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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僧,朕勸你適可而止 第18節(jié)

    意思就是只要不死,怎么打都行。

    蕭靜好大氣沒敢喘,盡量往衣裳深處躲,急中生智迅速換了套女子服飾,又將發(fā)髻解開,以發(fā)帶把長發(fā)松松地綁在身后……

    不過片刻功夫,他們就已搜到了她這間房,那腳步聲如索命的黑白無常,五步,四步……直至站定。

    奇怪的是,站定后便再無下一步動作。許久沒等來開門,她悄悄戳破紙窗往外看去……

    涼風(fēng)驚醒了明月,微光隱隱,月夜霜天之下赫然是一襲素衣僧袍的湛寂,眉目如畫,神色淺淡,如純潔白蓮,暗夜因他而亮,萬物因他而淡盡顏色。

    那瞬間,何需繞山繞水尋內(nèi)心一抹清凈,清凈之人就在眼前,一如在世佛子,叫人多看兩眼覺得是褻瀆神靈。

    打手們見竟有僧人出現(xiàn)在歌舞坊后院,先是一愣,待看清來人時,則成了后怕,你推我搡不敢上前。

    “怕怕怕什么,活人一個,又不是佛祖在世,你上?!?/br>
    “那你上,他是出家人,不會殺你的。”

    “不不不行……這佛子十六歲便闖過十八銅人陣,功夫了得。兩年前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張繼上了趟清音寺,回去后半年沒下得了床。還,還有公子,前些天被他擰脫臼了手又當(dāng)場給接上……我,我也不去?!?/br>
    “唉你等著,你們跑什么……”

    眨眼功夫,幾十個打手一溜煙兒全跑干凈

    真是幫欺軟怕硬的家伙,蕭靜好暗自嘀咕,正打算換回男兒裝,“砰”一聲驚響,門被人從外面猛力踢開,對,是踢開!

    師父從來都是清心寡欲、不瘟不怒,她跟小不點撕破他衣服,被爛柿子砸得渾身臟兮兮,不聽打招呼摔得四仰八叉……也只見他皺皺眉頭,何時發(fā)過這么大的火?

    蕭靜好被嚇得渾身一哆嗦,又想到現(xiàn)在穿的可是女子衣裳,只恨不能把自己鑲進(jìn)墻壁里去。為顯得穿衣逼真,她方才可是連裹胸都換了,這……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

    于是在湛寂進(jìn)門的瞬間,她破窗而出,因為功夫不到位還摔了個跟斗,想都沒想爬起來就開溜。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摸黑穿的居然是件花魁的衣裳,百皺如意月裙配鑲毛斗篷,此時月色更明,柔柔地傾瀉在她身上……加之那頭烏黑濃密的長發(fā)輕松綁在身后,每一步動作都是柔美的倩影,所謂伊人,一顧傾人國再顧傾人城,斯人若彩虹,遇見方知有。

    慌不擇路之下,她跑進(jìn)了一片梅花林,風(fēng)吹花落,簡單回眸一撇,湛寂孤清地站在她跳窗的位置,靜如冰雕,盯著的正是自己這個方向。

    蕭靜好短暫地失神,滿腦子想的都是不能被發(fā)現(xiàn)女兒身,否則便會被逐出師門,果斷轉(zhuǎn)身,一頭扎進(jìn)夜色里……

    .

    一翻折騰,她破曉才繞回滿府,自后門進(jìn)去后,趁著四下無人立刻鉆進(jìn)寢室,三下五除二換掉那身綾羅綢緞,并藏了起來。

    心知他們大鬧“如意芳菲”的事湛寂已知,便主動去請罪。一路上她總覺得腹部時有脹痛,卻又不太真切,還以為是跑多了舊傷發(fā)作,便沒太在意。

    本以為自己已是最早,誰曾想剛?cè)朐壕鸵姶緶Y和淳離已經(jīng)跪在天井里了。湛寂背對著他兩,單手背在后面,一手捏著檀香佛珠,不語也不言。

    見勢她心上“咯噔”一聲響,臉色變得慘白,上前“噗通”重重跪在地上,低頭喊了聲,“師父。”

    那廂沒有答應(yīng),連動都沒動一下。

    三人都不敢出聲,蕭靜好微微偏頭,見淳淵左手纏著塊血跡斑斑的麻布,小指部位空空的,當(dāng)真……不在了。她還抱著或許是賈賦虛張聲勢的僥幸心理,現(xiàn)下看來,此人真做得出來。

    淳淵的整個人看上去靜如死水,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十歲,眼中無光,再無半點恣意模樣。

    她在心底發(fā)酸,險些掉下淚來。

    三人一聲不吭又跪了半個時辰,湛寂都未有過只言片語。

    蕭靜好腿麻得像萬千只螞蟻爬過,只是輕輕挪了下腳,腹部便像貓撓似的疼了一下,不得以只得緩上須臾,才在地上寫道:“你們跪多久了?”

