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片无遮挡高清免费久久,在线亚洲高清揄拍自拍一品区,成熟女人色惰片免费观看,久久噜噜噜久久熟女精品,综合激情平台夜夜做,avt天堂网手机,久草色网视频国产

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劫道在線閱讀 - 劫道 第78節(jié)

劫道 第78節(jié)

    安裕容拍一把他腦袋,道:“目無尊長,沒收壓歲錢!”

    顏皞熙慘叫一聲。奈何淹沒在震天的喧囂聲里,沒人搭理他。

    顏幼卿笑道:“那邊過來的不是俞先生?咱們先和他說句話。”

    幾人匆匆寒暄一番,另一邊雙龍搶珠亦決出了勝負,招呼各村春會成員匯合。因江南藝專借出場地,鎮(zhèn)長特邀了校長葉苦寒為獲勝者佩戴紅綢大花,頒發(fā)獎狀賞金。安裕容、顏幼卿免不得又與葉校長敘了敘舊。頭獎隊伍每人大洋一塊,安裕容兄弟本為應(yīng)景一樂,當(dāng)場將銀元轉(zhuǎn)托陳阿公捐給村里做公中之用。

    其時已是午后,圍觀眾人專為等看最后一場比斗。紅綢一戴賞金一發(fā),便哄鬧著紛紛四散。唯獨藝專學(xué)生不肯走,圍著玉容先生兄弟喋喋不休。直到葉校長親自過來轟趕,才作鳥獸散。依照舊例,鎮(zhèn)上最大酒樓早已備下席面,專候鎮(zhèn)長、村老與獲勝者慶功。安裕容代表自家人向鎮(zhèn)長等致歉,眾人知他兄弟叔侄不過湊趣幫忙,不敢勉強,放他們與俞蜚聲等另外一桌自在吃飯。鄭芳芷、黎映秋則帶著兩個孩子,由林滿福夫婦隨同,去早已看好的鋪子里品嘗特色吃食,隨意游逛玩樂。

    安裕容、顏幼卿、徐文約、俞蜚聲并兩位同行教員,六人在酒樓單開了一個雅間。那兩人向來同俞蜚聲交好,與安裕容也熟識。俞蜚聲同徐文約雖是初次見面,然神交已久,幾句話說過,便大感投緣。

    安裕容同俞蜚聲上次相見,還是頭年夏天回江南藝專辦離職手續(xù)。不過短短數(shù)月工夫,中間夾雜時局巨變,南北大戰(zhàn),各自訴說別后情形,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談及近況,俞蜚聲笑道:“還不是老樣子,畢竟學(xué)堂校園,如東方之桃源境,西洋之象牙塔,只要戰(zhàn)火不燒到此處,總歸足以偏安。聽說你兄弟倆在申城混得不錯,發(fā)財了呀!”

    “你知道的,不過托朋友的福,做點舶來品小生意。這次回來,給你們帶了手信,今日不曾準(zhǔn)備,過些天再聚,定然雙手奉上?!?/br>
    一位教員道:“那我可有福了。若非臨時變故,玉容這一趟來,只怕見不著我?!?/br>
    俞蜚聲拍著他肩膀,向安裕容等解釋:“你還記得他老家在冀州罷,算你半個老鄉(xiāng),有兩年沒回去了。上個月北伐軍暫時休戰(zhàn),銅山恢復(fù)通車,忙不迭找校長告了假,要回老家去探親。我們都說沒準(zhǔn)開春戰(zhàn)事又起,這一去未必還回得來,叫他不如辭職了事。你猜怎么著?列車剛進兗州,大雪封道,又原路回來了,白折騰這一趟?!?/br>
    那教員無奈嘆道:“說是百年罕遇,也不知如今停了沒有。唉,臘雪是被,春雪是鬼。若是新春過了還不停,別說打仗不打仗,老天爺要作孽,誰都沒飯吃?!?/br>
    幾人說話投機,沒什么顧忌,一面越說越煩悶,一面越說越痛快,索性多叫了幾壺酒,不醉不休。

