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20節(jié)
一整夜里,這數(shù)個問題顛來倒去的琢磨,令她頭疼不已。 稍不留神,天就亮了。 葉玉棠索性無眠,起個大早,尋著飯頭僧做飯的香味摸到齋食堂。今日就不過就是幾味清拌素齋菜就清粥同野菜蒸餅,倒也比別處更香。 思及這是青龍寺吃得最后一頓飯,她心中不舍,一氣扒拉了三碗,又叫飯頭僧給另給她滿上。飯頭僧盛滿小菜,樂呵呵的說,“施主今日對天字一號厲害人物,的確要吃夠天字一號的飯。不錯,不錯,不夠再添?!?/br> 她想:若光是打個骨力啜,她大可以到點(diǎn)再去論劍臺,趁著瞌睡沒消,還能回雪洲客棧睡個回籠覺。 吃滿五碗飯,天色漸明。青龍寺眾人皆已到齊,隨尋戒一同前去論劍臺。今日也同昨日一般,來得最早,落座最晚。 半個時辰久站不動,葉玉棠困意上來,直打哈欠。看著面前的一身白色僧衣的尋戒,如同山巔的一株迎客松,在崖邊孑立千年,等候千年。她不由心想,這僧人若是有情,想必也如此不聲不響,萬古如斯。 直至鳳谷明艷的影子依序落座,那株松才微動身形,帶著背后沙門紛紛入座。 葉玉棠屁股剛挨著板凳,冷不丁聽見旁邊“唷”地一聲。 必然是裴雪嬌,她看都懶怠看。 裴雪嬌打量她,接著問:“昨夜沒好好睡覺,想必是好好練功了?” 葉玉棠側(cè)頭瞥她一眼。 只見紅衣姑娘以雙眼為中心,半張雪白小臉上幾乎都蒙上一層黑,跟只白羽毛的烏眼黑雞似的。 不用問,這位昨夜肯定是有勤加練習(xí)。 她打了個哈欠,問裴雪嬌:“上步連環(huán)之后……是什么來著?” 裴雪嬌:“……” “玉女穿梭,回京望月?!彼蜻h(yuǎn)處走來的一行人,微微瞇眼,緩緩?fù)χ北臣?,“今年算是白跑一趟了,回去好好練功,咱兩明年再聚太乙?zhèn)吧?!?/br> 葉玉棠隨著她視線望過去,恰好同骨力啜身旁那女子一個對視。 相視之后,女子慌忙移開,同骨力啜竊竊私語了幾句,大抵是想提醒他自己通曉武學(xué),雖未出手,卻十分難測,須得當(dāng)心。 骨力啜聞言,一擺手,渾不在意。 葉玉棠對裴雪嬌說,“倒也不必明年再聚?!?/br> 裴雪嬌嗤地一笑。 話音一落,四位茶天樞皆已就坐。 “戮惡刀”、張?zhí)鞄熗?dú)邏消三人皆容光煥發(fā),一派精神整肅的模樣;只有余真人一臉困頓,胡子耷拉,顯得有點(diǎn)愁眉不展。獨(dú)邏消講了個笑話,惹得另二人哈哈大笑。 獨(dú)邏消去看余真人,問他為什么不笑,是他笑話不好笑嗎? 余真人愁眉苦臉,只是不答。 過了快半盞茶功夫,論劍快開場了,余真人忽然醒過神來,躺在椅子里開始捧腹大笑。 眾人竊竊私語,不知余真人這是怎么回事。 葉玉棠摸了摸胸口那本笛譜,心道,大抵也沒怎么著,只是一宿沒尋到恭桶罷了。 張?zhí)鞄熌椭宰樱嗾嫒诵β暆u止,這才運(yùn)力一敲醒堂木,道一聲論劍開場。 不及獨(dú)邏消唱論劍人名字,骨力啜早等不及,一個飛身穩(wěn)穩(wěn)落到論劍臺上。 萬眾矚目之下,獨(dú)邏消倒懶怠再唱他名,接著往下念道,“郁靈昭,掛單青龍寺,以驚鴻劍,對陣大光明善惡手?!?