    淳離眉眼微動,寫道:“救出人到現(xiàn)在?!?/br>
    “我?guī)煾改??也站了這么久?”

    “只比我們稍晚一點?!?/br>
    半夜到現(xiàn)在,那不得好幾個時辰。蕭靜好不來,湛寂便讓他們跪到她出現(xiàn)為止,并且自己也站著等。那一刻,她渾身都是負(fù)罪感,既自責(zé)又難過,內(nèi)心比自己跪上一晚還煎熬。

    又過半響,或許是淳淵因為傷痛,沒忍住咳了幾下。

    湛寂這才緩緩開口道:“你可知自己錯在何處?”

    因為太久沒說話,他聲音比往常啞很多。

    淳淵雙眸血紅,一句話不答,也不知該怎么答。

    他又道:“有些東西,當(dāng)你沒有能力去承載它所帶來的后果時,就不要去碰。落得如此下場,是你放蕩不羈所致,你可還怨?”

    少年臉龐終是掉下兩行清淚,重重點頭,“師叔教誨,弟子不怨!”

    與歌舞坊頭牌歌姬墜入愛河,卻不知這歌姬是賈賦花重金也想得到的人,從而被賈賦盯上,落得如此田地。

    蕭靜好從沒見淳淵如此認(rèn)真過,以往湛明禪師每天對他耳提命面,卻都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

    這次經(jīng)歷,他似乎成長了,只是這成長的代價,過于沉重。

    湛寂目光落在他斷去的手指上,終是深深地閉上眼,說道:“回寺,找你師父領(lǐng)罰?!?/br>
    聽他叮囑,淳淵搖搖晃晃起身,又站了少頃等血液流通,才鞠躬離去。

    “你也是,去找你師父?!?/br>
    淳離如是,起身行禮離去。

    最后只剩下師徒兩人,靜得仿佛時間停止。

    以前她總覺得湛寂可怕,那都是來自于他自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的涼漠?,F(xiàn)在對他的害怕,則是來自于他作為“師父”這一職責(zé)的威懾力。

    兩人相對無言片刻,她先開了口,“師父,弟子愿受一切懲罰?!?/br>
    湛寂轉(zhuǎn)向她,兩眼無物,神色寡淡,有種“我管不了你,請另請高明”的既視感。

    一股不詳?shù)恼髡讖乃牡酌俺觯?,片刻后便聽見頭上響起句淡淡的,“你一人之力就能把事情計劃得如此天衣無縫,有這般能耐,又何需拜師?!?/br>
    第21章 、少女

    她被這話的重量壓得喘不過氣,良久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要把她逐出師門的意思,眼淚似珍珠般成串往下掉。

    什么解釋到了嘴邊,都只剩一句,“我不走?!?/br>
    湛寂垂眸見她淚灑衣襟,眉眼微動,問:“哭什么?”

    蕭靜好哭得越發(fā)傷心,“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很難過?!?/br>
    “你都做了些什么?”,不待她回話,湛寂追問,“你怎知那賈賦有外室?”

    她哽咽,真假參半道,“那日我與你走散,行至巷弄,無意中看見他走進(jìn)一家尋常宅邸,猜的?!?/br>
    這廂挑眉看了她一眼,被氣得幾乎說完了這輩子能說的字,“單憑這點,你就敢設(shè)連環(huán)計?若這之中哪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你可知以賈賦的為人,會如何處置你,你不是最怕死嗎?”

    她自是敢肯定那就是他外室才敢設(shè)此計,但湛寂說的沒錯,但凡這之中哪個環(huán)節(jié)出錯,她或許就沒命了。曾經(jīng)為了活命不惜與佛子斗法的人,當(dāng)時腦子里都想些什么?

    蕭靜好想不出答案,她只知道,不能讓姓賈的威脅到師父,曾經(jīng)因為年幼而無法保護(hù)至親之人,現(xiàn)在知道其中厲害關(guān)系,就想竭盡所能,不讓任何人玷污她的師父。

    無從說起,只得違心道:“不會的。我跟他說離開前已將他的事寫信交與他人,若他敢對付我或者師父亦或是清音寺任何一人,此信便會送但他夫人面前。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嚷嚷,皆為利往。

    普天之下,蕓蕓眾生為了各自的利益愿意勞累奔波樂此不疲。那賈賦蠻橫至此,卻也不得不屈服于利益,懼怕家中悍妻?!?/br>
    頭上的人聽罷久久不語,沒聽見聲音,蕭靜好只得斗膽仰頭看去,對上的是湛寂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自己的兩道佛光。

    他似乎很失望,“佛門兩年,你非但沒能靜心靜氣,還將這權(quán)謀誅心之論說得頭頭是道,你倒是運用自如?!?/br>
    湛寂語畢,繞過她欲離去。

    她生生覺得會失去什么似的,整個人變得慌亂無措,伸手欲抓湛寂的衣袖,哪知衣袖沒碰到卻抓到了師父的手……他手中溫度是春風(fēng)拂面般的暖,有種沁人心脾的感覺。

    兩人都是一頓,蕭靜好索性將錯就錯,小孩似兒的拉著那手左右搖晃,“師父,弟子知道錯了,您怨我沒有第一時間把事情上報給你,怨我擅自行動將自己置身危險之中,對嗎?”

