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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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有一子二女,當(dāng)年出事時,最大的孩子才十三歲,最小的那個才兩歲,被母親抱著去秦淮河邊賞燈,抄家的時候,主母把孩子塞在婢女懷中,自己回了家。 獲了罪,女眷們都是要充入教坊司的,大小都服毒自盡了,男丁們熬不住,未等流放就死在了牢里。 尸骨都葬在鄉(xiāng)下的田莊里,這么多年過去,守墳的人跑了,田莊也淪為他人所有,一切的痕跡都抹去了。 世事更迭得很快。 活著的人,并不需要背負(fù)過去,楊家與她無關(guān),和她有關(guān)的只有他。 他給的,她從來不想要。 施少連換了一身衣裳,獨自出了門。 十里秦淮河,有大大小小幾十家勾欄院,都是金陵城達(dá)官貴人,富商紳矜流連之所,每家都是雕梁畫棟,爭奇斗艷,每日早上太陽升起時,從臨窗屋里破出的脂粉水,將波光粼粼的水面染得五顏六色,叮叮咚咚的樂聲從水面蕩來,拂醒多少風(fēng)花雪月的美夢。 他翩然走進(jìn)了其中一家,是有名的“天香閣”。 龜公笑盈盈招呼新客入內(nèi),虔婆上來照應(yīng),喚來年輕的姑娘們,花花蝴蝶一樣簇?fù)碇?,見眼前這客人錦衣玉帶,俊顏逸雅,面生得緊,像是個好糊弄的新客,連拉帶扯擁著進(jìn)了雅間。 施少連見面前這群鶯鶯燕燕,佳肴美酒魚貫送入,琵琶古琴錚錚悠揚,名副其實的銷金窟,拂開眼前美人,喊虔婆過來說話:“湘君娘子還在嗎?” “官人要找湘娘子?湘娘子如今已不太往前頭來招呼客人,也住不在樓里,另尋了住所過日?!彬派舷麓蛄克?,“我們這兒也有歌喉極佳的姑娘,可陪官人說話解悶?!?/br> 算起來,這位名噪一時的歌姬如今已經(jīng)四十多歲,早年時一曲萬金,艷名遠(yuǎn)揚,到今日已是沉寂,她的天香閣,也在秦淮河旁開了十多年。 “聽聞湘娘子偶還出來招待舊友,譜幾首新曲。”施少連笑問,“我有千金,只求見湘娘子一面?!?/br> 屋子陳設(shè)艷麗,他笑容也風(fēng)流。 金湘君住在天香閣最后頭的閣子里,聽說是位年輕人要見,先是拒了,她近些年鮮少在天香閣里出面,一是年歲漸長,容貌漸衰,不比年輕的娘子們,二是心里也倦,只有些舊交知己來,才出面陪坐一二。 那人接二連三來邀,龜奴送來的都是銀票,一次呈上五百兩,桑皮寶鈔,龜奴連來了五次,三千兩銀子。 湘娘子不是沒有見過出手闊綽之人,不送珠寶首飾,直接送上銀票的人,還是第一次。 來人是位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的年齡,一身淺灰錦衣,清清朗朗,利落的劍眉,狹長的丹鳳眼,高鼻薄唇,氣質(zhì)溫和,笑容輕快,見她進(jìn)來,起身朝她行禮。 她沒料想是這樣年輕,像個讀書人,卻又少幾分讀書人的文氣,說是貴公子,那身衣裳還不夠貴公子的分量,說是富商,又少些商人的圓滑狡詐,又覺得他這笑容有些熟悉,卻從未見過,左思右想,始終沒個頭緒。 施少連自報了姓名籍貫:“聽聞湘娘子有一曲歌叫水云間,遏云繞梁,余音三日不絕?!?/br> 湘娘子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在人前展露過歌喉,水云間這曲也停唱數(shù)年,見這年輕人奉承,回道:“都是當(dāng)時大家胡亂追捧,夸張了些,小官人年紀(jì)小,竟也知我名號,還知此樂,甚感榮幸。” “惜未能目睹湘娘子昔日風(fēng)采?!