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雪爪 第152節(jié)
張自賢身處生蛇蠱所圍地網(wǎng)天羅之中,勉力以劍擊打,將蛇斬作三五段,破損殘肢搖搖晃晃擺動,蛇身復(fù)即刻便接上了。傷處雖不會愈合,卻被一股怪力驅(qū)策而前,挺直軀干,向重圍中的張自賢擺出攻擊姿態(tài)。 趨不盡,趕不走,張自賢內(nèi)力亦漸漸被貓鬼侵蝕,左支右絀,已瀕極限,心神大亂,連近旁弟子叫了他亦沒聽見。 師父這般丟魂落魄,少年人也跟著有些手足無措。 巴德雄的聲音連同笛聲一并漸漸靠近,如邪魔耳語,“難不成你是想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做這一派雖不入流,卻是唯一傳人?” 他嘿嘿一笑,又循循善誘,“倒不如,連你師兄的份一起收了,做個天之驕子,獨(dú)步天下;以一己之力,將乾坤手與龍虎山名刻千古——” 銅面生怕那后生動搖,忍不住開口勸道:“不死千百人不成生蛇蠱,賊老頭信口雌黃,你別信他?!?/br> 巴德雄笑道,“不拿他師兄根骨,師門也保不??;與其喪于我手,不如將絕世神功歸于他一人之身,倒不浪費(fèi)?!?/br> 銅面生急急撫慰:“師兄可活,師父也可活,往后慢慢從長計(jì)議,切莫被他迷了心竅……” 仇靜跟著說道:“他與龍虎山不共戴天,你都聽見了。不殺這滿山同門不成神仙骨,不殺盡龍虎山人,他又如何會輕易放過我們?辰風(fēng),他顛三倒四,話不可信,你別中計(jì)。” 仇靜話音一落,張自賢如同被抽了脊骨,身形無端傴僂下去。 師父丟了魂,師兄又遭無妄之災(zāi),見此情狀,那少年人一時禁不住,瀕于崩潰,跪倒在地一身大吼。 巴德雄索性閉了眼,抱臂笑道,“反正今日,這山頭必會成一個神仙,就是不知道是五門之中哪一尊神仙。嘿嘿,是要成神,還是做人,全在你一念之間?!?/br> 旋即他搖頭晃腦,哼起小曲,“世上曾識神仙者,或言飛過洞庭湖?!?/br> …… 少年人懷中師兄忽然開口,溫聲說道,“辰風(fēng),殺了我罷?!?/br> 張辰風(fēng)閉眼,搖頭,吼道,“不,絕不……” 葉玉棠盯緊白影動向,仔細(xì)丈量著距離,心里頭無端緊張到了極點(diǎn)。 問長孫茂道:等他再近一些,到那七星盤處,你有沒有把握將他擒?。?/br> 背后人搖頭:不能。 葉玉棠又問:到前頭湖岸呢…… 不及說完,一聲尖叫倏然劃破山谷—— 葉玉棠循聲上望,愣住。 她看見了滿臉鮮血的張辰風(fēng)。 鮮血滴滴從他臉上滴落。 張辰風(fēng)也驚呆了,以道袍擦拭面頰,擦下來些許血塊與白色臟器。 蛇的臟器。 他垂頭一看,一把劍刺破一條游蛇,一并扎在了師兄胸膛。 師兄已無生息,睜大無神雙眼,蛇身在他傷口上瀕死彈動。 仍有g(shù)untang液體滴在他額前,張辰風(fēng)抬眼去看,看見師父徒手撕開蛇身,一手持著,將鮮血倒灌入口中…… 刀冢歸于萬籟無聲。 葉玉棠腦中嗡嗡作響。 谷底一聲怒吼劃破谷中靜寂。 劍老虎凝全身之力沖破啞xue,罵道,“張自賢?你做了什么!” 張自賢埋首去看,看清盛怒之人是誰后,步履搖搖晃晃,渾似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 他臉上一陣抽搐,一時像哭,一時又像在笑,帶著哭腔講了句,“我能怎么辦?” 踉踉蹌蹌,幾步跌跪在地,崩潰大吼:“我能怎么辦?!” 他從雙手之間抬起頭來,滿臉是血,忽地笑了,“那年他攜妻女來中原,在江宗主您那里吃了閉門羹,便來求我。我一見謝氏,真美啊,叫鬼迷了心竅,面上答應(yīng)了他,借口女施主不得留宿龍虎山,要請師妹仇靜將他妻女?dāng)y去終南山落榻,實(shí)則留下她妻子一人,軟禁在我殿中。后來以宗主盛怒為借口,繳了他的蟲笛蠱袋,將他亂拳打出了山去。她妻子被我軟禁六年,羞憤自戕……如此種種,他怎么可能放過我,他怎么可能放過我?!” 張自賢垂首,眼淚鼻涕一并淌下,幾近泣不成聲,“我能怎么辦……” 巴德雄嘿嘿笑了一陣,一行淚從頰上無聲滾落。 張自賢忽然站起身,幾步后退,與同樣滿目鮮血的張辰風(fēng)打了照面。 張辰風(fēng)小心翼翼托舉著師兄尸身,仿佛捧著什么脆弱的琉璃物件,就好像只要這樣,師兄便還能活過來似的。 他有點(diǎn)不敢看小徒弟,只一眼便移開視線,一拔拔出大弟子胸口長劍。 