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73節(jié)
劍邪無名功夫倒不高,但此人行蹤詭譎不定,只因有小道消息說他往日仇人多聚集在潭州。兩人便作漁夫打扮,在潭州埋伏著,因皆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無名小輩,倒沒有打草驚蛇。 此事全憑運(yùn)氣,所能仰賴的,僅憑她還算不錯的眼力耳力。 至一月后,城郊一戶劍客與妻女舉家罹難,只可惜她趕到時已晚了。 一路追蹤過后,方才叫她摸清此人于城郊陰廟后的居所,便于大暑晚上的暴雨之夜,潛入陰廟之中。 殺無名倒不難,只是過程她并不想贅述。 她是腰斬的,中年人出門殺了人,回來時已很晚了。安撫過女兒,飽餐一頓方才睡下。 剁椒的魚rou,豬血丸子,炒臘rou……大概茹毛飲血慣了,此人吃東西幾乎不怎么嚼就吞下肚,直至她看到這些菜與他血、rou與酸液混合在一起的模樣,亦還能猜出他晚上吃了什么菜。 外頭千金懸紅指明要他項(xiàng)上人頭,葉玉棠一劍劈了下來時,他的肢體還抽搐了幾下。 她在他衣服上將長生擦拭干凈,抽出無名腰際的、他慣常用來殺人作惡的劍。而后扯下防蚊蟻的帷幔,拎著頭顱從大門走出去。出門時她聽見有小女孩在哭,只不敢回頭。 這個過程中,她都還算平靜。 直至她走到巷口,看見等在屋檐下的長孫茂,整個人都有點(diǎn)不行了。 也不知是被雨淋的,有點(diǎn)冷還是怎么的,她發(fā)起抖來,遠(yuǎn)遠(yuǎn)看見長孫茂朝她走來,心里想:不要來抱老子,求你了! 到底還是被他緊緊摟了一下。 被他抱住的一瞬間,眼淚猛地滾落下來,心里想著,幸好下著雨,不然給他看見,可真他媽丟臉。 他什么都沒說,也沒問,從她手里接過無名劍,拉著她的手,冒雨往前走。 平淡的仿佛只是從她手中接過了一件包袱,而她手頭拎著的頭顱,則也只是另一件包袱。 兩人一塊走到城門口,長孫茂伸手要去揭千金懸紅。 葉玉棠一把奪過他手里頭的劍,出鞘。 用無名自己的劍,將無名頭顱死死釘在城門之上。 作者有話說: 50紅包 第62章 故山4 千金懸紅叫人送去了城外給那小女孩, 兩人便離了潭州城。 無名必死,死后留下的不論是仇是債都不該由她來背負(fù)。她該好好活下去的,只是不知她肯不肯承這個情。往后如何, 她再沒過問。 回山上時,夏天已快過去。每年夏天, 山下果農(nóng)都會給師父送諸多瓜果來。葉玉棠饞石榴、葡萄與嘉慶李, 下山之前就早早讓師父替她留著。奈何這幾樣水果都不耐放, 回去晚了幾天,果子已壞了七七八八。她略一想,反正今年也沒汁水充盈的鮮果吃了, 不如都釀了酒, 換種高興法子,拎著這幾簍子爛果子往西面山崖上去。西面崖底有個巖洞,洞下丈余是條河, 河流進(jìn)巖洞便是地下河。洞中夏日涼爽,冬日卻仍存一絲余溫, 相當(dāng)適合儲酒。她拎著三簍子果子與酒壇自崖頂一墜而下, 于山澗的溪畔,就著簍子將果子沖洗干凈, 晾干,儲進(jìn)罐里, 拿手里晃幾晃,石榴籽兒與葡萄粒便均已碾碎, 再撒上糖霜封存好。 三只壇子擱在水面往前一推,她趁機(jī)脫掉外衣赤身入水, 趁著壇子沉底之前兩手撈出, 順著溪水淌入巖洞, 赤腳出水,將壇子置在地上。隔日又來一趟,拎著一壇子黃酒傾入腌漬好的李子壇中,封好,大功告成。 她拿裝黃酒的小壇子裝了點(diǎn)昨日腌好的葡萄汁,在路上邊走邊喝。 回去時講經(jīng)堂在講經(jīng)。師父給長孫茂講經(jīng),基本是全天候不分場合,經(jīng)常四人吃著飯,突然就說起什么“凈清法身佛”,就說起了《涅槃經(jīng)》,根本不挑地方。 師父難得正經(jīng)講一回經(jīng),連外頭院子里都坐的是僧人。她沒地方落腳,在一塊兒石墩子上蹲著等,及至太陽落山之時,估摸著師父也餓了,便叫眾人散去。 