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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鴻雪爪 第1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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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碧梧輕輕一笑,“你一口一個‘好女婿’?!?/br>
    尹寶山淡淡道,“是我不該。”

    話音一落,“嗡”地一聲,琴聲戛然而止,萬籟終歸于無聲。

    尹寶山垂頭。

    長孫茂聽見他說,“三日之后,來瞿塘峽,我在魚復塔等你。”

    他知道尹寶山意思是要帶他去找藥。

    尹寶山說話時,未曾啟唇,仍是沉思撫琴之態(tài),話音卻無比清晰。他曾聽說,高手可以內(nèi)力傳聲,只需一指抵住傳聲之人某處xue道,便可只令此人聽見。可尹寶山方才說話時,不曾與他有接觸,如何傳聲?

    長孫茂點點頭,旋即又問,藥夫人呢?

    他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但尹寶山卻好似已經(jīng)聽見。

    尹寶山?jīng)]答。

    他低頭看向密室中心的地上。

    長孫茂沒法動彈,故不知他看向何處。

    旋即聽見他在頭頂說,“我救不了她,而且,恐怕藥夫人自己也不愿離開此地?!?/br>
    長孫茂不明白,“你如何知道?”

    尹寶山笑道,“等你內(nèi)力恢復,起身一看,便知緣由?!?/br>
    笑音漸遠,長孫茂一抬頭,滿室之內(nèi)已無尹寶山身影。

    先前兩人言談皆是以尹寶山內(nèi)力維系,故李碧梧不知二人究竟說了什么。

    山那頭許久無聲,李碧梧不由出言發(fā)問,“寶哥?”

    長孫茂仰望石壁,“他走了?!?/br>
    李碧梧笑了笑,閉上眼,話音也冷了下來,“尹寶山?!?/br>
    ·

    一見尹寶山在山外現(xiàn)身,童子追上前去,四下探看,“尹琴師,我?guī)煾改???/br>
    “我不懂花草移植之道,你二人需在此地等候數(shù)日,待長孫茂從山中出來,沿隧洞進去,一觀此間靈藥珍罕程度、數(shù)目多少,再來決定是否要將先師尸,”尹寶山斟酌片刻,仍舊說道,“決定是否要將先師尸骨遷柩于廟。”

    二童子大驚:“我?guī)煾冈趺戳???/br>
    尹寶山答道,“金蠶蠱,半年有余?!?/br>
    二童子倏然發(fā)懵,神情呆滯,腳下一軟,跪倒在地。

    片刻之后,空谷之中迸發(fā)出一陣聲嘶力竭的哭嚎。

    白鶴受驚撲騰翅膀,老者受了顛簸,睡眼惺忪,掏出袖中木晷一瞥,猛地睜大眼睛,“完蛋,小老兒大事不好,險些瞌睡過了時辰?!?/br>
    尹寶山將他木晷合攏,拍拍他圓潤的臉頰,將他丟回白鶴身上,“走吧,該出發(fā)了。”

    躬身去扶葉玉棠,卻被她一巴掌拍開。

    她轉(zhuǎn)頭望向山壁。

    尹寶山笑了,半蹲下來,與她看向同一個地方。

    忽聽見李碧梧與長孫茂一句閑談,“你說我與她明明彼此關(guān)心,卻以惡毒言語重傷彼此——那時你如此感慨,是否覺得我二人不該如此?”

    她必然是聽見了尹寶山與童子對話,話音并未透出十分哀傷,反倒問了長孫茂這樣一個問題。

    長孫茂想了想,“我不過想到自己罷了?!?/br>
    李碧梧不解,“你自己?”

    “從前,我做事皆出自心血來潮,常虎頭蛇尾,半途而廢。事事漫不經(jīng)心,到頭來,以至于東風吹馬耳,真話無人信。臨死前能傾訴衷腸,至少藥夫人是幸運的?!遍L孫茂吃痛,嘶地一聲,緩了口氣,方才嘆道,“事到如今,我只剩下這最后機會證我真心不假,卻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讓她看到這一切。”

    葉玉棠看見自己輕叩山壁。

    我聽得見,她心里狂喊,狗東西,現(xiàn)在我聽得見!

    尹寶山催促道,“聽完就行,差不得該走了?!?/br>
    她看見自己又將尹寶山拍開,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

    指節(jié)不住叩動山壁,一下一下,輕輕地響。

    葉玉棠心道:逆想說什么?

    長孫茂試探問道,“棠兒,你是不是想同我說,你沒能搶回神仙骨?”

    葉玉棠輕叩山壁。

    長孫茂笑道,“我早就知道。奪人之美,便不是你?!?/br>
    她看見自己又搖搖頭。

    可是你有猶豫,因為想到長孫茂。

    但你講不出。

    葉玉棠看見自己五指緊攥,有些無措。

    長孫茂柔聲說道,“想說什么,等好起來,再親口告訴我,好不好?我一直等著?!?/br>
    她輕叩山壁。

    尹寶山將她扶掛于背上,這一次她沒再將此人暴力推開。

    白鶴輕撲翅翼,程霜筆上前幾步,朗聲拜別,“小葉子,待你重回中原,來洞庭,師兄請你吃金齏玉鲙?!?/br>
    葉玉棠埋頭在老妖怪背上,心說,好。

    ·

    云臺十二峰眨眼消失不見。

    一路上,尹寶山與方鶴插科打諢,有說有笑。

    偶爾尹寶山三言兩語與她搭訕,她始終不曾理會。

    大抵是自討沒趣,尹寶山沉吟許久,方才說道,“我知道你心里對我有怨氣。那小子對你多好啊,我卻絲毫不考慮他感受如何,下如此重手,覺得我馬虎敷衍,聊以塞責,我說的對不對?”