    次日初七,夏新中學(xué)春假結(jié)束,顏皞熙、顏舜華兄妹須返校上課。說起來本該初六返回申城,卻因春會舞獅耽擱了一日。好在長假后許多外地學(xué)生缺席,校方體諒人情,延遲一兩日,并不計較。顏皞熙與小叔配合默契,舞獅奪冠,自覺一舉成名,志得意滿。春假國文作業(yè)盡數(shù)以此事為題材,什么《舞獅賦》、《奪冠詩》、《清灣鎮(zhèn)春會民俗之觀察》、《論國術(shù)在舞獅民俗中之應(yīng)用》等等,寫了好幾大篇,既可回校后向先生及同窗炫耀,亦可于“同聲”詩畫社沙龍朗誦發(fā)表,驚艷四座。

    黎映秋喜歡莊園安逸舒適,遂決定留在此地養(yǎng)胎,鄭芳芷陪同。計劃待天氣回暖,胎象也安穩(wěn)了再挪動。男士們與學(xué)生們同行回城,上學(xué)的自然照常上學(xué),開工的卻并未正式開工。此番行蹤兄弟三個未曾聲張,縮在小洋樓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默默處理北方傳來的各類消息,偶爾有詩畫社成員上門,匯報《同聲》雜志發(fā)行事宜?;蛘唠娫捖?lián)絡(luò)如約翰遜般可靠老友,交流協(xié)商互通有無。玉顏公司商鋪那邊,只做些節(jié)前賬目收尾、春季新品預(yù)定的活兒,交給孔文致一人打理足矣。

    因魏司令及各位北伐軍將領(lǐng)進城休整之故,整個正月里,申城各界接風(fēng)宴慶功宴聯(lián)歡宴不斷。政界軍界商界、文藝界學(xué)術(shù)界教育界……或官方或民間,或公開或私密,想要與魏司令攀上關(guān)系者不知凡幾。其間又夾雜種種拉幫結(jié)派、送舊迎新、捧高踩低行徑,坊間小道消息不斷,上上下下熱鬧非凡。三兄弟忙碌之余,每日里光是篩檢報紙上與魏同鈞相關(guān)的報道,都覺應(yīng)接不暇。越發(fā)覺得低調(diào)蟄伏,敬而遠之主動避開的做法最為明智,否則必定被攪入圈中,風(fēng)風(fēng)雨雨不得安寧。

    三人定了元宵節(jié)重回莊園小住,順便踐行同俞蜚聲之前約。只是學(xué)堂里課業(yè)忙碌起來,兩個孩子不好安排。最后還是兄妹倆自己提了解決辦法,去夏新中學(xué)寄宿部借住一段時日。安裕容親自考察后,與顏幼卿點頭同意,兄妹兩個催著大人預(yù)付了費用,拋下左右叮嚀囑咐的叔叔伯伯們,各自拖著行李箱,歡快地飛撲進了學(xué)堂宿舍。

    正月十四這一天,西歷已然接近二月下旬,按說早過了立春,理當(dāng)氣候回暖,處處早春景象才是。不提防一場寒流,溫度驟降。室內(nèi)陰冷,安裕容叫呂宋女傭阿薩妮重新點燃壁爐取暖。阿薩妮不算十分機靈,但穩(wěn)妥細致,從不多嘴,漸漸得了主家信任,這些天日日過來,給兄弟三個做飯并收拾家務(wù)。此外還專門得了安裕容交代,幫忙接聽電話。

    晚飯桌上,三人邊吃邊翻看本地報紙,閑談消息風(fēng)向。

    徐文約喝下最后一口熱湯,翻開新版面,慢悠悠讀起首行標(biāo)題:“‘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貌诲e,恰如其分。‘今次寒流來勢洶洶,恐波及江南大部。究其緣由,當(dāng)受北方冰雪凍災(zāi)影響。聞?wù)f三日前兗州境內(nèi)突降冰雹,后患尚難以預(yù)測……’”

    讀至此處,徐文約嘆一口氣,將報紙放下。兗州冰雹的消息,他知道的比本地報紙還要詳盡些。北方大雪從舊年下到新年,雪停之后又是冰凍,都盼著開春盡快回暖,天災(zāi)早日結(jié)束,誰知突然又下起了冰雹。冰雹加重冰凍,且將寒流送至南方,可說屋漏偏遭連夜雨,禍不單行。