/br> 葉玉棠聞聲,摸出談梟,在手頭打了幾個轉(zhuǎn),往論劍臺前走了幾步,抬頭瞥見骨力啜,忽地腳步一頓,轉(zhuǎn)回頭,在人群中掃了一眼。 沒尋到長孫茂。 她略一思索,于眾目睽睽之下,掉轉(zhuǎn)往回走。 嘩然之聲中,葉玉棠徑直走到尋戒跟前,俯身問道,“大師,長孫茂用的杖,是否齊眉?” 尋戒微怔,抬頭道,“正是齊眉杖?!?/br> 骨力啜在論劍臺上大笑著挖苦道:“小姑娘,你若是怕了,不如早些認(rèn)輸,咱們早點(diǎn)下一位?!?/br> 裴雪嬌在后頭急得直撓頭發(fā),遠(yuǎn)遠(yuǎn)傳話給她:“上步連環(huán)!玉女穿梭!回京望月!你怎么還沒記住?” 葉玉棠沒理,接著問尋戒:“長孫茂,有多高?” 尋戒沉思片刻,忽地回想起來,“師弟比我略高一寸,應(yīng)為五尺六寸。” 她聞言心道:倒是長高不少。 獨(dú)邏消搖搖折扇,說道:“既來論劍,倒沒有怕一說。只是姑娘,你需得快些,莫叫英雄久等。” 葉玉棠回頭一笑,“來了?!?/br> 她手上抖了兩下,手持黑劍,一個騰掠,一陣風(fēng)落到骨力啜面前。 見她手中神兵,論劍臺下一派嘩然。 謝琎驚得站起身來,直呼其名:“談梟!” 自詡“武曲”那女子斜倚桂樹,搖了搖頭:“徒有神兵,是贏不了任何人的,長孫茂怎么還是沒弄明白其中道理?” 葉玉棠耳力極佳,能聽音辨認(rèn),聞聲,自臺上冷眼瞥她。 那女子被她這眼神盯得沒由來心頭一緊,站直了身子。 只一眼,她收回視線,抱劍一揖,道,“請賜教?!?/br> 骨力啜笑道,“我讓你三招。” 葉玉棠道,“倒也不必?!?/br> 骨力啜堅(jiān)持:“若是女弟子對上男子,大可請他饒三招,這是昨日我才聽說這中原武林的規(guī)矩。我既是男子漢大丈夫,遇上你這樣的小姑——” 話音未落,骨力啜聽得一聲銳響,便知劍已出鞘;只見面前藍(lán)灰的身影化作一道影光忽然而走,骨力啜一步后退抬頭,單只見得灰影伴著劍光,猛地刺來! 好快的身法! 尚不及眾人驚呼,骨力啜已略沉身形,似盤坐祥云,穩(wěn)穩(wěn)地一游而走,眨眼已閃避開數(shù)丈,于數(shù)丈之外面,五指漸次輕攏,似去把玩手中無形的三粒核桃,連攏十?dāng)?shù)次,見那灰影現(xiàn)于身前,便又一游而走。 片刻之間,論劍臺起了十?dāng)?shù)片風(fēng)旋,卷得論劍臺上未掃盡的落葉同風(fēng)旋狂飛而起,至骨力啜穩(wěn)身之后,方才飄蕩而下。 這風(fēng)旋便是方才骨力啜捏訣而起的。起力猛極,倘或有人不幸被卷入其間,必會被蕩個頭昏腦脹;而骨力啜這十余個訣幾近鋪滿整個論劍臺,并未給他的對手留出半點(diǎn)立足之地。 一招來回之間,眾人皆看出,那女子必?zé)o半點(diǎn)勝算。 大光明善惡手乃是內(nèi)家功夫,乃是以形鑒真,指哪打哪,哪怕相距十?dāng)?shù)丈,他亦可擊中對手于不動聲色之間。 此掛單女子雖隨長孫茂習(xí)得驚鴻劍,但她哪怕有內(nèi)力深湛,也不足以似長孫茂一般,于一夜之間將其化作驚鴻劍氣隔山打牛。 