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
這事某種程度上很像讀書時做化學實驗。 小茴香如何與八角調(diào)味,文火和猛火的不同功能,也許搞個對照組會效果更好。 聞玙是班主任,哪怕課上完了也經(jīng)常因為班里的瑣事在學校呆到很晚。 他有時回家已疲憊困倦,還沒走近家門口,可以聞見土豆燜飯的濃郁香氣。 一度空空蕩蕩的大房子被人間煙火填滿,更美好的是,有他的愛人在等他。 兩人默契地拿了湯碗筷子坐下來吃飯,聊聊學生說說八卦,然后洗碗休息,各自回去睡覺。 沒有人提復合,沒有人提那些不快的往事。 偏偏像一對老夫老妻。 他們進入了一段奇妙的關系。 他們知道自己在愛對方,也知道在被對方愛著。 窗戶紙只要一戳可以破,但又遲遲不碰,反而萌生出幾分初戀前的溫柔曖昧。 有天再洗臉時,聞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年輕了幾歲。 奔三的人了,仍是眼含笑意。 春去夏至,像是要以雷暴大雨來開啟一場盛夏,天氣悶得不行。 溫郁一晚上都沒睡好,開空調(diào)太冷關空調(diào)太熱,閉上眼一做夢,都是些似真是假的荒謬恐懼。 他睜開眼看了眼時間,想給聞玙發(fā)消息,手機都解鎖了又想起來,他們還沒有加上微信。 遇到事寧可打撥號電話溝通,都絕對不加微信。 這男人真難搞。 溫郁翻了個身,聽見遠處驚雷一聲,差點嚇一跳。 緊接著霹靂般的雨滾落而下,用力到像是挾著風猛撞窗戶。 他抱著枕頭登時坐起來,心想聞玙難搞難道我好搞嗎。 完事自己給自己打了回氣,光著腳去敲隔壁的門。 聞玙半睡半醒,問什么事。 溫郁一擰開門,發(fā)現(xiàn)人家根本沒上鎖,熟門熟路地抱著枕頭從床尾蹭了上去。 哧溜一下滑進被子里,還很自覺地找了個舒服的角度,枕著男人的胳膊繼續(xù)睡。 聞玙瞌睡醒了,而且清晰意識到自己的工具人地位。 他冷冷威脅。 你這樣會被日的。 哦。 溫郁拱到又溫暖又舒服的懷里,管他說什么屁話,眼睛一閉當場睡著。 一夜無夢,舒服得很。 早上再醒過來的時候,聞玙撐著下巴在看他。 窗外暴雨早轉(zhuǎn)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溫郁睡得很舒服,啞著嗓子道了聲早:你睡得怎么樣? 不太好。聞玙笑容溫和:做了一晚上柳下惠,很考定力。 你今天上午有課吧。溫郁揉揉眼,忽然坐起來:我來替你上,你補個覺。 男人也是沒想到他這么天才的回應,眉頭跳了一下。 一次。溫郁豎起手指:你曠課睡覺,我去頂班。 他等這天很久了。 聞玙瞧見這只羊狂得無法無天了,慢條斯理道:我半張床讓給你,數(shù)學課還讓給你? 教案我看了,課本我也熟,說你發(fā)sao,不,發(fā)燒,溫郁已經(jīng)轉(zhuǎn)換成關切熱情的人民教師狀態(tài):聞老師發(fā)燒,這節(jié)課送我,多好。 男人暗想你是真覺得我會寵你還是怎么樣。 半晌鬼使神差點了下頭。 行,我發(fā)燒。 上午第二節(jié) 課,溫郁笑容可親地走進了高二七班的教室。 學生們本來在閑聊玩鬧,看見班主任一上午沒出現(xiàn)反而是溫老師來的時候全都傻了。 有好事者長吹一聲口哨,大伙兒更是齊刷刷地開始鼓掌。 蒼天啊大地啊,這是什么好日子讓我們碰上了! 溫郁在熱烈掌聲里比了個收的指揮手勢,說出自己等了好多年的重要臺詞。 你們的數(shù)學老師生病來不了了。 歡呼聲一瞬間要掀開房頂。 聽聽?。。?! 我們今天沒有數(shù)學課了!! 聞老師你在家里千萬要好!好!休!息! 青年滿意地聽著滿堂喝彩,又豎起一根手指,把后半句說完。 所以這節(jié)課改音樂課。 耶??! 太爽了啊啊啊?。?/br> 溫老師我愛你?。?/br> 音樂課!音樂課!音樂課?。。?/br> 聞玙難得地服從配合,按程序在家補了一上午的覺。 睡到中午領導打電話來,非常關心:小聞你好點了嗎?發(fā)燒溫度太高一定要去醫(yī)院啊。 