    安裕容道:“北邊春耕尚早,江南可是已經(jīng)開始了。寒流一來,已經(jīng)播種的秧苗多半保不住?!?/br>
    顏幼卿幼時曾親眼見識過冰雹砸毀房屋,憂慮道:“不知冰雹下得有多大。冰凍這么久,只怕會凍死不少人……”

    徐文約苦笑:“唯一的好處,大約就是戰(zhàn)事暫停的日子能拖得長些?!?/br>
    安裕容拈起另一份報紙,這一家報社背后為革命黨執(zhí)掌,南方消息很是靈通。他掃視幾行,目光一凝:“你們看看這個?!?/br>
    徐文約接過去:“2月18日蕙城電:宋承予簽發(fā)大元帥手令,任命河陽軍司令魏同鈞為北伐軍總司令。”

    后面緊跟著數(shù)條任免通告,顏幼卿眼尖,第一個看見唐世虞的名字,語氣微妙:“即日起免去黨總部理事長唐世虞一切職務(wù)。其在任期間,身涉瀆職貪賄諸般嫌疑,現(xiàn)已由黨總部糾察委員會收押審查?!鳖D了頓,似乎有些吃驚,卻又分明在意料之內(nèi)。

    安裕容也湊過來看一遍:“魏同鈞上任,唐世虞必然倒臺。這其中大概少不了楊兄的助力。”

    曾經(jīng)唐世虞為一己私利,暗中勾結(jié)萬雪程謀害尚古之。當(dāng)事者心知肚明,卻因缺乏證據(jù)奈何不了他。楊元紹正因此憤而投入魏同鈞麾下。如今魏同鈞大權(quán)總攬,一家獨大,此長彼消之下,楊元紹夙愿得償,唐世虞身敗名裂,算得上天理昭彰,報應(yīng)不爽。

    三人正小聲議論,阿薩妮出現(xiàn)在餐廳門口:“大玉先生,有一位姓劉的先生,說是從軍隊里回來,有要緊事。我說主人不在,要拿紙筆記名字,電話還沒掛……”

    安裕容蹭地站起身:“別掛,我去接一下?!痹捯粑绰洌艘艳D(zhuǎn)身消失。

    顏幼卿跟著起身,向阿薩妮道:“我們都吃完了,勞煩你收拾?!?/br>
    他與徐文約到前廳時,聽見安裕容和電話那頭說:“明白,都明白。你叫楊兄放心。多謝劉兄張兄掛念。面雖然見不上,心意不能不到。還在年節(jié)里頭,送點東西不起眼。我叫小伙計寄存在你們駐地附近鋪子里,你方便的時候差個信得過的弟兄去拿便是?!?/br>
    那頭似乎也挺干脆,直接應(yīng)下掛了電話。

    安裕容瞅瞅顏幼卿與徐文約,三人默契地沒有開口,徑直上二樓進到書房說話。

    “是劉達先劉兄。楊兄剛過新春便被魏總司令派去了江寧,帶人把留守江寧的唐氏下屬一鍋端了,后續(xù)整頓事務(wù)繁瑣,估計一時半會兒動不了。張傳義張兄則隨扈總司令身邊。他兩個都不方便聯(lián)絡(luò)咱們,故而委托劉兄打個電話試試?!?/br>
    徐文約抬頭看向安裕容:“莫非有什么大變故?”

    “眼下還談不上大變故,只是幾條消息,叫咱們心里有個準(zhǔn)備,未雨綢繆,免得到時候無端遭了沖撞?!卑苍H菔种篙p敲桌面,慢慢道,“一個,是聽說大元帥身體也不大好了。西醫(yī)夏醫(yī)治療好些時日,不見起色,正商議從申城物色高明醫(yī)生送去蕙城?!?/br>
    北伐軍大元帥,沒有別人,正是革命黨締造者兼第一首腦宋承予。此人只比祁保善小幾歲,確實不年輕了。這一病,倒像是驟然失去平生宿敵,松了一口心氣。

    “另一個,是遜帝避入海津后,竟然有幾伙人追隨過去,嚷嚷著要恢復(fù)大統(tǒng),再次復(fù)辟。除去雪災(zāi)冰凍地方,其他地方幾家北新軍將領(lǐng)糾集各自部隊,這一個年過去,你來我往打了好幾場仗。其中不乏暗中投誠者,欲做革命黨北伐軍之急先鋒。”

