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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囚她在線閱讀 - 囚她 第66節(jié)

囚她 第66節(jié)

    購置了柴米油鹽,衣裳被褥,手頭的銀兩便所剩無幾。

    日子終于安頓下來,她卻有些頭疼腦熱的小癥,身子總犯懶,長夏酷熱,夜里總有睡不著的時候,

    是真的睡不著,越深的夜里,腦子就越清醒,什么都記得,一幀幀一幕幕,輾轉(zhuǎn)總難眠。

    起先那幾日,從日到夜,沒有闔眼的時候。

    天太熱,屋里太悶,蟲蟻太多,床很硬,衣裳太粗糙,無一處順心。

    水邊的花蚊子,叮在素白的帳子外,虎視眈眈盯著她,冷不丁被咬一口,到處都是痛的,痛到心口來,撓得破皮出血,還是止不住痛癢。

    兩個小丫頭與其說是婢子,倒不如說是孩子,懵懵懂懂,根本顧及不了她。

    她過慣了錦衣玉食,慣于有人服侍。

    要戒斷,很痛苦。

    她依靠吃東西來緩解自己的情緒。不斷的吃,小玉管著一日三餐,很會尋吃食,水里的蝦蟹小魚,田里的菜根瓜果,桑葚野果。

    心情總在反復(fù),低落又高漲。

    有時候,迷迷糊糊之間,她能聽見有人低聲喚她,唇齒纏綿,還有千回百轉(zhuǎn)的低吟。

    她嚇到顫抖,久久不能自抑。

    后來她就白日昏睡,夜里清醒著,守著窗戶看景,月色之下,梅澤湖照耀得如琉璃一般空靜。眠鷗宿鷺,闃然無聲。

    這湖她記得自己來過,跟著王妙娘,自己跌進(jìn)水里,被漁民撈起來,所以印象尤為深刻。

    后來空蕩蕩的屋子實在坐不住,她也敢冒險出去在水邊走走,看見水面自己的倒影,披頭散發(fā),面色蒼白。

    不能恨,也不能愛。

    想恨的時候,會想起那些千依百順、柔情蜜意、耳鬢廝磨。

    想愛的時候,會想起那些隨心所欲的折辱,硬生生將自己掰斷,捏在手心里搓揉。

    可像她這樣自私的人,為了一份優(yōu)渥生活,瞞騙撒謊,曲意討好了十年,為什么就不能忍受呢?

    不能忍受他輕而易舉破壞自己的親事,不能忍受他的肆意強占,不能忍受他一次次把她捏在手里,不能忍受他在床笫間摁住她的脊梁,不能忍受他用旁的來壓迫她服軟。

    她也并非良善,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壞?

    就是不能接受。

    不想成全他,也不想成全自己。

    所以最壞的人,是她嗎?

    既要心安理得的享受,又不想放下身段?

    甜釀是被鑼鼓聲吵起來的,遠(yuǎn)處隱隱有鞭炮和銅鼓聲,原來是秋闈放榜,前頭大庵村有人榜上有名,府衙里來道賀。

    這戶人家家產(chǎn)殷實,趁著家中大喜,做一回善舉,給鄉(xiāng)鄰送糧送蛋。

    小玉也急沖沖往前擠,搶了一袋米和幾個雞蛋果子回來,喜滋滋進(jìn)屋:“今日真是個好日子,正好家里沒米了,我搶回一大袋白米?!?/br>
    甜釀翻翻家里,真的,沒米了,也沒錢了。

    這些日子,真的辛苦小玉了,她游魂一樣在家里,小姐妹兩人沒把她拋下跑了,很對得起她。

    她一人吃了那么多,卻絲毫不見胖起來。

    前頭賀喜的眾人把一張中舉榜單都抄回來了,張貼在村頭,甜釀也在人群里看了一眼,大紅榜文上,張圓、方玉、況學(xué)都在榜上。

    喜事,張家、云綺、苗兒都如愿了。

    一切都會如意的。

    回到家里,甜釀看著姐妹兩人,扭了扭手腕,“找點事情做吧,不能餓死在家里?!?/br>
    她會鳧水、會女紅、會裁衣、會寫字、會妝發(fā)、會騙人,趁著冬日未到,屯點糧食。

    第79章

    秋闈過后,況學(xué)牽掛妻女,等不及放榜,先行回了江都,張圓整年未歸,也相伴一道同行。

    況學(xué)回到家中,聽苗兒說起施家之事,只言片語,也是有些驚愕:“施大哥在金陵,我卻從未見過他面,如何出了這樣的事?!?/br>
    外頭只傳出了只言片語,苗兒問過芳兒,也窺得一二內(nèi)情,憂心忡忡,吞吞吐吐:“怪不得二meimei這兩年間,有些奇怪……”

