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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夜,他比她還緊張,只會磕磕絆絆地背誦《論語》給她聽。 他的宮里原本有伺候的兩個女子,她吃醋,吃起醋來和他耍小性子,與他賭氣冷戰(zhàn),卻從不先低頭認錯,因為他會先低頭,先認錯,先給出承諾:“此生不二色?!?/br> 他的童年是不幸的,不知道怎么對人好,卻極力給予她所有能給的一切,不能給予的一切,用盡全力維護他們的小家庭。 他們同起同臥,共同商討國事,盡情開著玩笑。吟詩作畫,聽琴觀舞,談古論今,朝夕與共。 他們?nèi)缤耖g尋常夫妻一般恩愛,彼此的眼里只有彼此。 她病了,心情很差,他就親自在床榻邊傳藥,為她漱口。她不想給他看到自己不雅的一面,他就無奈地離開。等她用完藥犯困,他連咳嗽都忍著,怕驚擾了她。 史官都親自落筆,說帝對后“其厚倫篤愛若此”。她還有什么不滿足的那?可她不滿足啊。 她的父親去世了,母親孤單,弟弟年幼,她要把母親接宮里奉養(yǎng),他也答應了。 她的兩個弟弟,在外面仗勢欺人,囂張跋扈,他都知道,只是因為她,盡力優(yōu)待,不忍重責。 她對告狀的官員苛責,他就在后面給瞄補。她殺雞儆猴地,打死了有功大太監(jiān)何文鼎,他也只是一聲嘆氣,默默地吩咐人,優(yōu)待何文鼎的家人,給予何文鼎厚葬。 她給他生了三個孩子,只有一個兒子活下來,他也一點不擔心,一點沒有要納妃的意思。 太皇太后眼里的淚水越來越多,笑容越發(fā)甜蜜。一家三口的幸福,嬉笑打鬧都在她的記憶里。她笑著笑著,眼淚洶涌而下,在臉上小溪一般地流淌。 她好像看到他在后面,面帶心疼地哄著她:“怎么哭了?” 她好像看到兒子頑皮地做鬼臉,大喊:“爹,你又惹哭娘了?!?/br> 她任由眼淚流下面頰,流下脖子,癡癡呆呆地看著鏡子里的人,等著他,給她擦眼淚,等著他,哄著她。 他總是不忍心看到她哭啊,一看到她眼圈紅了,立馬就投降了。他總是說,她是慈母敗兒,她就依賴地說,反正有他這個嚴父。 可他也不是嚴父啊。他一出生,生母為了從萬貴妃手下救下他一命,藏著他,五六歲沒出冷宮殿門一步。他深受后宮爭斗之苦,卻要把最好的后宮給她,把最好的父愛都給兒子。 他說,她都是做娘的人了,還是嬌憨可愛的。 他說,凡事都有我在那,我還年輕,兒子頑皮些沒事兒。 你明明說自己沒事兒,你明明說自己還年輕,你怎么能忘記了那?你不是說,要一輩子護著你的皇后嗎?你怎么能半輩子就撇下她? 你為什么不等一等?你不是說好了嗎?等兒子長大娶媳婦,就退位,和她一起養(yǎng)老嗎?你為什么不等一等? 蒼天為何對她如此殘忍?要她剛嫁人就失去父親,一個人照顧一個娘家。要她的孩子還沒長大,就失去丈夫。要她孫兒剛出生,就失去兒子。 要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病重不治,送走他們一個又一個! 太皇太后的心里大痛,痛的她不能呼吸。她捂住胸口,渾身都在顫抖,右手拿著手帕,青筋暴露,最終卻是自己舉著手帕,擦擦滿臉的眼淚。 他走了,再也沒有人給她擦眼淚了。她也早就不應該哭了。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啊,就是這樣,就那么突然地離開了你,然后你永遠也見不到了。 太皇太后默默地拿起來梳子,默默地給自己梳頭。 現(xiàn)在年輕女子流行牡丹頭、小姑娘新發(fā)明挑心髻,她都不喜歡。她就喜歡以前的狄髻。她手巧,自己梳一個完整的一套狄髻,他總是夸她心靈手巧。 她一下下地梳著,認認真真,真正的“一絲不茍”,頂部的挑心、位于中部的分心、位于底端的花鈿、位于腦后的滿冠,位于兩側(cè)的掩鬢,位于耳垂的耳環(huán)……銅鏡里的人珠光鬢影,氣質(zhì)華貴無雙。 現(xiàn)在人流行的上衣衫已長至膝下,距離地面僅五寸,袖闊四尺余,露裙二三寸的式樣,還有那插繡、堆紗和畫裙等等,她也都不喜歡。 她還是以前的式樣。上短下長,衣衫僅掩裙腰。窮人家節(jié)約布料,上衣緊一些;富貴人家用羅緞紗絹,兩袖布滿金繡,金彩膝裙長垂至足,上衣寬大,裙褶也多。 她給自己選一件織金龍鳳紋的紅羅長裙,紅褙子,胸前的“墜領”,系在前襟的“七事”,她從來不喜歡,就這樣簡簡單單的,他說過,她這樣就很好,大方明艷。 對著銅鏡瞧瞧,再保養(yǎng)得宜,也是老了。這樣也好,他沒見過她老了的模樣,也是和其他老太太一樣的皮膚松弛,發(fā)福發(fā)胖。 她的心情好了些許,面帶微笑開始上妝。 她記得,他不喜歡濃妝,就喜歡她略施薄粉的模樣,也不要宮人動手,自己折騰這些熟悉又陌生的胭脂粉盒。 兒媳婦慢慢地走進來,給她行禮,她更是笑。她有一個這么好的兒媳婦,可惜啊,他沒有看到,沒有喝那杯媳婦茶。 她拉著兒媳婦坐下來,安慰兒媳婦不要哭。這是一個好孩子,都是她的錯,她的兒子因為她的娘家痛恨外戚,一心防備岳父家,大婚十六年才做夫妻,都是她的錯。 她對兒媳婦好,兒媳婦人老實厚道,就覺得她這個婆婆好,這個時候還來看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