    葉玉棠心道,你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尹寶山又說道,“但我就這么一個人,你也不是不知道?!?/br>
    方鶴捋長須笑起來,“琴師,你這是破罐破摔了呀?”

    尹寶山又道,“旁邊這胖老頭子呢,仗著略有點醫(yī)術(shù),恃才傲物,既懶又貪。正常來說,非三神山弟子不治,三神山弟子沒眼緣的,也不一定治;若要他救人,酬金是少不了的。起死回生雖是不太能夠,延年益壽基本不難。但恐怕我那好女婿得奔忙一些。”

    方鶴咳嗽幾聲,瞪大眼,“你,你怎敢對小老出言不遜?”

    “你在山里頭好好將養(yǎng)幾年,我呢,帶他四海尋覓,教他幾門功夫,直至他學會為止?!币鼘毶剿坪跤X得自己這事做得實在妥帖漂亮,翻來覆去在頭腦中品鑒著,末了悠悠一嘆,“這事,再好也不過這樣了。”

    方鶴冷哼一聲,捋著胡子反戈一擊,“做人老爹二十年蹤跡全無,這時候跑來獻殷勤,事做得再漂亮,仍是個挨千刀的臭男人?!?/br>
    尹寶山覺得他也非血口噴人,實乃他本人真實寫照。故悠悠然點點頭,卻又說,“可是爛人里頭,我捫心自問,也算比較有良心那一個。”

    葉玉棠:……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抱歉。

    還有兩三章才到回憶結(jié)束,以免行文倉促。

    作者君從今天起到3月1日有輪番車輪ddl,可能會更新不順。

    (但也可能更)

    ·

    1有參考《聽穎師彈琴》與《西廂記·聽琴》

    第111章 蘭因

    第一夜并不好過。山外人一去, 谷中寂得人發(fā)慌,體內(nèi)那股亂力震動耳膜,令他頭腦發(fā)懵, 虛汗淋漓;兼之腹中饑餓,冷汗淌過潰爛肌膚, 滋味極不好受。

    按張自明所說之法調(diào)息了片刻, 心稍定了些, 卻依舊無法消解疼痛。體內(nèi)沸乎暴怒,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勢,竟不知何時方能消停。痛極之時, 幾欲昏死。更沒有半點力氣念清心訣, 何況應付這股怪力,用處也不大。

    長孫茂腦中空白,山外童子遙遙說著話, 卻再聽不清晰,也答不上。稍一閉眼, 便靨入噩夢。腦中嗡嗡作響, 恍然如身在少室山,晨鐘之中隱著僧人講經(jīng)之聲。仔細辨認, 原是師父每日清晨必會講的易筋經(jīng)。想起江映說,易筋經(jīng)比龜息功要略勝一籌, 只是傳入中原不久,初露崢嶸, 旁人不知,便以為龍虎太乙內(nèi)功天下第一。又想起常聽師父說, 易筋經(jīng)可圜周身脈絡(luò), 系五臟精神;故晨起師父講經(jīng)之時, 棠兒也必會在院中隨之練上一陣。想到這,長孫茂索性背靠巨石,虛坐起來。明知是幻夢,也隨誦經(jīng)之聲,自“掌托天門”,回想至“三盤落地”;雖不解其理,卻也瞎子摸象,蒙對一二。

    內(nèi)里汪肆浩渺,仍不好受。好在澄心斂神,至物我兩忘,周身痛楚也隨之如浮云淡去。

    以為不過片刻酣夢,再睜眼,一線驕陽正從山縫漏下,竟已過了一日光景。

    手背一癢,撣去之時,誰知竟抖落大小蟲蟻百十來只,遁入枯木不見蹤跡;又見臂上遍布大小紅點抓痕,原來自己已被噬咬一宿,卻渾不覺痛。

    氣海中驚濤已去,山外鳥語之聲甚是吵嚷。他睜眼去看,百丈之上,一枝一葉,根系脈絡(luò),竟都極是清晰。

    內(nèi)息也有了變化,卻說不上來。

    往常的一潭死水,此刻如涌泉澎湃,取而不盡,卻又無聲無息。

    這內(nèi)息與先前中毒時也不相同。一勾吻那股力如銳刃拽著他前行,而如今內(nèi)力消弭,恐怕不足一成,這一成內(nèi)力卻與他動靜相協(xié)調(diào)、周身渾然一體,只覺得神清氣爽。

    稍一用勁,翻身坐起,雖覺腹痛欲裂,周身卻輕便異常。

    不過一宿功夫,傷勢已好了不少。

    遠處李碧梧問了句,“你原先學過易筋經(jīng)?”

    他答了句,“記得些許……學倒談不上?!?/br>
    李碧梧道,“難怪不足一日便化解了六七成內(nèi)力。”

    長孫茂不知如何接話。

    等了許久,李碧梧方才慢慢問道,“小檀,她如何?”

    方才有些微冰雪碎裂之聲被他捕捉。毒夫人那時便已醒來,卻直到現(xiàn)在才出聲詢問,舉止間有一萬分的小心翼翼。

    幽閉暗室也已變了樣子。光禿山壁陡然生諸多藤蔓草木,不過一宿光景便已如此生機盎然。撥開幾叢藤蔓,赫然見到被藤蔓鉤掛懸垂至半空的武侯車,不免驚駭。

    藥夫人肌膚癟皺,頭發(fā)灰黃干枯。同滋長的藤蔓糾結(jié),如同本身就長在山崖中的植物。愛好整潔,卻不得不以這尊嚴全無的面貌與世長辭,心中多半有所不甘。遁入空門躲避誤解與怨恨,臨死前卻無法為自己改裝剃度,恐怕也無顏再念釋迦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