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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囚她在線閱讀 - 囚她 第115節(jié)

囚她 第115節(jié)

    回程的馬車上只有她和婢女,婆母和丈夫還留在了寺里,要替生產(chǎn)的苗兒請一封平安符。

    過了今夜,她就徹底退出了況家。

    “回去,我也要替自己求道符。”

    年輕的素衣婦人抱著個稚兒下了馬車,一大一小兩人進了寺廟。

    她悄悄跟著她們走,心里亮如明鏡。

    她的丈夫從寶殿內(nèi)出來,容光煥發(fā)朝她們走去,她有許多年不曾看見他這樣燦爛的笑容。

    他把孩子抱在手里,親昵啄了啄孩子的額頭,低頭和婦人說話,那婦人蹙起細眉,爭辯了兩句,甩袖想走,被他牽住,心平氣和說了兩句。

    三個人站在了一處,孩子在笑,大人在吵,卻是和睦之家。

    他們在等人。

    她的婆母跟著禪師出了殿門,在殿門前望了望青天,噓了口氣,將手里的如意符塞進了大袖里。

    她知道婆母的習慣,知道這是求過了禪師,求得了一張上好的闔家福簽。

    年長的婦人走向了那一家三口。

    他們站在一處說話,她的丈夫?qū)⒛贻p婦人和孩子都推到婆母面前說話,她的婆母板著面孔,卻伸手摸了摸那稚兒的發(fā)髻,而后從懷里掏出一件東西,仔細套在了孩子的藕節(jié)般的手腕上。

    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她婆母家傳下來的古物,是傳給子孫輩的銀鐲。

    年輕婦人抱著孩子在婆母面前連連落淚。

    她的丈夫當著自己母親的面,溫柔摟住了年輕婦人。

    她的婆母換了一副慈愛的神情,眼里含著笑意,伸手去抱年幼的孩子。

    沒有人感激一個女人十年的勞苦,就連那些溫情的話背后都是虛情假意。

    在丈夫眼里,她只是個無趣的妻子,在婆母眼里,她只是個任勞任怨的兒媳。

    一個骯臟的男人和一個無恥的女人,竟然會有個圓滿的結(jié)局。

    綠葉之下有一雙寧靜的眼一閃而過。

    況苑好不容易勸動杜若,帶著蔻蔻見了況夫人一面。

    自從知道蔻蔻是他的女兒,他是真的等不及,恨不得一家三口長相廝守。

    只是一切還需要從長計議,但已可以預見未來的曙光。

    家里已經(jīng)收拾得妥當,雪珠執(zhí)了幾年中饋,家中每一項都清清爽爽,各房的鑰匙、賬目、人情往來都交還給了況夫人,她的東西也收拾得妥當,明日一早,薛家大舅子會來將自家妹子接回薛家。

    “雪珠在我們家這么多年……我知道她舍不得走,也最不想虧待她?!睕r夫人嘆道,“最后一夜,你們夫妻兩人好好說說話,你也給她拿拿主意,以后她再嫁,或是如何,我們況家也要出一份力,別把這份情生分了。”

    “這是自然,母親放心。”

    況苑是帶著滿懷歉意回了自己屋子,他的妻子也在屋內(nèi)等他。

    “我知道你今晚會過來和我說幾句話?!彼⑿Γ胺蚱奘d,過了今日,就要各奔東西?!?/br>
    冷清自持的妻子今日有些灑脫的意味。

    “這些年,過得很辛苦吧?”她替他斟茶,淡聲道,“我沒有當一個稱職的妻子?!?/br>
    “是我對不起你,讓你辛苦。”他誠懇道,“耽誤了這么些年。”

    如今想起來,何必耽誤彼此這么多年,合則聚,不合則散,拖拖拉拉反倒傷人傷己。

    雪珠把茶盞遞給他,她柔和的眸子里有堅毅:“以茶代酒,夫君不若和我對飲一杯。”