    安裕容說起遜帝,語氣絲毫不見波動。血緣兄弟又如何,早已徹底成為陌路人。祁保善一死,北新軍四分五裂。再加上遜帝復(fù)辟勢力與魏同鈞策反勢力,北方怎一個亂字了得。

    “北方這般局面,又恰逢北伐戰(zhàn)事因難以抵御的天災(zāi)暫停,魏總司令騰出空兒來,新官上任,怎么可能閑著。對外引而不發(fā),對內(nèi)肅清整頓——正如之前杜召棠兄所言,魏總司令要徹底清理拖后腿的。不僅如此,據(jù)劉兄傳話,這一回整頓,不限于黨內(nèi)政務(wù)軍務(wù),還包括江南新聞、文藝、教育等思想文化界。魏總司令有言:革命思想重歸一致,肅清后方不良言論,是來日北伐獲取勝利之前提。”

    第92章 山園皆欲雨

    正月十五一大早,顏幼卿吃過糯米湯圓,另外裝了兩個食盒,搭上電車往夏新中學(xué)去。昨夜得到劉達先電話傳來的消息,兩位兄長各有安排,他便領(lǐng)了最輕省的一項任務(wù)。時間緊迫,約好辦完事直接去碼頭匯合,回清灣鎮(zhèn)莊園過節(jié)。

    找到顏皞熙、顏舜華課室,顏幼卿將食盒交與班導(dǎo)師,和兄妹兩個分別說幾句話,轉(zhuǎn)頭去往美術(shù)教員室尋藍靖如。這一趟看侄兒侄女倒在其次,主要替徐文約傳話給“同聲”詩畫社。當(dāng)然,見到兄妹倆對于學(xué)堂住宿生活適應(yīng)良好,且興高采烈期待晚間放學(xué)后各種讀書文娛社團活動,亦深感欣慰。

    早前時候,顏幼卿看到學(xué)堂里的學(xué)生們,時不時會有些欣羨酸楚情緒冒頭,近來卻漸漸消弭了。面含微笑目送兄妹兩個返回課室,顏幼卿冷不丁意識到這一點,邊走邊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起來。莫非正如詩畫社沙龍上某些畢業(yè)生所言,年歲漸長,人也難免隨之懈???但直覺卻又不愿承認(rèn)是如此。想來想去,忽而想通,自從去年接了嫂嫂侄兒團圓,與峻軒兄忙前忙后,不知不覺在兩個孩子面前真正端起了長輩身份,乃至同為一家之主,協(xié)理生意及家事……腦內(nèi)莫名閃現(xiàn)出“賢內(nèi)助”三個字,臉上無端卷過一陣熱浪。又想起家人未到申城之前,別莊小住時二人獨處間許多舉動,落在峻軒兄眼里,怕不是拿自己當(dāng)了孩子……廊下一陣過堂風(fēng),索性站定靜立片刻,將心頭臉上那股灼灼熱浪硬壓下去。

    “咦,玉卿?怎么是你在這里?”藍靖如從教員室匆匆走出來,腋下夾著色盤直尺等教具。

    “給孩子們送點東西,順便替徐兄帶幾句話給你?!?/br>
    藍靖如面露難色:“我正要去上課……你著急么?”

    顏幼卿跟他往課室方向走:“與你說完,我還要趕去碼頭。不是什么復(fù)雜的事,幾分鐘便可?!?/br>
    “那成,你稍等?!彼{靖如點頭。進了課室,從前排學(xué)生桌上隨手拿起幾樣文具,胡亂擺在講臺上,交代幾句,便出來與顏幼卿說話。

    顏幼卿笑道:“你就這么敷衍他們?”

    藍靖如也笑:“哪里就敷衍了?靜物摹寫么,是個靜物便成?!睋项^道,“別提了,這些天好幾個教員被市府文教科官員約談,弄得課都排不過來。這課我也是替旁人上的?!?/br>
    顏幼卿順口問:“校長不管么?”

    “校長也被約談吶,哪里有空!”

    聞言,顏幼卿斂起笑意:“是學(xué)校出了什么事?”