笔┥龠B開門見山,“家慈年輕時精通曲藝,尤擅樂器,琵琶管弦,無一不精,小時常聽她彈琵琶曲,問她曲名……道是水云間?!?/br> 湘娘子看著他似曾相似的臉龐,慢慢蹙起眉尖:“敢問令慈名號?” “家母姓吳,二十多年前曾用過一個藝名,叫蘭君?!?/br> 蘭君和湘君,是同一名樂師教養(yǎng)出的徒弟,一歌喉,一曲藝,從十三四歲就行走在金陵權(quán)貴宴會上,彈琴唱曲,琴樂相伴,很受時人喜歡,后來年歲漸大,兩人都各歸于權(quán)貴,只是后來吳蘭君遠(yuǎn)離金陵,金湘君依附了一個巨富數(shù)年,又被放逐出來,到秦淮河當(dāng)了歌姬,名噪一時。 “你是……蘭君……的孩子?”湘娘子愕然,從椅上站起來,仔細(xì)打量他的面孔,這才恍然大悟,“你是她的兒子?” 故人之子,已經(jīng)這么大了。 湘娘子訝然,“你母親還好么?” “家母病逝近十年矣。”他起身作揖,“家母臨去之前,有言托付我,若日后幸得遇湘娘子,讓我替她面謝湘娘子恩情……適才帶給湘娘子的那三千兩銀票,是家母還給湘娘子的謝禮。” 湘娘子忍不住落淚:“你母親……怎么那么執(zhí)拗……二十多年,她沒給我過一個消息,就這樣不聲不響……我經(jīng)常想起她……” “家母自出金陵后,在滁州遇見家父,跟家父回江都后,再也未出過江都城,也和前塵往事都斷了……她用湘娘子贈的那匣珠寶當(dāng)了嫁妝,衣食無憂,日子過得還算平和?!?/br> 湘娘子哭了一場,抽帕搵淚,打量他,欲言又止。 施少連微微一笑,有絲冷意:“我是她從金陵帶出去的那個孩子,家母只生我一人?!?/br> “你……你是那個孩子……”她撐著椅圈,心緒如潮水,通紅的眼盯著年輕人,“你……你都知道的?當(dāng)年的事?” 施少連點頭:“家母不瞞我,該知道的我都知曉,但那些都與我無關(guān),家母給我取名施之問,名少連。” 他溫聲道:“湘娘子喚我少連即可?!?/br> “好……好……”湘娘子目光在他面上流連,胸膛起伏,“你生得像你母親……很像,很像……” 蘭君是被有錢人買下,輾轉(zhuǎn)贈送,送到那人家中當(dāng)琴娘,有時他臨窗讀書,或與人清談,會讓她在旁彈琴助興,書房里恣意濃情也是常有,但一直未給過名分。 他清貧時也是有妻有子,只是后來妻兒俱亡,只余下孤家寡人一個,官運亨通,大富大貴后,不知緣由,一直沒有再娶。 出事前兩日,蘭君突然被轟出家門,無處可去,寄住在金湘君家中,那時大禍已至,蘭君才發(fā)現(xiàn)腹中暗結(jié)珠胎,倉皇外逃,湘君贈她一匣珠寶,以做路資。 這一別就是二十三年。 施少連有求于湘娘子。 一萬兩銀子,施家如今全部身家,只夠他在金陵耗一兩年。湘娘子在秦淮河畔浸yin十來年,被達(dá)官貴人、文人墨客、富商巨賈都追捧過,手上有不少名帖和關(guān)系。 年根底下,天寒地凍,最熱鬧的地方在秦淮河的勾欄里,絕佳的交際場合,府衙公子,五陵少年,富商巨賈。 一擲千金就是意氣風(fēng)發(fā)。 施少連成了天香閣里的??停瑤缀跷丛谡永镞^夜過。 寶月被施少連帶來金陵服侍,正是越想越想不開,越想不開越想,萎靡不振的時候,本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家等著,誰料想每日施少連匆匆回來,換下香氣和酒氣都濃郁的衣裳,又匆匆而去。 寶月聞到他身上那股子脂粉味,第一次替二小姐高興。 旺兒在施少連身邊服侍,時不時被遣回來,向賬房支銀子,一百兩二百兩,五百兩七百兩,零零碎碎的。 孫先生有些愁苦,施少連說過:“不管我如何花銷,要保證賬面上一萬兩銀子,分文不少,我隨時都要提出來用?!?