    “十年前,我嫁進來的時候,你知道我不能飲酒,你就斟了一杯茶水,以茶代酒,就這么喝了合巹酒。”她柔和笑道,“現(xiàn)在想起來,那畫面依然在眼前,久久不忘?!?/br>
    溫婉的女人顫巍巍舉起茶盞,手中如有千金,看著眼前的男人,將一杯茶水仰頭倒入口中。

    他也朝妻子舉杯致敬,低頭啜了半盞茶,只覺茶味不對,再抬眼看雪珠,只見她目光閃爍盯著自己,溫柔一笑:“怎么,味道不對么?”

    這茶又苦又辣,澀如干柴。

    “這茶……”

    雪珠不說話,只神秘莫測看著他,笑容有幾分詭異。

    況苑兀然皺眉,咳了一聲:“你……”

    她身體里早已疼得五臟抽動,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平靜淡定,只有漸漸赤紅的臉色才昭顯出一點異常,雪珠咧嘴一笑,剛想說話,猩紅的血已經(jīng)從喉嚨涌到嘴里,浸潤了潔白的牙齒,顯得猙獰又可怕。

    “夫君……你不可以這樣對我?!?/br>
    作為一個妻子,她毫無保留獻出了自己的所有。

    冷清不是她的錯,她的家教向來讓她如此,是粗野的他讀不懂她的內(nèi)心。

    冷淡不是她的罪,她已盡力去接受男歡女愛,也縱容丈夫出去尋歡作樂,甚至還為他納妾,卻一直不能讓他滿意。

    沒有孩子不是她的錯,她為此吃盡苦頭,甚至愿意撫養(yǎng)別人的孩子。

    是男人的錯。

    他早已移情轉(zhuǎn)意,早已厭倦了她,所有的不合心意,都變成了討伐她的借口。

    她要的只是一個名分,一個名義上的家而已。

    他完全可以給。

    她笑得詭譎,也看得況苑毛骨悚然:“來人!來人!”

    “沒用……咳……你也……你也……”

    杜若覺得喉頭奇癢,捂著脖子咳了一聲,竟也咳出一口腥甜的血,灑在衣襟上。

    婢女先進來,見屋內(nèi)狀況,尖叫一聲,況夫人聞訊,急急奔向兒子房中,看見一片猩紅的血,況苑捂著唇,指間淌著血,顫巍巍俯在雪珠身上探她的鼻息,撲在自己兒子身上,放聲大哭:“快去請大夫!苑兒!苑兒!”

    大夫背著藥箱急匆匆而來,顯然也是被屋內(nèi)景象驚嚇,顫著手將清毒的藥丸倒入況苑口中,施針探毒。

    顯然已經(jīng)晚了,他臉色青白,一口口小聲咳著,血從嘴唇鼻腔蜿蜒而下,捂也捂不住,止也止不住,看著慟哭的況夫人:“杜若……蔻蔻……”

    況夫人嚎啕大哭:“快去,快去把人找來……”

    他撐著最后一口氣等母女兩人,交代況夫人:“兒子不孝……求家里人代我照顧她們?!?/br>
    況夫人抱著兒子的頭,只能大哭:“罪孽……罪孽……”

    “娘……我不想死……我還有個小女兒……”

    杜若和蔻蔻接來的時候,況苑已經(jīng)換了身干凈衣裳,臉上也擦拭干凈。

    他面如白紙,奄奄一息,將喉管里的血氣堵回去:“別讓她看見……孩子怕血……”

    “讓她喊我一聲爹爹吧……”

    “蔻蔻,叫爹爹?!?/br>
    “爹爹?!迸喝允倾露?,有些忐忑喊出口。

    他的笑容極其微弱:“乖……”

    杜若淚珠滾滾,肝腸寸斷:“況苑!”

