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母親的第二任夫君，他卻是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既想知道關于母親更多的事，見母親見過的人，又覺得心情復雜、情形尷尬。

    這時，他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事情，奔回元瑾汐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元瑾汐噗嗤一笑，“小妹姓元，名瑾汐。”

    “瑾汐，瑾汐，好名字?！鄙驊谚ぶ挥X鼻子發(fā)酸，瑜、瑾都是指美玉，或許這名字意味著母親還記掛著他？

    “其實，母親一直都很掛念你的。”元瑾汐認真地看著沈懷瑜，“她雖然沒有和我明說，但時常望著窗外的榆樹出神，有時一望，就是小半個時辰?！?/br>
    沈懷瑜緊緊地握了握拳，榆瑜同音，這確是思念無疑。只是既然如此，那她為什么不來看看自己，不告訴自己她還活著呢。

    “或許，你在想，母親為什么不去看你吧？”元瑾汐仿佛能洞悉他的想法，坐回茶桌前，重新燒水、換新茶，“父親擔心她被抓回去，不許她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抬眼看了一眼沈懷瑜，想起多年前她目睹過的那場毆打。

    “另一方面，她怕……”

    “等等，你剛剛說什么？”沈懷瑜忽然間出聲，打斷元瑾汐的話，“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br>
    “我說，另一方面……”

    “不對，不是這句，是我剛剛問你名字時的那句?！鄙驊谚び行┘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

    “我說的是……”元瑾汐頓了一下，也反應過來，笑意盈盈地道：“兄長是記不住meimei的名字么？”

    呼地一下，心里的那簇小火苗，一下子就熊熊燃燒起來。

    “怎么會?！鄙驊谚どn白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笑意，很想上去擁抱一下meimei，但伸了伸手，又放下來，“你這就跟我走，我還有些積蓄，應該足夠給你贖身。既有我在，就不會讓你再為奴為婢?！?/br>
    嗯？元瑾汐瞪大眼睛，不明白沈懷瑜的思維怎么就跳到這上面來了。

    “怎么？你不愿意？難道說……你……”沈懷瑜目光掃向她的發(fā)髻和肚子，若是她被齊宣收了房，再談贖身，可就難辦了。

    “沒有，”元瑾汐一下了就明白沈懷瑜說的是什么，趕緊否認，“我當然愿意贖身。只是我的身契不在穎王手中，而是在江州知府夏家，身份文牒的備案也是在江州。”

    “再就是我父親在江州還屬勞役，若不是穎王庇護，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還是要被抓回去。所以，現(xiàn)在還不能妄談贖身，只有等到穎王去了江州，幫我父親除了勞役，再從夏家拿到身契，才能去想贖身的事情?！?/br>
    “竟然這樣……”一想到夏家，沈懷瑜冷笑一聲，整個人也快速地冷靜下來，他穩(wěn)穩(wěn)地坐在桌邊，“你的身契為什么會在夏家？詳細地說給我聽，還有令尊為何會有勞役，一并講來?！?/br>
    元瑾汐看著沈懷瑜，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覺。就是他這個樣子，與父親頗有些神似之處，明明兩人毫無關聯(lián)，但是談起正事時，總是能快速地冷靜下來，而且一定要先聽全貌再做判斷。

    這一講，就講了將近小半個時辰，沈懷瑜一直沉默不語，良久，才感慨一句，“這些年，meimei受苦了，不過日后有我在，不會再叫你受半分苦。等到這事了了，為兄多少能拿到一些沈家的財產(chǎn)，到時都給你添作嫁妝?！?/br>
    元瑾汐心里暖暖的，“兄長不必如此，瑾汐想與你相見，更多的是想完成母親的遺愿，想讓你知道她后來過得很好，也想讓你知道她其實一直在惦念著你。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

    沈懷瑜搖搖頭，語帶嘲諷，“我如今已是個廢人，若沒有你，沈家的錢財，我一分都不想要。他們害的人，可不只是我娘?！?/br>
    想到他無意之間掌握的東西，他的目光透露出堅決，“走吧，我這就跟你去見穎王殿下。有些事情，該見見光了?！?/br>
    作者有話說：

    夏興昌：最近怎么總覺得右眼皮在跳？

    第53章 置之死地

    “走吧, 有些事情，該見見光了?！鄙驊谚ふ酒鹕?，聲音里透出一股決絕。

    話音剛落, 遠處就傳來一個人的通報之聲，“恭迎王爺?！?/br>
    兄妹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人身著月白色的長衫，緩步而來，身后跟著黑衣黑甲的護衛(wèi)。

    正是齊宣帶人走來。

    兩人立刻走到出亭子相迎, “見過王爺?！?/br>
    “王爺怎么來了？”元瑾汐問道。

    “不必多禮?！饼R宣沖著沈懷瑜虛抬了一下手, 然后當先走進亭中，遞出一包茶葉, “城里呆得悶了，就出來走走。沈家大公子的見面禮, 說是今年最早的一批新茶，泡來嘗嘗?！?/br>
    “是。”元瑾汐接過, 待齊宣坐下后, 這才坐到茶桌前, 開始泡茶。