    藍靖如左右看看,又到課室門口探頭瞅瞅?qū)W生,回來將他拉到走廊盡頭:“每年市府文教科官員都要找校長與老資格的教員約談幾次,最近格外頻繁些。聽說是北伐軍總司令要求申城各大小學(xué)堂加開黨義思想課與軍隊體訓(xùn)課。夏新是私立學(xué)校,校長與許多教員都是留洋派,哪里樂意搞這些。大約是談了幾次沒談攏,還不知道要談到什么時候?!?/br>
    顏幼卿微蹙眉頭:“只是這事,沒有別的?”

    “還能有什么?只這事就叫校方頭痛得很了。自己的課程都排不開,哪里有空安排其他。要我說,學(xué)校從上到下,沒有不支持北伐的,總司令何必鬧這些個虛頭,平白招人厭煩?說不定,就是底下什么人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耀武揚威。這幫貪官污吏,總要變著法子找茬撈錢?!彼{靖如聲音雖小,話卻說得一點不客氣。

    顏幼卿道:“若當(dāng)真如此倒好,就怕上面是動真格,學(xué)??偛荒芤晃秾χ伞!?/br>
    “無妨,我們校長硬氣得很。學(xué)校不拿市府一分一厘,自然不必聽他們指手畫腳。對了,你特地替徐先生捎話,可是社刊擴大發(fā)行之事?需要我做什么?”

    顏幼卿見藍靖如對學(xué)校事務(wù)一派樂觀,不再多言,只正色道:“徐兄得了可靠消息,這一回肅清整頓,確是北伐軍總司令的意思。且不限于黨內(nèi)政務(wù)軍務(wù),更針對江南其他各界,教育界如是,文藝界亦如是。學(xué)校有校長斡旋,無需憂心,詩畫社沙龍那邊,卻不能掉以輕心。社刊擴大發(fā)行之事,徐兄會繼續(xù)跟進,但下一期出版面世之時機,當(dāng)更為慎重。你們?nèi)粘>蹠顒?,也警醒些?!?/br>
    藍靖如頗為吃驚:“是么?怎會如此……”知道顏幼卿兄弟不比常人,既如此交代,必非空xue來風(fēng)。然而心底里卻也不認(rèn)為革命黨與北伐軍所謂“肅清整頓”,會整頓到小小一個詩畫社沙龍頭上。笑道:“謝謝徐先生惦記。你放心,我們最近幾期不做別的,只做一個寒流與春耕的主題——關(guān)心民生而已,不涉及政治上的事。況且,社里也有幾個革命黨員,作品公開之前,請他們幫忙掌掌眼,出不了岔子。”

    顏幼卿點點頭,又道:“靖如,徐先生特地交代,你把我這些話,給鯤鵬仔細說說,至于旁人,切忌外傳。”謝鯤鵬家里門路廣,實務(wù)方面多少有些經(jīng)驗,比藍靖如純粹藝術(shù)家習(xí)氣,終究要世故幾分。

    該說的話說完,顏幼卿有心再叮囑幾句,又不知如何措辭。正猶豫間,卻聽藍靖如興致勃勃道:“玉卿,你過了節(jié)便回來罷?正好替我多觀察觀察鄉(xiāng)間春耕情形,以作詩畫素材。此番寒潮天災(zāi),究竟有何后患?可否需要我等為農(nóng)民同胞呼吁求助?我新近讀了幾位先生的文章,有言曰‘文藝創(chuàng)作,若不為民生發(fā)聲,意義何在?’實在是贊同佩服得很……”

    顏幼卿望見對方純摯率真的眼神,最終頷首應(yīng)下。

    晚飯前兄弟三人順利抵達莊園。這一趟輕車熟路,比之年前快速得多。因寒潮緣故,衣物卻比臘月還要穿得厚實,所幸水面未曾結(jié)冰,并不影響行船。半空里零星的雨滴夾雜霰雪,毫不顯眼。然而透骨的陰寒濕冷無處不在,便是徐文約自詡本地人,也凍得不肯出艙房半步。

    顏幼卿蹲在船頭,眺望岸邊農(nóng)田里的農(nóng)夫。許多人批蓑戴笠,正吃力地推動爬犁,翻起硬實的凍土。他目力好,幾乎能看清滿是皴裂的手和臉。正看得入神,身上一暖,是峻軒兄給自己批了件呢子外衣,于是仰頭一笑。

    “走過多少趟了,還這么新鮮?”