    “對不起了,杜若……嫁不成我,就嫁別人吧……找個好男人……”

    男人慢慢闔上了眼。

    施少連比況學更早收到消息。

    他和況苑書信來往頻繁,江都的事情,都是況苑暗中替他cao辦的。

    信鴿上的字條寥寥數(shù)語,他卻看了許久。

    “況苑死了?!笔┥龠B將書信投入輕煙裊裊的香爐中,“杜若的孩子是他的,他勢要和離再娶……薛雪珠服毒自盡,連帶著拖他下水……”

    甜釀正在調(diào)試新香,聽他話語頓住動作,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去年偶遇杜若和蔻蔻的情形,震驚久久不能回神:“要回江都去看看么?”

    “人已經(jīng)死了,我沒有靈丹妙藥,也不能起死回生,看有何用?”他臉色冰冷如玉,語氣輕飄冷淡。

    甜釀扭頭看他,他卻偏首看窗外暮色四合,瞳中盡是落日的余暉,過了一會,他突然開口:“到底是誰的錯呢?”

    不知怎的,甜釀能從他的語氣中品嗅出一絲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傷。

    “沒有人無辜。”甜釀輕聲回他。

    “死了的人才無辜?!彼坪跏青哉Z,“你覺得況苑該死么?”

    甜釀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她不是薛雪珠,也不是杜若,無法切身體會他們的傷痛。

    張優(yōu)死了。

    沒人知道那天晚上煙雨蒙蒙的畫舫上,市舶司的張大人是如何落水,救上來的時候,已經(jīng)咽氣了。

    況、張兩家的喪鐘,只相隔了短短兩日。

    兩家的喪事都不吉利,尸身沒有在各自家中久留,事情也很湊巧,最后三只棺槨都擱在青龍寺的一間偏殿里,吊唁的親朋好友由一個門檻踏進去。

    沒有人知道,那混在人群中披麻戴孝的母女,心中到底是為哪個亡者慟哭?

    苗兒在家中安然誕下一名寧馨兒,況學還沒有把消息告訴家中,就收到了江都家里的喪信,況苑是長兄,雪珠是長嫂,就算要鬧到和離的地步,也絕不可能會有這個結(jié)局。

    苗兒身體十分虛弱,無法帶著剛出生的孩子隨丈夫一道回去奔喪,況學只得托施少連和甜釀照料妻兒,自己帶著寧寧和巧兒快馬加鞭回江都奔喪。

    一日之后,張圓也急急奔走,半途跟況學撞見,兩人相見抹淚。

    甜釀每日都會去況家坐坐,幫著苗兒看顧寧馨兒。張優(yōu)的消息還是方玉從官署里透露出來的,甜釀也愣了愣,云綺萬分感慨:“也算是難兄難弟,兩家出了這檔子事情?!?/br>
    在張圓看來,自家二哥的死太過蹊蹺。

    人救上來的時候,圍觀的人都能看出,這確是溺水而亡。

    那日畫舫上本該沒有張優(yōu),是回家道上被硬邀去喝酒聽曲的,張優(yōu)沒有喝太多的酒,他還通水性,一個能鳧水、尚且清醒的人,沒有太過掙扎,只呼叫了一聲,便直直地沉到了水底,甚至都沒有等到船工跳下去救起就已喪命。

    “水里有水鬼,黑黑長長像蛇一樣,潛在水底,一轉(zhuǎn)眼就不見蹤跡?!比巳硕歼@么說,不管會不會鳧水,只要遇上水鬼索命,就是見閻王的時候。

    張夫人哭得死去活來:“那日本來說得好好的,要回家來辦事,到底是誰讓他去喝酒的,把我兒害了去?!?/br>
    跟著張優(yōu)的小廝說,也是一個家仆攔住了馬,說起來頭頭是道,卻說不清是誰家的家仆。

    下葬前,張圓扒開了二哥的棺蓋,尸體腫脹的腿腳上,腳踝處有兩道不起眼的細細勒痕。

    不是意外,那就是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