直至看見拔出長劍帶出那一行鮮血,聽見頭頂師父說的那句,“辰浪,對不住了,師父再想法子為你報(bào)仇?!?/br> 張辰風(fēng)醒過味來,俯首下去,趴在師兄尸身上,肩脊瑟縮,無聲顫動。 葉玉棠覺得快要窒息了。 千算萬算,沒算到有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張自賢。 只是可憐那兩個小孩…… 五門前輩做下這等子喪盡天良事,也不知劍老虎他老人家此時心中作何感想。 她看向父子二人所立之處。 粗看風(fēng)平浪靜,細(xì)看暗流涌動—— 兩人皆面色鐵青,指尖輕顫,暗自較著勁。 劍老虎是忍不住,想要出手了。 換她她也不能忍。 可這會還差些時機(jī),比起阻止張自賢釀成大錯,重甄更不愿功虧一簣,故頑抗著,想要阻止他爹出手。 到這一步,事態(tài)早已超出所有人預(yù)想。 不對。 這事興趣超過劍老虎預(yù)想,但未必不在重甄設(shè)想之中。 就像——方才循循善誘之間,巴德雄為何不斷朝他們這頭縱近? 其實(shí)這頭人內(nèi)力、耳力皆佳,他在那頭不論說什么,這頭都能聽見。他沒有半點(diǎn)功夫,完全沒有必要上趕著往這頭靠近,除非有什么事,必須到近前才能做。 放在葉玉棠自己身上,如果有個仇敵在山那頭,她非得不辭辛苦,翻山越嶺,湊近去揍他,為什么? 很簡單—— 短兵夠不著,或者隔太遠(yuǎn),暗器或氣勁準(zhǔn)頭不好。 巴德雄的武器是——蟲笛,以及笛音。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人。 是了。 巴德雄沒有玉龍笛譜,若起先中生蛇的便是個厲害人物,以他的蟲笛威力無法自如cao控蛇人,興許必要縱近一些方才游刃有余。 重甄游走巴蠻多年,這件事他不可能想不到。 想到這一層,她便問長孫茂:這老頭狡老jian巨猾又機(jī)警非常,可笛聲有近有遠(yuǎn),笛譜有強(qiáng)有弱,生蛇蠱有悍有次;你們是不是一開始就打主意,必要死幾個人,中幾個蠱,否則不足以誘使這老頭湊到跟前來? 長孫茂答得也算坦誠:是。 她又問他:若一開始中生蛇蠱的人,他不該死呢? 長孫茂答道:自尋死路,無人能救。 若方才無人動搖,急的便是巴德雄。 他計(jì)無可施,要么等湖水褪去,立地遁形而逃;要么只得近到前來,挑個不順眼的,徒手將生蛇蠱塞到他嘴里。 無論無何,都不會是這個結(jié)果。 葉玉棠心頭一嘆。 不生貪欲,無畏生死,又何至于自服生蛇,自尋死路? 罷了。 作者有話說: 太困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個味,明天再修 第129章 君入甕7 說話間, 巴德雄又吹響手中蟲笛,眾人皆大為警惕。 誰知一串悠揚(yáng)之聲響徹山谷,左不過引得張自賢在谷里蹦跳打滾, 形容怪誕,似舞非舞, 狀似耍猴, 極為滑稽。 笛聲一停, 滿谷靜穆肅殺,獨(dú)巴德雄一人樂不可支,笑道, “好玩, 好玩。這樣的人,再多來幾個,便可一起在這谷底跳支折腰舞?!?/br> 他笑了一陣, 晃晃腦袋,一陣艱難思索, 忽然豁然開朗, “既如此,便從龍虎山, 當(dāng)年丟我下山那幾個道士里挑吧。” 張自賢從泥地里翻身立起,片刻神思混亂。 他已成巴德雄手中提線木偶, 笛聲一響,他即刻失去神智, 下一刻醒來,又不知是什么模樣, 手頭又染幾分鮮血。 往前, 欲殺巴德雄, 又未免鞭長莫及。 自知錯已鑄成,再無退路,忽地迸出一聲暴吼。 猛地回首四望,一眼盯住了龍虎山神都劍的張重云師兄。 谷中眾人見之色變,憤怒、不齒、鄙夷,驚懼……神色各異,此情此景,叫人實(shí)難置信。 唯有張重云,知道他已近癲狂,不剩多少神智,較之眾人分外冷靜,退后一步,拔劍防備。 巴德雄贊道,“張重云好,張重云甚好!當(dāng)初見我是苗人,不由分說便叫人將我亂拳打出龍虎山;而你這好師弟,無論做多少丑事,都有他出面做主替你兜著……如此有情有義好兄長,你若不殺,下一個我便要?dú)⒘怂?。?/br> 仇靜見不得二人刀劍相向,急急脫口勸道:“休聽他滿口胡言,叫親者痛仇者快?!?/br> 張自賢聞聲看來,一雙猩紅眼睛盯緊了仇靜。 仇靜心口一緊,噤聲一步后退。 巴德雄又笑起來,說,“仇靜,仇靜則更好!” 忽又陷入艱難思量,喃喃道,“這位好師妹,也不知你窮極一生救人之功德,能否敵半分包庇他傷人殺人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