    “去年這時候光顧著上學(xué)了,真沒留意南邊春耕什么樣。我答應(yīng)靖如替他搜集民生素材,總不好言而無信?!?/br>
    安裕容攬住他肩膀:“這有何難?明日咱們?nèi)ソ纤噷?,叫俞蜚聲去葉校長那里把他們采風(fēng)的西洋相機借出來,請陳阿公帶你往田里走走。照相這事,阿哥我算不得專精,略懂皮毛,與你徐兄兩個臭皮匠合計合計,大抵是不差的?!?/br>
    顏幼卿抿嘴笑:“藝專有不少同聲社員,說是替藍大才子搜集素材,哪里還輪得到我?!?/br>
    安裕容拍拍他腦袋:“知道就好。”片刻后,輕嘆一聲,“瞧這天色,明日只怕還要下雪。哪怕犁了田,什么時候能下種育苗,還不好說。再這樣冷下去,地方上就得設(shè)法發(fā)放救濟糧和御寒衣物了。”

    徐文約自船艙內(nèi)探出頭來:“無論如何,寒潮在江南地界持續(xù)不了多久,想想辦法,總能挺過去的?!?/br>
    三人抵達莊園,被時不時出來探看的林滿福忙不迭迎入室內(nèi)。熱茶熱湯灌了一通,休整一陣,便圍桌吃飯。因年貨采購得分外充足,這一頓元宵晚宴,幾乎不遜于年夜飯。飯后安裕容請來陳阿公,問了問村里應(yīng)對寒潮,籌備春耕情況。得知因村老們未雨綢繆,村長已給貧困人家送去吃穿用品,而大多數(shù)人家年終略有余裕,當(dāng)能熬過這一輪天災(zāi),遂放下心來。盡管如此,仍然拜托鄭芳芷清點莊園庫存,又多留了一些現(xiàn)銀,如有緊急,隨時可請林滿福駕船去鎮(zhèn)上采購。

    兄弟三個彼此對視,對上安裕容征詢的眼神,徐文約輕輕搖頭。寒潮總會過去,江南回暖,最遲不過三月。眼下申城局勢莫測,反不如鄉(xiāng)間安全,沒必要叫女眷顛簸回去。

    安裕容道:“天氣不好,咱們不如多住幾天?!?/br>
    徐文約明白他意思,回復(fù)道:“我手頭沒什么緊急事,正好上回和俞蜚聲俞兄說起文萃書局的業(yè)務(wù),倒是不急著回城。”

    陳阿公端起主人家賞的好茶,一面啜飲,一面道:“幾位盡可放心,我們村子是最太平不過的,這都是托了從前老太爺?shù)母#孟氯水?dāng)自家人。地租明面上和別的村子一樣,但主家按例賞賜回來一成半。這規(guī)矩傳了幾代,不論天災(zāi)人禍,從來沒有變過。不像上下另外兩個村子,這幾年一直鬧著要減租。今年遇上天災(zāi),更加不得了,聽說前日里都砸到主人家糧倉去了。年還沒過完,日子就亂了套,實在不是好兆頭哇。”

    本村田土真正的主家,乃是贈送別莊給尚古之的鄉(xiāng)紳。據(jù)說生意早做到了南洋,多年不曾回鄉(xiāng)。田租俱是村老代管,按時換了銀洋寄出去。村里人員簡單,風(fēng)氣樸實,改朝換代之際,又與革命黨首腦結(jié)下善緣,故而未曾遭受沖擊,可說是難得的桃源之地。

    顏幼卿道:“陳阿公,你老什么時候出門看田,我與你一道去逛逛?!?/br>
    陳阿公笑瞇了眼,雙手合十:“那可好。知道你們在,大人小孩就更安生了?!?/br>
    春會上舞獅奪魁,玉家兩位少爺在村里名望可高得很。要不是知道攀不起,只怕說媒的村婆要踏破門檻。

    夜里,眾人早早歇下。顏幼卿拉開掬芳圃內(nèi)室窗簾,透過玻璃向外望,遺憾道:“果然雪變大了,月亮一絲影子也沒有。”窗格斜刺里映出一角屋檐,掛了應(yīng)景的紅燈籠。薄薄一層白雪覆在燈籠頂部,被燈光暈成一團羞澀溫柔的粉,十分美麗。不由得立定看了半晌。溫?zé)岬纳碥|從后面圍擁上來,顏幼卿側(cè)過頭,指了指窗外頂雪的燈籠,輕笑道:“阿哥,你看,像不像小孩子的臉?”

