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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哥說得好。那南人餓著了都知道做事,我們北人不慫!” “不慫。誰慫誰是龜孫子養(yǎng)的!他們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和他們拼了!” “和他們拼了!” “和他們拼了!” 年輕的漢子們臉紅脖子粗的跟著喊,常年勞作的胳膊揮舞著,褐色的麻布衣衫上的大小補丁在太陽底下,格外明顯。他們的妻子兒女嚇得“哇哇”大哭,經(jīng)世的老人們更是愁苦。 一個衣著略好,村長模樣的老人猛地站起來,撈起來自己旱煙袋,狠狠地抽打那個叫“狗蛋”的漢子:“我叫你喊,我叫你喊。你們都要做什么??。∧銈円鍪裁??皇上要打日本人你們不去,就會窩里橫!我打死你個禍害!” “爹!爹!別打!別打!”一下下的那是真疼,那漢子疼的“嗷嗷”叫卻又不敢躲開,只抱頭高喊:“爹!兒子不是不去參軍。爹,我們家不是軍戶不能參軍。爹,別打,別打!” 他只討?zhàn)?,不說自己錯了,他爹就更氣,拿著旱煙袋的右手顫抖,撿起腳邊一個木棍就要抽他。 其他人一看,那胳膊粗的木棍,都擔(dān)心他這把年紀(jì)傷著自己,力氣大的抱住他的胳膊,兒媳婦孫子孫女們的哭聲震天響。 “村長別打別打,打傷了狗蛋可怎么好?” “村長,狗蛋哥也是為了我們。” “爺爺,不要打爹。爺爺,不要打爹。” 老村長叫他們氣得胸悶氣喘,就要站不穩(wěn)。村里略懂醫(yī)術(shù)的一個老人趕緊上來給他順氣,知道他最想知道什么,嘴里說個不停:“村長你可不能氣壞身體。我聽說,其他莊子,不少都收歸官府,還有退回農(nóng)戶的。村長,大家伙兒指望著你那?!?/br> 老村長老淚縱橫,嘴唇抖動,幾個字憋在肚子里一輩子,到現(xiàn)在也說不出來:“先生新來我們村子,不知道啊。我們,苦啊~” 老村長這一哭,其他漢子一個個的眼睛通紅,更有那年輕人受不住,抱頭痛哭。 “先生,你是讀書人,先生你不知道,我們村子,沒有希望,沒有希望啊?!?/br> “先生,我們也想去打仗,我們也想去沿海做生意,我們也是大老爺們,七尺的漢子,可我們逃跑了,家里的老小怎么辦?” 那位懂醫(yī)術(shù)的老人cao著北京口音,一副老秀才模樣,聽哭聲實在悲慘,猶豫片刻,到底是出主意:“戶籍的事情那是太~祖皇帝定下來的,士農(nóng)工商,農(nóng)籍好,農(nóng)籍好。還是手里有田地好。” “各位若是信得過老朽,老朽給各位寫一個狀子遞給縣衙。租戶承租田地,一般都是三七分,莊頭要五五分,這是要逼死一個村子的人,縣衙一定會管。更何況,這里是皇莊,我們皇上圣明著。” 老秀才說著話,還有模有樣地朝北京方向鞠躬行禮。哪知道周圍的人聽他說完,一張張臉更是灰敗。 老村長想說話,所有的話堵在嗓子眼。他兒子狗蛋一抹眼淚,開了口。 “先生,我爹說不出來。先生,二十年前,我們也告狀過,可縣衙不光不管,還把我們都抓進(jìn)大牢,我叔,我大哥,就是那個時候沒的?!?/br> 一陣風(fēng)吹來,吹動麥穗高粱穗“嘩嘩”作響,吹動一位位農(nóng)戶們身上的補丁,吹落他們臉上的一顆顆淚水。 哭不出來了。 心疼的不知道感覺了,都灰了。 老秀才望著一張張麻木絕望的臉孔,瞳孔一縮,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無名火。 二十年前,先皇剛剛登基的時候,亂,確實亂,他知道那個時候非常亂??稍賮y,貴人們依舊錦衣玉食,唯有老百姓,叫天無聲叫地?zé)o門。 死了人,也只能肚子里咽。 老秀才眼里精光一閃,話語擲地有聲:“各位鄉(xiāng)親,老朽來到此地,大病一場,承蒙照顧。老朽感激于心。各位鄉(xiāng)親都是忠厚人,怎么會沒有福報?” “老朽說皇上清查土地,并非虛言。皇上圣明,皇上兩歲就知道打日本人給同胞報仇,皇上天上神仙下凡,不一樣。其他莊子的土地退給農(nóng)戶,老朽親眼所見,各位鄉(xiāng)親一定不要放棄,現(xiàn)在的縣衙,不是二十年前的縣衙?!?/br> 一位位農(nóng)戶聽著,卻是眼淚默默地流,一個話語也沒有。 還能說什么那?說他們這里其實不是皇莊,是張國舅家的莊子?張國舅啊,多大的勢力,皇上才三歲,哪里管的來自己的舅爺爺? 村里人家,或者沒有朝堂上的人見識多,或者沒有世家子弟飽讀經(jīng)書,可他們一出生就在卑微里求生存,他們見過的人性丑惡太多太多——哪家那戶的孩子沒有了親爹,過的是什么日子? 姑姑叔叔外祖家,家家戶戶都爭著搶著孩子的那點財產(chǎn),恨不得殺了那孩子。他們都知道。 他們知道,老村長天天說,等皇上長大就好了,那當(dāng)年的先皇,不也是長大后就能管著張國舅了嗎?日子再難,只要給他們留一點糧食,能活著,他們就滿足。 就在村子里的人,要為了妻子兒女繼續(xù)忍下去的時候,就在老秀才琢磨著怎么上報此事,給村民們討回公道的時候,更大的災(zāi)難降臨這個村子。 大腹便便的莊頭領(lǐng)著一個舉人老爺來,要賣了這個莊子。 舉人老爺要買下來莊子,做家族墳地用。 “天天喊著租子高,天天喊著租子高。你們以后都不用交租子了,這回不鬧了吧?”莊頭鼻孔朝天地喊話,村民們感覺,他們頭頂?shù)奶於妓恕?/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