長孫茂第一個從講經(jīng)堂里沖出來,遠(yuǎn)遠(yuǎn)瞧見她,便不跑了,立在人堆里問,“棠兒,今日你上哪兒去了?” 一整個院兒里的師兄師弟們聞言都笑起來,說,“葉師妹這一年混下來,連一句師姐都撈不著?!?/br> 她臉上沒面子,心里有氣,便沒好氣的說,“干你屁事。” 眾僧人道,“阿彌陀佛,非禮勿言。師妹這暴脾氣,幾時能改改?” 恰巧碰見兩位少林寺的師兄從講經(jīng)堂走出來,背上包袱,似乎要從前院離去。 前院不是回五乳峰的路,而是下山去的路。 葉玉棠便問,“兩位師兄上哪兒去?” 一位師兄說,“今年收了拜帖,打算上終南去。前些時日要動身了,聽聞大師今日講經(jīng),不愿錯過,等到今日聽完經(jīng),徑直下山去。” 另一位師兄又問她,“葉師妹不去嗎?師妹有位鳳谷師妹,今年也去。” 說的自然是裴慧。 葉玉棠忽然有些猶豫。 那位師兄便說,“今日不走,怕就來不及了。” 聞言,她遠(yuǎn)遠(yuǎn)問長孫茂:“想不想去?” 他立在講經(jīng)堂門畔,聞言有稍稍的猶豫,旋即立刻高聲答話,“想!” 葉玉棠又立在那塊石墩上,墊腳去看師父得不得閑。因?yàn)槊棵恐v完經(jīng),總有人向師父求教。若得了閑,她才好上前去向師父請命下山。 師父在講經(jīng)堂里同一位師兄面對面坐著,似乎一早看穿她的心急,笑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去罷,這三伏天氣里,終南山倒是比這邊涼快不少,攜你師弟過去好好玩幾天?;貋頃r也將要重陽了,臨走記得問余真人討兩支山茱萸,呵呵?!?/br> 院里眾僧人聞言,都瞧著葉玉棠低眉笑起來。 就這么著,兩人什么包袱都沒帶,一身衣服,一把兵器,當(dāng)即同兩位少林師兄一同下了少室山。 · 那年的終南論劍既沒有龍頭,也沒有掛單客。倘若沒有終南拜帖,又臨近中秋,至這幾日已經(jīng)很難尋到客房。 而那時的煙云客棧的客房,都是給貴客預(yù)留的。 乘小舟入太乙鎮(zhèn)時,已經(jīng)夜深。兩人一路問過去,二十余家客店均已滿客。 終南山上本就涼爽,尤其是這入秋的夜間,同洛陽的冬天也沒什么區(qū)別。兩人皆是一身單衣,他雖不說,葉玉棠也知道他有多冷的慌。走到風(fēng)雪洲客棧外,遠(yuǎn)遠(yuǎn)瞧見燈火明亮的煙云客棧,領(lǐng)著他直接走了進(jìn)去。 那年的竇令芳不過是個十七八歲清新大小伙,見兩人進(jìn)門兜手一攔,禮禮貌貌說道,“對不起二位,今年客滿了?!?/br> 她問竇令芳,“你們這管事兒的是誰?我找他說話?!?/br> 竇令芳道,“我們這兒不論管事兒的是誰,規(guī)矩早就都訂好了。你若有什么事,可同我說說,我看有沒有理?!?/br> 她道,“我們要論劍?!?/br> 竇令芳道,“若是葉女俠要論劍,今年劍怕是也別論了?!?/br> “我?guī)煹?,要論劍?!?/br> “我們這邊覺得,長孫公子今年……恐怕是還差了點(diǎn)火候。” “江如泠如何就能來?” “長孫公子無論棍法、掌法,還是內(nèi)力輕功,不僅不如江如泠,甚至遠(yuǎn)不如女俠師妹裴沁。裴沁今年都沒資格來,長孫公子來了,豈非對那位女俠不公平?若長孫公子得女俠指點(diǎn)能贏,那裴女俠得女俠指點(diǎn),也能贏,那豈非對旁的人也不公平?” 她氣得笑了,“旁人都有師父師叔的指點(diǎn),我?guī)煾冈绮焕硭讋?wù),世上誰不清楚?他得我指點(diǎn),裴沁得我娘指點(diǎn),管他人上不上得了終南,那都是師父們的事。他本可以上終南,得我指點(diǎn)反倒是錯了,還跟老子攀扯什么師妹不師妹,怎么著,難不成還要得你娘指點(diǎn)?你娘肯答應(yīng)嗎?” 長孫茂在后頭笑出聲。 竇令芳啞口無言,滿頭是汗道,“這事,我還得同上頭合計(jì)合計(jì)?!?