/br> 只能找江都的當(dāng)鋪和生藥鋪抽銀,當(dāng)鋪尚可撐,生藥鋪沒有本錢進(jìn)貨,漸有些吃緊,半分也吐不出來。孫先生又往兩條標(biāo)船那邊打主意,標(biāo)船一趟來回時間拖得太長,銀子折現(xiàn)太慢,金陵銀子鋪的好幾筆官吏貸施少連留著,不讓孫先生動,順兒尋人,又是一筆花銷,這一萬兩銀子的窟窿,越來越大。 孫先生愁得連眉毛都發(fā)白,拆東墻補西墻,金陵家里,能變賣的東西都變賣掉了,剛買的仆役又發(fā)賣出去,縮衣節(jié)食,廚房連頓rou都少見。 天香閣里,氣質(zhì)文雅的年輕人,最貫通的四個字:酒色財氣。 最容易結(jié)交的就是酒rou朋友,溫柔鄉(xiāng)里,若是遇到一個風(fēng)度翩翩,出手闊綽,知情識趣的同好,最好不過。 不僅知情識趣,玩得也開,就是香艷場景在面前,也是嬉笑如常,還能稍加點評兩句,做兩句艷詩。 湘娘子這陣子,常在天香閣里出入,雖是徐娘半老,但風(fēng)姿猶存,素手握著一盞一碟,清脆叮咚,歌喉展露,仍如行云流水一般,讓人如癡如醉,很是引了一批舊客上門聽曲。 在風(fēng)月場里談官場,談生意,出謀劃策,沾沾自喜,對男人而言,就是雙重春酒。 第83章 天香閣是湘娘子的產(chǎn)業(yè),施少連在天香閣花的銀子如流水,閣內(nèi)的姑娘都對他青眼相看,尋歡作樂的客人們見這年輕人和湘娘子走得近,難免有些好奇,湘娘子解釋:“這是我家侄兒,江都來的生意人,年輕人見識少,先來這風(fēng)流淵藪見見世面?!?/br> 金陵有那等在風(fēng)月場所廝混的三教九流,戲班子雜耍,貨郎賣花婆之流,但凡到施少連面前,若是讓他聽見有何難處,總是細(xì)致相問,慷慨解囊,這十來日下來,眾人皆知他是個有家底的,客人見他出手闊綽,難免攀談搭訕,年輕人不算健談,說話卻總能說到心坎里,旁征博引帶點學(xué)問,也走南闖北有些見識,一時都引為知己。 這群??椭杏幸晃活H得眾商客巴結(jié),乃是金陵丁字庫管事太監(jiān)的一個干兒子,名叫黃嘉,年近而立,傍著干爹的名號在金陵行走,施少連在天香樓廝混許多時日,常有照面,請此人喝酒賞曲,此人也應(yīng)承,來往漸多。 黃嘉貪財好色,施少連做東,邀眾人喝酒賞歌舞,也請了這位太監(jiān)兒子,吃喝玩樂一應(yīng)費用都出在施少連帳上,連著幾日作陪,樂不思蜀,他向來低看這群行商坐賈,斜眼看人,這些時日見施少連為人通透,慣會揣摩,心頭倒是對這外來年輕商客有一兩分青眼,酒酣之際,珠圍翠繞,見施少連在一旁,輕斂眉頭,也不由得問:“賢弟似有愁意?” 施少連臉上沾著歉意:“擾了兄長雅興,弟只是偶生感慨,在金陵這些時日,本想大施拳腳,如今卻一籌莫展,不知何以為生……” 黃嘉聽他此話,正中下懷,也起了提攜之意:“甚巧,我這兒恰有一樁好營生,倒不知你肯不肯應(yīng)承?” 原來是金陵內(nèi)庫府歲末采買年例,丁字庫要進(jìn)三萬銀的香蠟、糧木,黃嘉從干爹手中把此項討來,原先交由慣熟攬頭去辦,只是他獅子太開口,要五千兩的賄賂銀。須知這一項,辦下來也只能支兌一萬兩白銀的利錢,還要打點司禮監(jiān)、戶部等部,本金息錢,扣掉這些,到手也只得幾千兩,平派下來,不過也是為他人做嫁衣。 黃嘉語氣也倨傲:“本是少不得照應(yīng)往昔舊友,只如今我與賢弟一見如故,賢弟又是個有見識的……” 他慢悠悠伸出五個粗短手指頭:“年底孝敬干爹,總要拿出些見得過人的禮節(jié)。” 