男人模糊嗯了一聲:已經(jīng)退了,還在休息。 那好那好,領導忍不住八卦兩句:你也是記仇,上回楊老師搶了體育課,你這回寧可給音樂老師都不給他上化學 噢?聞玙笑起來:可能是吧。 第38章 溫郁再去探監(jiān)時, 手里沒帶書,給親爹帶了一份肯德基。 他特意買了花里胡哨的新套餐,好讓溫健武感受一下新時代的氣息。 其實薯條雞翅這種東西沒法送外賣, 多悶一會兒口感都會變得很差。 但是監(jiān)獄里有圖書館有超市, 估計老干媽薯片什么的全都能買得到, 偶爾來一天新鮮東西應該也很不錯。 獄警特意用掃描儀過了一遍炸雞漢堡。 掃描儀很老實,一聲沒吭。 行, 他招招手:帶走吧。 溫健武再走進來時, 獄警很貼心地預先把整盒套餐拿到了玻璃墻另一側(cè), 這樣溫郁可以看著他吃掉。 雞塊薯條, 漢堡土豆泥, 還配了番茄醬和甜辣醬。 特意選在十一點,你應該還沒吃午飯吧? 溫健武頭皮冒出一茬青色,胡子沒有完全剃干凈, 看著有些老。 他不算有精神,但碰到這樣久違的食物, 也是錯愕了一會兒。 溫郁靠近玻璃窗,把屬于自己的那一份也拿了出來。 爸, 我們一起吃頓飯,好不好? 他本來只想買一份, 但路上突然反應過來,特意掉頭重新買了一份。 如果他只是隔著玻璃窗看著他吃, 莫名就有種在動物園里施舍的感覺。 他不想要那樣。 他想要更靠近父親,也更靠近這個世界的任何事物。 這一年溫郁變了很多, 像是逐漸在與一切和解。 他掏出薯條時特意挑了一根咬了一口,露出失望的表情:果然軟了,爸, 你別吃這個了,吃漢堡就行。 溫健武搖搖頭,突然笑起來:我喜歡吃薯條。 他們面對面坐在一起,隔著一張防彈玻璃墻共進午餐。 你媽啊,以前每次看見我?guī)闳タ系禄湲攧?,回屋了都會掐我耳朵溫健武雙手拿著漢堡,笑得不行:結(jié)果我喂她吃雞塊,她每次說不吃不吃,其實全吃完了,還怪我不給她蘸醬。 她就是那個性格,溫郁笑道:我現(xiàn)在帶她去吃火鍋也一樣。 他從前沒有感覺,今年像是突然開了竅。 每次去看望父親,都像是去見教堂里的神父,又或者是看心理醫(yī)生。 溫郁并不信教,也沒有跟任何人懺悔過。 這其實是一種很解壓的事情。 把積蓄的,壓抑的,煩悶的事情盡數(shù)說出口,等壁籠對側(cè)的另一人輕飄飄說一句你無罪了,周身都能得到獎賞般的解脫。 從現(xiàn)實角度來說,溫健武被關在監(jiān)獄里,溫郁擁有幾乎全部的自由。 但溫郁每一次看他,都好像是自己在接受被看望。 他最初整個人如同虬曲卷住的海草,不肯被任何人碰觸,一年探監(jiān)幾回都很吃力。 想要伸手觸碰一下親情,好難。 回北京以后,溫郁才像是真正掙扎出來,開始試著把頭探出水面呼吸,試著把五臟骨頭全都舒展開來,重頭來過般再活一次。 溫健武吃得很慢,不知道是因為吃完以后要等一個月再見到兒子,還是因為心中實在有很多話要說。 他們本該聊很多很深邃的東西。 比如對未來的選擇,對家庭的距離,責任的承擔和放下。 結(jié)果三十分鐘過去,只是聊院子里的麻雀,學校里的瑣事,新買的一輛自行車。 時間快到的時候,溫郁習慣性看了一眼獄警。 他總感覺這個獄警好像知道些什么,每次都像是想跟自己說點什么。 獄警搖搖頭:你們吃完薯條再走吧,不差這一會兒。 父子同時說了聲謝謝,轉(zhuǎn)頭看向?qū)Ψ?,笑容輕松很多。 溫郁在來的路上都準備了很多話。 他覺得他有義務報告下自己的現(xiàn)狀,講一講和mama最近的關系,也許會失而復得的愛情,也可能會在爸爸面前自責或痛哭,有機會釋放很多情感。 溫健武在等待他的日子里也準備了很多話。 對兒子的囑托,對家庭的關切和擔憂,沒有勇氣分享的人生經(jīng)驗,也許還有少許愿意說出口的疲憊和難過。 他們只是坐在玻璃窗前,揮一揮手里軟掉的薯條,每一根都吃了個干凈。 像是什么都已經(jīng)聽見了,不用多說。 等到準備離開時,兩個人站起來收拾桌面,還用紙袋里的紙巾把大理石面擦得很干凈。 準備走吧。溫健武簡短道。 溫郁忽然抬起頭,鼓起勇氣喊了一聲:爸爸。 這樣的叫法是幾歲小孩才常用的。 