/br> 說罷將二人暫請了出去,合攏煙云客棧門扉,估摸著是與人商量起事情來。 葉玉棠氣不打一處來,走到門口,瞥見一左一右兩塊扁,斜睨一眼,罵道,“什么狗屁文章?!?/br> 長孫茂一邊覺得好笑,一邊說:“……意境倒是還不錯。” 兩人在鎮(zhèn)子里沿河溜達(dá)了一陣,竇令芳?xì)獯跤踝妨松蟻恚瑢⒍苏埩嘶厝?,說道,“終南論劍從未開過這樣先例,江宗主又是個極為講規(guī)矩的人,若這回破例,旁的人怕是就要不高興了。不如我們臨時訂個規(guī)矩,若是長孫公子能進(jìn)得前三甲,我們自然心服口服;倘若不能,便三年禁上終南論劍,這樣也不落人口舌,二位覺得如何?” 兩人相視一眼。 長孫茂點(diǎn)點(diǎn)頭。 她道,“既如此,那我們直接來競頭籌?!?/br> 竇令芳?xì)G地一聲,“女俠爽快?!?/br> 她接著又問,“可有客房給我們沒有?” 竇令芳道,“客房是真沒有了。不過女俠交情遍天下,倘或與人合計(jì)合計(jì),興許還能勻出一間。” 她倒沒有為難竇令芳,等天亮,便自鎮(zhèn)子最外頭,逐間客棧又問了一遍。到四海刀宗的霜露客棧,撞上了正早起吃rou饃的衛(wèi)小侯爺。起初兩人皆沒見著他,葉玉棠正同長老“血影”商量是否能討一間客房,或者他二人分開來與弟子們擠擠也行。血影長老倒也爽快,先上樓去同門中弟子商議。 衛(wèi)小侯爺在背后陰陽怪氣一聲笑,“贏再多論劍又如何,倒頭還不是個扶不上墻的爛泥。” 兩人皆沒搭理,只當(dāng)是不知哪兒的狗在吠。 不一陣,霜筆長老下樓來,遠(yuǎn)遠(yuǎn)道,“客棧中有多一間空房,只因采光不佳,用作雜物間。床是有兩張,打理一下,勉強(qiáng)倒可下塌。若是嫌棄,諸間客房中,多位弟子都愿勻出一張床來?!?/br> 葉玉棠一瞧見程雙匕,眉開眼笑道,“霜筆師兄!” 程雙匕也笑著過來,張開胳膊將她一抱,“幾年不見,名氣越大了?!?/br> 葉玉棠道,“哪里比得過師兄,年紀(jì)輕輕,做起大宗門的長老來?!?/br> 程雙匕道,“哈哈,既如今我這做師兄的當(dāng)了長老,叫你也沾沾光。一會兒見過一群毛小孩,都得叫你一聲師叔?!?/br> 葉玉棠也哈哈笑道,“真不敢?!?/br> 程雙匕道,“這師叔也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冉心阋宦晭熓?,到時候請你指點(diǎn),你可別推脫啊?!?/br> 葉玉棠道,“別,那我就更不敢了。” 程雙匕道,“商量商量,跟師兄住個客房,咱兩敘敘舊?” 葉玉棠笑道,“別,你那呼嚕打得,跟雷公電母似的?!?/br> 程雙匕道,“師兄逗你玩呢,到時候夜里賞光,到院里喝喝酒,過幾招,看師兄如今功夫差你多少,可別拒絕啊。走,上樓看看去?!?/br> 說罷搭著葉玉棠肩要往上樓去。 葉玉棠抱著劍,回頭來,見長孫茂呆呆站在原地,不大高興的樣子,問,“怎么不走?” 程雙匕也回頭來,承她的情,叫他一聲,“小師弟,愣著干嘛?” 他想了一陣,道,“棠兒,咱們再去風(fēng)洲客棧瞧一瞧?” 程雙匕笑了,“小師弟莫不是嫌我們四海刀宗伙食住宿皆不如隔壁雪邦?” “倒不是,只是我與貴宗沒多大交情。如此叨擾幾日,到底心中歉疚,”長孫茂道,“不過若是師姐高興,那只管住就是?!?/br> 程雙匕性子爽直,也喜爽直之人。 見此人仿佛有些忸怩做作,心中不悅,只笑一笑道,“住哪兒都沒關(guān)系,若是想喝酒,只管隨時過來找?guī)熜趾染褪橇?。?/br> 衛(wèi)小侯爺吃著夾饃,估摸著是莫名其妙下了個輩分,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有點(diǎn)不大高興地嘁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