    安裕容在他臉上親了親,意有所指道:“白里透紅,真好看?!?/br>
    顏幼卿撇撇嘴:“你白還是我白?”

    安裕容哈哈笑:“那紅里透白,更好看?!?/br>
    顏幼卿一時語塞,另起話頭:“都說‘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我記得中秋節(jié)月亮又圓又大,可見俗話做不得準(zhǔn)?!?/br>
    “云遮月也好,雪打燈也罷,端的看與誰一起過罷了。人對了,何處不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安裕容摟緊了他,語氣淡淡的,仿佛理所應(yīng)當(dāng)。

    顏幼卿如今拿他這些甜言蜜語當(dāng)家常便飯,自然不至于不好意思。掰開他一只手,捉住手指,往窗玻璃上照著燈籠樣子描了個輪廓,慢悠悠說起早晨去夏新中學(xué)見藍靖如的事。主要經(jīng)過乘船途中已經(jīng)說清楚,心里不知為何,總隱約還有些不踏實。

    “今天聽靖如說起詩畫社活動,若是去年這時候的我,一定心頭癢癢,巴不得與他們一道行動。便是只幫忙刻個版,描個樣,也覺得興致盎然。今日聽他說了,竟莫名擔(dān)憂起來,不知此后詩畫社沙龍能否順利繼續(xù)。這春耕話題,說是只涉民生,不關(guān)政治——可是……”顏幼卿低頭思忖,緩緩道,“民生之事,難道不也屬政治么?打仗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統(tǒng)一政府?魏司令搞這肅清整頓,擺明了要施行軍政一體。我怎么覺著,他這番動作……和當(dāng)日祁保善相比……”

    安裕容替他接下去:“黨同伐異,和當(dāng)日祁保善相比,本質(zhì)上并無不同。祁保善此人還帶些舊式官僚之傲慢,講君君臣臣那一套。在思想文化掌控方面,魏同鈞比之祁保善,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br>
    二人與魏同鈞多次打交道,勉強算得熟悉?;厮歼^往,雖不能預(yù)計今日情勢,但其間種種小心謹(jǐn)慎處,如今看來,一分一毫也不多余。

    顏幼卿嘆口氣:“大抵所謂亂世梟雄,不論表面如何行事,骨子里的霸道,都是一樣的。”

    安裕容安撫道:“或者不必過于擔(dān)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凡居上位者,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再說同聲詩畫社的人,無不衷心擁戴革命黨,擁護北伐軍。只要他們不頂風(fēng)而上,肆意違逆上面的主張,想來不會有人找麻煩?!?/br>
    顏幼卿自覺失態(tài),笑笑:“其實靖如他們,哪個都比我聰明厲害,實在輪不上我杞人憂天。大約是cao心曦兒華兒cao心慣了,有點像老媽子……阿哥,你會不會覺得,我變得越來越?jīng)]出息了?”

    安裕容抱著他轉(zhuǎn)過身,面向自己,往唇上嘬一口:“誰說他們比你聰明厲害?阿卿你可太小瞧你自己了。想問題更周全深入,能叫沒出息么?阿哥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家阿卿可算是明白了:你是有家室的人,比不得那些個熱血上涌的愣頭青。凡事多想想家里牽掛你的人,這才對?!焙仙洗昂?,拉著顏幼卿的手往床上去,“挺晚了,睡覺?!?/br>
    次日,雪果然下得更大。只是溫度仍不到上凍程度,兄弟三個請林滿福撐船,如約至江南藝專和俞蜚聲會面。校園內(nèi)瓊妝素裹,草木與道路上積了蓬蓬松松的雪被,若不思對農(nóng)事的影響,倒別有一番詩情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