施少連聽他說話,微微一笑,這是真抬舉他,給他送了塊一萬兩銀子的空餅,預(yù)先咬走了五千兩的利錢,一口貪了個大的,把他當(dāng)苦工差使,當(dāng)下也是奉承,欣喜道:“真是一樁天大的好事,兄長這樣照拂,弟豈有不受之理,只是弟雖是生意人,初來乍到,倒對這些內(nèi)府買辦一竅不通?!?/br> 他語氣微微一轉(zhuǎn),一口把此事承應(yīng)下來:“年根底下,也是我當(dāng)孝敬兄長?!?/br> 次日施少連就支使旺兒回家取了五千兩銀票,送到黃嘉面前,黃嘉點了點頭,讓個小廝帶著旺兒,往丁字庫去尋了位小太監(jiān),領(lǐng)了采辦文牒。 施少連拿到采辦文牒,在手中翻看了一陣,在天香閣請了位常來喝酒,家業(yè)又不甚大的行商,充作自己的攬頭。 所謂攬頭,交由他包攬事項,墊付銀兩,跑腿辦差,等銀子到手再付本息,三萬銀的物料,施少連問他:“須多少本金?” 那行商答道:“寬裕些,周全些也要近兩萬銀,費力些,偷偷減減,也要一萬五千兩……” 施少連微嘆:“那某就交由兄臺,把這買辦應(yīng)下來?” 行商看了施少連一眼,他倒是有意做這買賣,只是身家甚薄,手上只有五千兩銀,一時籌不出偌多本金來辦事。 施少連看出他的為難之處,微笑道: “我手頭倒是有一筆閑銀,放在家中生霉,倒是可以借給兄臺辦事,只收些利錢過活,我圖個輕松省事?!?/br> 施少連手上還有五千兩現(xiàn)銀,按行例,每月六分行利,五千兩銀,一個月就是三百兩的息錢。 那行商內(nèi)心算了算,扣去這息錢,還可賺一筆,當(dāng)下應(yīng)承下來。 只是這一萬兩銀,本錢尚且不夠,還要到別處錢莊去支借個四五千兩銀子為好。 “這采辦物料我也有個出處,你只管聽我吩咐去做?!?/br> 施少連手上還有一批去年的漕糧,是去年藍(lán)可俊運送漕糧時用湖廣糧商的陳米換下來的,現(xiàn)在還屯在江都碼頭,標(biāo)船上,還有從北地運過來的糧木、香臘等物,漕船上的貨物都不繳稅,只有打發(fā)過路關(guān)卡的一些賄銀,本金極低。 事情辦的很快,東西早有準(zhǔn)備,行商很快就把丁字庫分領(lǐng)的物料都采辦下來,又往丁字庫和司禮監(jiān)、戶部去打通關(guān)系,正趕上年終戶部發(fā)祿廩,物料入庫,造冊奏繳后,施少連領(lǐng)到了三萬的內(nèi)帑幣,扣去給行商的八千兩銀,打點各部的兩千兩銀子,剩余的兩萬白銀,都落在了施少連的口袋里。 事成之后,施少連請黃嘉和一眾商客至天香樓赴宴。 黃嘉對這初來乍到的年輕人刮目相看,半分沒有推辭,欣然前往。 倒是個做官商的好苗頭。 天香閣內(nèi)。 牙板唱,花裀舞,舉觴共酒,醉生夢死。 這場酒鬧到半夜,眾人最后都扶著花娘,醉意蹣跚去一度春宵。 歌姬掐著紅牙板,尤在淺吟輕唱:“曉來思繞天涯……叫奴如何……不思量……不思他……” 他在這天香閣內(nèi)也算嶄露頭角,今日得意了半日,不知灌下了多少美酒,這會見眾人散去,也倦了奉承,半倚半靠在軟榻上,懶洋洋支起一條長腿,手臂半搭在膝頭,慢悠悠晃著金叵羅,微微啜著酒液,再抬頭,丹鳳眼半餳,眼尾微紅,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曉來思繞天涯,春風(fēng)自在楊花……” 思否? 歌聲幽幽停下,歌姬近前,見軟榻上的年輕人端著酒杯,半闔著眼,似醉非醉,似睡非睡,輕啟唇瓣喚他:“小官人……夜深該歇了……” 他瞇著眼,見眼前一張嬌美的臉,艷麗的唇,身上沾的甜香。 那香氣很濃,胭脂、熏香、鮮花糅合在一起的氣味。 他也醉得迷蒙,眼里晃蕩著亮光,嗓音微啞,“什么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