他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七歲了。 爸爸,我一直很想你。 我跟mama說開了,跟玙哥也會好好處下去。溫郁沒有緊靠著玻璃墻尋求支撐,只是站在另一側(cè),聲音很穩(wěn),眼眶泛著紅:爸爸,你馬上也要出來了,我和mama在外面等你。 mama一直很想你,我也一樣,我們都很愛很愛你。 他像是終于回到童稚時刻,能夠無所顧忌的表達出來。 我會夢見你騎著自行車帶著我在胡同里到處躥,夢見你和mama一起做飯。 你在里面照顧好自己,沒事刮刮胡子,好好睡覺,我們想你。 溫健武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哎,聽見了。 再出去時,溫郁像是把所有的桎梏枷鎖解開一樣,走路時像個終于要出獄的人。 他轉(zhuǎn)身看向獄警,聲音輕快地說了一聲拜拜。 拜拜。獄警也笑起來。 日子過得很快,漸漸天氣熱得地面都發(fā)燙。 有時候穿得鞋底太薄,能感覺到腳面都被熨了一下。 北方很少下雨,基本不用帶傘。 先前突然搬到廣州,那邊氣候潮熱,時不時暴雨傾盆還有臺風。 時間一長溫郁養(yǎng)成了習慣,去哪包里都會帶把傘。 誰想到周一下午還是艷陽高照,黃昏時烏云突然就漫了滿天。 還沒等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上完,暴雨一下子劈頭蓋臉地澆下來,打在傘面上像是有人在跳踢踏舞。 聞玙還在講等差數(shù)列,對窗外天氣沒什么反應。 但臺下學生們已經(jīng)躁動起來,抓耳撓腮地看自己有沒有帶傘,或者能不能跟誰擠一輛車回家。 溫郁原本在自己辦公室里備課,一看見要下暴雨了福至心靈,把包里的格子傘翻了出來。 不光是包里有一把,抽屜里還有一把,剛好能借給學生。 他習慣了等聞玙一塊回家,剛好時間快到了,收拾好雜物轉(zhuǎn)頭就去了七班。 聞玙講完幾句,眼看著下課還有五分鐘,班里的紀律已經(jīng)要鎮(zhèn)不住了。 他放下粉筆,前排找同學借傘的學生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性坐得筆直。 有手機的拿出來吧。男人淡淡道:跟家里打個電話,問能不能來接,我就當沒看到。 學生們歡呼起來,從借傘轉(zhuǎn)而開始公開借手機。 也就在這時候,有人眼尖地喊了一聲:溫老師! 聞玙側(cè)目看過去,窗外青年笑瞇瞇晃了晃手。 他回了個笑,轉(zhuǎn)身布置作業(yè)。 溫郁瞧著后門開著,溜過去問誰沒帶傘,一下子后排涌過去一片學生。 我這有兩把,你們記得還辦公室就行。他把包里的傘拿出來,想了想道:這把特別大,可以擠兩三個人。 溫老師你太好了嗚嗚嗚! 求借一把??!我家超級遠?。?/br> 也有學生在混亂里問他:溫老師你自己怎么回家啊,你還有傘嗎? 溫郁心道我可以蹭你們聞老師的傘,笑了下擺擺手:沒事,你們拿去吧,我辦公室里還剩一把。 太好了?。?/br> 聞玙布置完作業(yè)準備說放學,沒想到學生都長頸鹿似得往后門看,也不知道是在折騰什么。 他看了眼窗外的雨,從包里拿出一把傘。 誰還沒有? 有女生大著膽子借了傘,也問他之后怎么辦。 沒事,你拿著回去吧。聞玙暗想溫郁那邊應該有傘,沒當回事:我辦公室里還有。 下課鈴一響,學生們呼朋喚友一塊沖出去,撐開傘擠在一起往外沖。 平時放學可能還會磨蹭幾分鐘,現(xiàn)在三分鐘不到教室全跑空了,留下的值日生也全都在往窗外看。 溫郁遙遙地招了招手,男人收好教案和他一起出了教室。 走吧。 他們一碰面,同時說了一聲:借下你的傘。 然后又同時停住。 我我的傘剛才借學生了。溫郁結(jié)巴起來:我以為你有傘,結(jié)果 聞玙皺了下眉,轉(zhuǎn)身道:跟我去下辦公室。 辦公室門都鎖了,壓根沒法進去。 一上一下,學生們也走空了,教學樓空空蕩蕩,外頭暴雨轉(zhuǎn)中雨,仍是下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