    “沈公子也坐吧，花園之內(nèi), 不必那么多虛禮。”齊宣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著沈懷瑜。

    上午的時候, 他在府里見了前來拜謁的沈懷理，從他那里，知道了不少關于沈懷瑜的事情。

    比如這位沈家大公子，對自己的三弟, 可是夸了又夸。當然后面少不了痛心疾首地說他如何被美色所迷, 犯下不可挽回之事等等。

    最后為了不給天下讀書人抹黑, 這才上書學政，請求除去他的舉人功名。

    那一番話，齊宣當時本是不信的，但如今見了沈懷瑜本人，卻又覺得有些話，也并不是夸大其辭。

    比如即便是一身黑衣，他也是身姿挺拔，氣勢不凡。此時雖是坐在下首，但不卑不亢，面上雖有死氣，但眼神卻是一派清明。

    不多時，茶水已經(jīng)泡好，元瑾汐先是給齊宣端了，又遞給沈懷瑜。

    齊宣拿起，抿了一口，忽然道：“沈公子的石子已經(jīng)投了出去，不知路可問明白了？”

    沈懷瑜詫異地看了齊宣一眼，他剛剛之所以一言不發(fā)，除了在觀察齊宣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元瑾汐在場，他怕貿(mào)然開口，會讓meimei難辦。

    但卻未曾想，齊宣似乎完全不避諱她，直接開門見山。

    既如此，他也就沒什么顧慮了，當下，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銀質(zhì)小盒，挑開蓋子后，遞給齊宣，“王爺請看?！?/br>
    齊宣疑惑地接過，只見盒子里是一塊黑糊糊的膏狀物，湊近一聞，有點蜂蜜和煙葉混和的味道，除此之外，還有股嗆鼻之感。

    “這是？”

    “這東西，有叫如意益壽膏的，也有叫紫霞膏的，但更多人還是習慣性地稱他為福.壽.膏?！?/br>
    “福.壽.膏？”齊宣一驚，再次仔細打量手里的東西，“這東西不是百年前就被禁絕了么，你是怎么得到的？”

    沈懷瑜目光望向平陽城方向，嘲諷一笑，“這是沈家販賣之物。”

    “真是該殺！”齊宣砰地一拳，直接砸在石桌之上，力氣之大，甚至將桌上的茶具震得抖了抖，顯然，這是動了真火。

    元瑾汐不明所以，她沒聽過福.壽.膏這三個字，有些好奇地瞟向齊宣手里的東西。沈懷瑜怕meimei吃虧，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好奇，以免引得齊宣不耐。

    只是，未等元瑾汐注意到他的眼神，齊宣就已經(jīng)將盒子遞了過去，“你知道知道也好，這東西別看名字好聽，十足十禍國殃民的東西?！?/br>
    元瑾汐小心接過，湊近聞了聞，“奇怪，這東西怎么那么像阿芙蓉？”光聞還不能確定，她又用小指挑了一點點放在嘴里，抿了兩下，呸地一聲吐掉，“就是這個味兒。”

    這一下，兩個人都有些奇怪，“你還知道這個？”

    “小時候縣里的郎中用這東西給我治過痢疾?！?/br>
    沈懷瑜點點頭，“不錯，這福.壽.膏，就是由阿芙蓉制成。這東西吞服時，雖然腥臭難聞，但卻可治病?！侗静菥V目》中所記，此物能治瀉痢、脫肛不止。”

    “但若是放到煙鍋中吸食，”齊宣接話，“氣息則香甜如蜜，聞者飄飄欲仙，不但能讓人上癮，還會奪人精氣，讓人形銷骨立，干瘦如同僵尸一般。而且一日不食便痛苦萬分，前朝甚至有記載，吸食者會賣兒賣女以換一小塊這東西?！?/br>
    “此物若是流行開來，亡國滅種，是遲早之事?！?/br>
    元瑾汐嚇了一跳，不論什么東西，一旦能到“滅種”的程度，那關聯(lián)的必是數(shù)百萬，不，應該是數(shù)千萬甚至是上億之人的性命。

    “那，那沈家販賣這個是為了……”后面的話，她不敢說了。

    沈懷瑜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冷冷道：“自然是為了讓人吸食，以便獲取暴利?！?/br>
    “確實該殺?！痹藓薜氐?，說完后又緊張地看向沈懷瑜，“兄長你沒有……參與吧？”