    施少連只在金陵見過方玉,方玉從云綺的來信中得知一些內(nèi)情,揣摩這兄妹兩人因情傷離,也未多問,下了考場后,幫著施少連找了一陣。

    在金陵盤桓兩個月余,不可謂不殫精竭慮,金陵毫無音訊,便往四周鄉(xiāng)鎮(zhèn)去尋,仍舊一無所獲。

    牢籠困獸,方玉漸覺得施少連有些不妙。

    放榜那日,方玉中了南直隸省乙榜第二十七名,施少連也差人往寓所送了賀禮,兩人商量一番,施少連把尋人的仆役都留在金陵,日日盯守各處緊要,自己和方玉一道回了江都。

    方、況、張三家高中黃甲的熱鬧自不必提,眾人先見方玉歸家,各自喜不勝喜,方母和方小妹喜氣洋洋,在家底氣也足了幾分,桂姨娘臉上也分外熱絡(luò),云綺見新夫婿,倒有些羞怯起來。

    施少連在瓜洲停留了一日,去見了平貴,而后回到江都施家,云綺見他模樣未變,倒熬瘦了許多,渾身散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她再后知后覺,家里這么一鬧,也被實情驚得目瞪口呆,往日對甜釀的那些嫉妒和憤懣,也頃刻煙消云散,倒生出些不明不白的情緒,隱約聽見家里傳的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旋即趕回家坐鎮(zhèn),氣勢洶洶去堵眾人的嘴,又把芳兒趕回了家。

    她也是施家人,若任那些流言四散,愈傳愈烈,她面上也過不去。

    王妙娘還在家中住,她和云綺水火不容,一方要顧及喜哥兒,一方又要顧著將臨產(chǎn)的肚子,也是焦急甜釀那邊的消息,闔家上下看著施少連面色沉沉踏進(jìn)屋子,眼神寒戾,一時都噤若寒蟬。

    他不過在椅上坐了半刻,就把云綺氣得出了施家,掃視了一眼家中等人,吩咐旺兒將家里一樁樁瑣事都拿出來收拾,掀開眼皮看著眼前跪的仆婢,大著肚子的婦人,帶著賬本的管事,吐了半口濁氣,喝了半盞熱茶,把家里剩余人等都喚到庭上,不聽辯駁,三言兩語,把該賣都賣了,該懲的都懲了,不過半日功夫,就把這家里兜了干凈。

    王妙娘見他不留情面,緊緊抓著喜哥兒,施少連瞥了母子兩人一眼,仍是把她留在了家里。

    她總有用處的一日。

    施少連不往榴園去,把寶月調(diào)到前面書房來服侍,寶月見他那副冷心冷面的模樣,給他端茶更衣都是手抖,見他不耐睥睨自己,面龐繃得緊,唇緊抿著,幾要嚇哭出來,她一直怕他的,越來越怕。

    “怕我吃了你?”他這陣熬得太厲害,嗓子一直都是啞的。

    “不……不怕……”寶月哆嗦,“我……”

    “跟著你主子這么多年。還是沒出息?!彼浇翘羝鹞⑿?,“你看她什么時候怕過?!?/br>
    這笑容極冰,又好像淬著毒似的,冷漠又妖冶。

    寶月咽了咽口水,替他把外裳脫下,縮如小鵪鶉:“是……是……”

    他瞧著這笨手笨腳的婢女,滿心不耐煩,又覺蠢得可恨,頭痛起來,胸膛戾氣翻滾:“滾下去。”

    寶月忙不迭逃了出去,哭喪著臉,心頭萬分埋怨二小姐不帶著她一道走。

    書房不是榴園,但處處都有她的痕跡,他在椅上坐到半夜,一動不動盯著燭火,恍然和夜色凝固在一起,身影像一只獸,默默咀嚼著滿心的恨意。

    傷敵一千,她也要自傷八百。

    雷公藤,芳兒,王妙娘。

    日日夜夜陪他演一場真情戲。

    好meimei。

    痛嗎?

    他從沒這樣痛過。

    隔日來施家敲門的,是怒氣騰騰的張圓,聽了況苑幾句話,急沖沖上門來。

    他今年中了南直隸乙榜第五名亞元,算是給張家揚眉吐氣一把。

    施家一直緊閉大門,門房實在經(jīng)不住門外不住的敲打,聽施少連的吩咐,把人放了進(jìn)來。

    施少連看著這風(fēng)度翩翩,春風(fēng)得意的新晉舉子,怒氣勃發(fā)沖他而來,上下打量他一眼,咬牙冷笑:“如今成了舉人老爺,氣勢也足了,倒敢登門叫囂。”

    張圓滿臉紅怒,雙手緊握,一手?jǐn)Q拳朝施少連砸來:“甜meimei哪里去了……你還我甜meimei來……”

    施少連冷冷皺眉,伸手扛住他一拳:”我家事,和你何干?”