    湛寂不答,面無表情盯著緊抓自己的手,掙了幾下,沒掙脫!

    她繼續(xù)搖著手,“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我擅自行動錯就是錯,任憑師父懲罰,可是……可不可以不要趕我走?!?/br>
    她那句“男子漢大丈夫”讓湛寂許久說不上話,默了片刻,說話的語氣略微急促:“你只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嚷嚷,皆為利往。

    卻不懂世上之事紛繁復(fù)雜,更需要的是保持理性?!?/br>
    蕭靜好垂眸神思,世上之事紛繁復(fù)雜,真的有人能無時無刻保持絕對理性嗎?不知以后的某天,師父會不會有失去理性的時候,不會吧,似他這樣的佛子,應(yīng)該只剩四大皆空。

    湛寂見她發(fā)愣,就知道沒聽進(jìn)去,吐出句“冥頑不靈。”,強(qiáng)行把她手掰開,自行離去。

    “師父……”她一顆心跌到谷底,手伸致半空,再沒底氣去拉他。

    她越是急迫肚子就越疼,還沒弄清楚是何緣由,眼角忽然瞥見什么,心下狐疑,“呀”了一聲,“我流血了,師父我流血了。”

    湛寂本是打算讓她自省,卻被那略微鋒銳的叫聲絆住腳,停頓了片刻一臉無奈側(cè)頭看去,地上果真有攤血。

    他俊逸的臉色驟然一變,幾步上前,蹲下身欲查看究竟,“怎么回事?”

    當(dāng)時人手一直抖,驚慌失措搖著頭,“我不知道,早上起便覺腹部時有鎮(zhèn)痛感……”

    話聲戛然而止,腹部鎮(zhèn)痛,血……如此想來,她猛地低下頭,臉色變得脹紅,一路紅至耳根子處,一時間只覺盯著哪兒看都不合適,兩手紊亂地攪合著衣角,張惶得似乎就要遁地而逃。氣氛十分尷尬和壓抑,蕭靜好攏了攏手上抓著的衣袍,依舊把頭埋得很低,張口卻不知說了些什么,有沒有表達(dá)連貫。

    “無,無事,弟子,跪一下就好,師父先走,先走?!?/br>
    湛寂凝眸看去,從沒見她有如此慌亂和窘迫過,待想清緣由時,平淡無波的臉上陡然變色,白皙的手背微微泛著紅。

    正欲說什么,院門外輕輕柔柔響起句:“大師,早齋時間到了,諸位小師父都在等你開飯?!?/br>
    滿琦人未到聲先至,蕭靜好一顆心尚且還飄著,再聽有人來,更是慌亂無比。

    倒是湛寂沉得住氣,低啞一聲“別動”,挪了半步擋去那些血跡,云淡風(fēng)輕回了句,“讓他們不必等我?!?/br>
    滿琦見師徒兩人并成一線,一個滿臉通紅跪著;一個面無表情站著,畫風(fēng)著實清奇。她見沒自己什么事,便離開了院子。

    “師父,你,你快去吃飯吧?!笔掛o好真心求他快走,什么也別問,什么也別說,讓她一個人待著就好,一個人面對就好,這個時候,不需要任何人,尤其是她師父。

    湛寂確實也沒說什么,稍微站了片刻,轉(zhuǎn)身緩緩離去。

    他一走,蕭靜好立馬打來清水清理現(xiàn)場,之后又慢慢回了自己寢室。

    她不是對女子那點事毫不知情,淑妃身旁的老嬤嬤也曾與她普及過,加之她本就異于常人,知道這些規(guī)律的存在總是比理解它們要早。

    只是她做夢都沒想到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前一刻還信誓旦旦“男子漢大丈夫”,下一刻就在他面前暴露了,而且還暴露得這般淋漓盡致,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不知湛寂那樣的人,被這些東西染指雙眼,當(dāng)時他心里又會作何感想。

    蕭靜好坐在幽暗的房間里發(fā)愣,盤算著被趕下山后該去何方,是去雍州找?guī)啄旰髸〈掑\綸登上皇位的百里燁,還是自己發(fā)憤圖強(qiáng)拉攏各方勢力,前擋皇后誅殺,后防百里燁奪權(quán)。

    想著想著,她不由地笑了起來。她一個和尚不算和尚,尼姑不是尼姑的人,竟能將天下走勢知道得如此清楚,并還打算實在不行可以試著改變……

    這可真是跟螞蟻爬在大象的脖子上說“掐死它掐死它”有著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