    “當然沒有，大約一年前，我在學院讀書時，偶然發(fā)現(xiàn)有人吸食此物，就上了心。只是沒想到，查來查去竟然查到了自己家里。后來我暗中收買了一名婢女，名叫水蓮，讓她幫我打探消息。只可惜，在最后一次傳遞消息時，被人發(fā)現(xiàn)?！?/br>
    “至于后面的事，想必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br>
    元瑾汐心里松了一口氣，同時心里有些佩服齊宣，沒想到事情還真就如他所料的那樣，水蓮的死，確與沈懷瑜有關。

    齊宣則將元瑾汐手中的東西取回，沉吟一會兒后，忽然開口道：“懷瑜此舉，已是將沈家三代人的性命，全數(shù)放在了鍘刀之下，你……舍得？”

    “沈家人既然敢做這樣傷天害理之事，抄家滅族就是應當之理。他日即便是九泉之下，見了列祖列宗，我也仍然不后悔?！?/br>
    抄家滅族？

    元瑾汐咣當一聲打翻了手里的茶具，震驚地看向沈懷瑜，沈家若要被抄家滅族，那他豈不是也……

    怪不得他一直穿黑衫，怪不得他一臉死氣，原來是早已存了必死之志。

    “兄長……，不，王爺，”她慌忙站起，繞過茶桌，撲到齊宣面前，“我兄長他，他……”她也不知道要如何求情，只是覺得她剛剛把哥哥認回來，還未來得及到母親墳前上一柱香，難道就要死了？

    沈懷瑜卻是沉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沈家之罪，罪不容誅。多我一個，也不冤枉?！?/br>
    “不，不是這樣，”元瑾汐心里真的急了，抓住齊宣的衣擺，“王爺，我兄長也算首告有功對不對，能不能饒他一命？”

    “滅三族之罪者，首告可以留全尸?！鄙驊谚ぢ曇舨蛔?。

    元瑾汐跌坐在地，心里忽然明白，為什么他說等他拿了沈家的財產(chǎn)，全都給她添作嫁妝。因為他壓根就沒為自己想過。

    “地上涼，你先起來。”齊宣伸手將元瑾汐從地上撈起，甚至還細心地為她撣了撣灰塵，然后讓她在石凳上坐好，這才又開口道：“若只是首告，想活命自然不行?！?/br>
    “但若是……”他頓了一下，看向沈懷瑜，“我問你，這福.壽.膏來自何處，是沈家私種，還是從別處進貨面來？”

    沈懷瑜面色不變，“據(jù)草民所知，此物乃是父親沈弘節(jié)經(jīng)人牽線搭橋，從江州一個行商處得來。后來，通過這名行商，聯(lián)絡到了江州一名神秘人，從他那里，每月可以得到一百斤的貨源。”

    “至于江州那名神秘人是從何處得來此物，草民雖多方打聽，但卻未能掌握切實的情報。不過，此物喜炎熱多雨氣侯，江州并不適合種植，很可能從海外運進來的。”

    江州，又是江州。

    齊宣這時對待夏興昌，已經(jīng)不只是想除掉一個蛀蟲的心思，而是真真正正地動了殺心。

    此等禍國殃民的東西，竟然由他管轄的地方運進來，這種事情，就算他不知情，也足以讓他腦袋搬家。

    還有，并州知府不知是干什么吃的，每月一百斤的出貨量，說大不大，但說小也絕對不算小，足以害上數(shù)十上百人了。

    忽然間，他想到了這幾天接見的人中，有幾個人面黃肌瘦不說，多待一會兒就哈欠連天，鼻涕眼淚一起流，然后借口前幾天染了風寒，慌忙告辭。

    而據(jù)書上記載，吸食福.壽.膏上癮之人，就是這個癥狀，難道說……他們已經(jīng)上癮了？

    若是并州的鄉(xiāng)紳都已經(jīng)上癮，那并州的大小官員呢？回想起這幾天見過的官員，似乎并沒有此種跡象，齊宣稍稍放心了一些。

    沈懷瑜此時接著說道：“這每月一百斤的福.壽.膏，可讓沈家獲利至少十萬兩銀子，雖然要交六成給神秘人，但每月四萬兩銀子的利潤，也足以讓沈懷理瘋狂。最近一年來，他屢次想加大貨量，至少提到每月二百斤，但不知為何，卻未能得逞?！?/br>
    齊宣心里再次升騰起殺意。

    白天他見沈懷理時，這人大談為富者當回饋百姓，愿捐白銀十萬兩，用于修筑堤壩，整修道路等。

    結果暗地里，卻嫌每月一百斤的份額不夠。

    這一月一百，一年就是一千二百斤，三年就是三千六百斤，這要戕害多少無辜的百姓？

    就這樣，還不滿意？

    “該殺。”這已經(jīng)是齊宣第二次說了這個詞。

    齊宣將手上銀絲盒子蓋上，裝進袖口之中，望著沈懷瑜，“沈公子也是并州有名的才子，據(jù)說還是沈家唯一的舉人，就這樣放棄了，不覺得可惜么？”

    “王爺?shù)囊馑际牵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