    “她是我未婚妻子?!?/br>
    施少連聽見這句,也勃然大怒,“你真以為你能娶她?你家里嫌棄她出身,你也只能唯唯諾諾,低聲下氣相求,你攜她私奔,也要仗著家里的財力關(guān)系,張家把你栓住,你也只能哭天喊地,張圓,你不過是只虛有其表的繡花枕頭罷了?!?/br>
    施少連滿臉嫌惡:“你在她眼里,也只是過河的橋?!?/br>
    “我再如何不濟,也比你強,你對她到底做了什么,才逼得她離家出走?”

    “做什么?”他語氣輕快又邪惡,“家里只我們兩人,內(nèi)帷之間,還能做什么,男歡女愛而已?!?/br>
    他幽黑的眼盯在張圓面上,舌尖緩緩掃過牙床,笑得詭艷:“日日夜夜,無休無止?!?/br>
    張圓聽他坦誠,臉上的紅暈幾乎要漲破面皮,臉色逐漸轉(zhuǎn)青白,眼死死瞪著施少連,顫聲道:“你……你強她……你……衣冠禽獸……”

    “我能強她一次,難道能強她千百次……”施少連咬牙,“她,心甘情愿?!?/br>
    張圓一拳砸在他嘴角的笑上,怒道:“她若心甘情愿,怎么會一走了之……”

    施少連揩揩嘴角的血。

    “不過一時跟我置氣,總會回來的?!笔┥龠B劍眉壓著微紅眼尾,語氣嘲諷,“此事跟你何干,她是我的人,我能娶她,你能么,張家老三?”、

    萬事開頭難。

    甜釀如今在小庵村,名字叫九娘子,家里頭,小玉稱她九娘,小云叫她九兒jiejie。

    小庵村背靠湖光山色,村里人家只有三四十戶人家。算是吳江極幽靜之處,只有挑擔(dān)的貨郎來,賣些針頭線腦,要特意買些什么,還要往前頭的大庵村去。

    在村里住了兩個多月,她先前在家渾渾噩噩,行尸走rou一般,鮮少露面,村里只見小玉和小云走來走去,有人問起主人來歷,小玉和小云也不太說得清,后來她在屋內(nèi)進(jìn)出,先去和四鄰婦人寒暄,四鄰見她年輕貌美,又是婦人裝扮,說話溫柔,還頗有些內(nèi)蘊的模樣,還曉得吳江不少風(fēng)土人情,揣測她是從吳江出去,做過富人家姬妾,可能因故被趕走,無處棲身才回吳江。

    甜釀不辯駁,一一默認(rèn)下來,她一個孤身女子,帶著兩個小丫頭獨住在家里,剛開始人生地不熟時,最要人幫襯提點,也要提防著些壞人,旁人跟她說話,揣測到緊要處,她還少不得吞聲撒淚,說一兩句硬氣話:“我這人沒什么骨氣,回到吳江也只不想過從前日子,哪日若過不下去、想不開,窗下就是湖,往下一跳便是一了百了,兩無牽掛?!?/br>
    四鄰瞧著此人,也不是那等不正經(jīng)的輕浮婦人,每日里帶著兩個小丫頭,跟著村里的孩子們,上山摘些野果子,下水摸些魚蝦,雖然極吃力,卻未有一言不滿,料想她以前嬌生慣養(yǎng),沒吃過苦,一來二去,對她也漸有照顧。

    家里是真窮了,好在是秋日,真是滿山掛果的時候,山里有野栗子山葡萄,水邊還能釣幾條魚,糊弄著吃了幾日,漸有些吃不住了。甜釀還有兩三件從施家?guī)淼氖罪棽卦诖蚕?,夜里沒有油燈,摸黑在月光下看了看,又被她塞回床下。

    八月廿二是燃燈菩薩的誕辰,寺里都有香會,梅澤湖后頭的山里有間清凈山寺,每逢香會,也有馬車進(jìn)出,闔家來上香供佛,再在山里游玩一番。

    正是桂香四溢,層林染紅的暖秋,進(jìn)山游玩的人也不少,從前幾日開始,甜釀就帶著小玉在湖邊摸螺螄。

    小玉和小云兩人也是湖邊長大的,都通水性,甜釀也能鳧水,只是日子久了生疏,三人在水邊泡了三四日,摸出了一大盆的螺螄。

    螺螄滿溝滿壑都是,這玩意雖有rou不花錢,但做法復(fù)雜,做的不干凈,肚子生病生蟲,做的干凈好吃,極費油鹽柴火,佐料也是大價錢,倒不如吃魚,所以村民們一般不愛撈這個,送到酒樓去,賣得錢還不夠坐驢車。

    三人撈了許多,村里湊熱鬧的孩子們還送了一大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