也就是說,這一手驚鴻劍于這女子而言,乃是一門外家功夫。 除非她在四尺劍程之內(nèi),可以近得骨力啜身,方可破其善惡手。 但是,哪怕此女身法極快,骨力啜雖稍遜,卻不輸;只需靈活兜幾圈子,始終隔她四尺一寸,便可令自己永遠(yuǎn)不敗。 可惜,可惜。 裴雪嬌看在眼里,幾乎氣得拍板凳站起來。 嘴里大罵:“這不要臉的回紇人,說好的讓三招呢?” 江彤見她失態(tài),開心得笑出聲來。 葉玉棠聞言,臉上微微一笑,心道,其實(shí)他也算讓了我,不過讓得略有點(diǎn)不要臉。 她始終不調(diào)用內(nèi)息,也是考慮到郁靈昭來太乙鎮(zhèn)之前已出過手,已叫劫復(fù)閣密探探出她武功高低,方才得出“此女輕功、內(nèi)力尚可,只是不懂調(diào)用”的結(jié)論。 若她身法快過骨力啜,或者于此時將劍氣化用于驚鴻劍招之中,必會于眾人之前露出破綻。 故此刻她倒也有點(diǎn)閑功夫看下小姑娘隔空打架。 不過不用內(nèi)力,也有不用的贏法。 骨力啜此人大抵是勝券在握,生出了點(diǎn)調(diào)戲小姑娘的心態(tài),展身而走之時,卻始終隔她四尺,只想看她人追不上、劍夠不著,窘態(tài)百出。 那么他自己則好生男子氣概,好生威風(fēng)凜凜。 因他覺出自己身法也不慢,此時倒也不一次捏足十訣,而是走幾步,回頭往自己停留的方向捏一個訣,再一游而走;或是預(yù)先判斷她或許會停留的幾個位置,運(yùn)稍淺的力道,于她現(xiàn)身之處驚拍數(shù)下,拍起落葉紛紛。 骨力啜眼見那瘦削身影被落葉擾亂步伐,不由慢慢游動身形,自如地拖開距離時,還不忘回身,搖搖頭一笑。 接著,他便笑不出來了。 但只見四尺開外,于落英繽紛之中,一道灰藍(lán)身影驟然驚掠而起,其形瀟灑自如,似一只出水游魚,騰水而出之時,乍然展翅。 葉玉棠手中之劍,騰空之時一抖、一抽,猛地變作一支五尺有余的長杖。 那漆黑長杖一提,一撥,猛地劈下! 骨力啜身子一斜,往左偏去—— 那杖子在她手中一滑,手握之處自杖尾滑至杖頭,旋自背后反身一劈! 整個過程完成得極快,不過在彈指之間。 骨力啜根本閃避不及,嘭得一聲,只覺得臉上重重挨了鐵棍子一記力道極重的巴掌,打得他腦袋嗡嗡,人也連連往后退了十?dāng)?shù)步,眼前一黑,差點(diǎn)兒翻身滾落論劍臺。 他定了定神,方才穩(wěn)住身形。 伸手摸了摸涼悠悠腥臊的鼻子,摸到左臉頰上鼓起火辣辣的rou塊,低頭一看,滿手是血。 至此不過三四招的功夫。 骨力啜身子晃了晃,腦中一片空白。 拆劍為棍,直打五尺! 謝琎“嚯”地站了起來。 這才是談梟的真正用法! 也是長生的真正用法! 若只當(dāng)它作一種兵器,哪怕使得再出神入化,也是折辱了它! 獨(dú)邏消此刻也大聲說道:“驚鴻劍化作齊眉棍!好!好你個長孫茂!” …… 直至聽到沸騰的驚呼,骨力啜至此才意識到,自己敗了。 敗在一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