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溫鸞幫著顧氏抄經(jīng)書，松香來稟：“老太太接了曹家小娘子過來，夫人讓八娘一起過去坐坐，見見人?！?/br>
    曹家小娘子？

    是曹老太太娘家的姑娘嗎？

    溫鸞有些不解。

    曹老太太一直對她不冷不熱的，周氏這時候突然喊她去見曹家來的小娘子，總覺得有些古怪。

    十三娘每每提起顧溪亭，就免不了帶到曹家小娘子。十三娘的評價就是看著是個好人，實際上壞得很。

    十三娘不大會形容，她這么說，溫鸞就這么聽著。只曉得這位曹家小娘子是曹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巴望著能把人嫁給顧溪亭。至于長相，溫鸞這會兒有些好奇起來。

    溫鸞跟在丫鬟身后。二房女眷會客的花廳不多會兒就走到了。

    偏巧，十三娘這會兒也急匆匆地趕到，拉了溫鸞便說：“阿娘不喜那曹小娘子，偏生祖母喜歡得緊，點名要你來見客，阿娘怕你被刁難，讓我趕緊過來陪你。表姐你別怕，十三護著你，她欺負(fù)不到你頭上！”

    溫鸞看著她猛拍胸脯，敲得“咚咚”響，哭笑不得地點頭，跟著走近花廳。

    正值春暖花開之際，花廳四面窗子全開，廳內(nèi)擺了數(shù)盆花，正開得艷麗。暖風(fēng)習(xí)習(xí)，花香撲鼻，溫鸞甫一進(jìn)門，便覺得眼前姹紫嫣紅，叫人眼花繚亂。

    曹老太太正與一少女說笑，周氏在旁作陪，低著頭吃茶，反倒顯得十分安靜。

    溫鸞被十三娘拉著往前走了幾步：“外祖母，舅母?！睖佧[分別向人行禮，最后才看向坐在曹老太太下首的少女。

    小娘子穿著淺紅底的襦裙，因是坐著看不出個子高矮，只是身材看上去纖秾合度，再配上素白干凈的鵝蛋臉，五官端正清秀，叫人一眼看去，只覺得模樣姿態(tài)十分溫婉可人。

    小娘子朝十三娘笑了笑，道：“溪白meimei。”她聲音溫柔悅耳，不像是個討人厭的家伙。

    十三娘點了點頭，牢牢攥緊了溫鸞的手。

    小娘子似乎這時候才注意到溫鸞，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這位是？”

    曹老太太這時候抬了抬眼皮，沒好氣道：“一個來討債的野丫頭。不過是覺得今后說不得你會遇見，就叫了過來，讓你見見，認(rèn)個臉?！?/br>
    老太太說完，拍了拍小娘子的手背：“貞娘，這些不重要的人，你也不必搭理。這幾日，你就在這兒住下，陪陪老太婆。過幾日三郎就回來了，你可別忘了重要的事?！?/br>
    “表姐才不是什么野丫頭！”

    曹老太太才說完話，十三娘猛地接了句。看到老太太驀地瞪過來的眼神，溫鸞下意識就把十三娘往身后拽了拽。十三娘猛地回過神，驚惶地在她背后躲了起來。

    溫鸞生得比十三娘嬌小，這一人護一人躲的姿態(tài)，瞧著分外引人好笑。曹素貞沒忍住，笑色愈深：“居然是meimei的表姐嗎？”

    南方人本就生得比北方嬌小。溫鸞尤其是。曹素貞起身往前走了兩步，近了說話還特地低下了頭。

    “原來是八meimei?！辈芩刎懶σ恍?，“我比你大些，論理，你該喊我一聲jiejie?！?/br>
    曹素貞不是頭回來顧家。這次來前聽曹老太太派去曹家的丫鬟說，顧家二房多了四個人。那早年私奔的二房姑奶奶如今攜子帶女，還帶著個庶房的小叔子一道回來了。

    她打聽得清清楚楚，這位姑奶奶帶回的一雙兒女里頭，女兒是庶出，與顧家并無血緣關(guān)系，模樣也生得不錯。

    丫鬟說生得不錯，她只當(dāng)是眉目清秀，沒想到這庶出的小丫頭竟會長得這么漂亮——年紀(jì)雖小，看這天生麗質(zhì)的模樣，不必說，日后定能出落得越發(fā)亭亭玉立，容色不凡，稚氣全脫后，肯定能夠艷壓群芳。

    眉目如畫，舉手投足間透著嬌軟，小小的一團，水汪汪的眼，好似山間雀鳥，停在枝頭，怯生生的望著人，一不留神，就會嚇得飛走，可為著身后的同伴，又硬撐著不肯挪動腳步。

    這般模樣，真是叫女人都忍不住放輕了呼吸和聲音，又何況那些男人。

    只是模樣好又如何，商家女，還是庶出，便是到了永安，住進(jìn)顧家，也不過日后只能嫁給尋常百姓，或是進(jìn)高門為妾。

    曹素貞想著，嘴角微微翹了起來，眼底的輕視坦坦蕩蕩：“八meimei，jiejie沒來得及給你準(zhǔn)備見面禮，不如就送你這只玉鐲，日后再好生補上?！?/br>
    她說著拉過溫鸞的手，作勢要褪下自己手腕上的鐲子套上溫鸞的手腕。

    溫鸞手一縮，狀似無意地拉了拉衣袖，露出里頭一截白玉鐲：“八娘謝過曹家jiejie，只是這鐲子，八娘多了些?！?/br>
    她抬眼，沖已然看清楚她手腕上玉鐲的曹素貞歉意地笑了笑。

    “阿爹最愛給八娘打玉鐲子，從大到小，各色玉石都有。八娘就不奪人所愛了，曹佳jiejie的好意，八娘心領(lǐng)?！?/br>
    曹素貞臉色忽青忽白，已經(jīng)褪下的鐲子說什么都不好再戴回去，只能咬牙笑笑，轉(zhuǎn)手送給了十三娘，而后轉(zhuǎn)身走回到曹老太太身邊。

    曹家雖不是什么侯門大戶，可她也認(rèn)得出，那藏在溫鸞手腕上的玉鐲子，水頭極好，襯得她手上那一只，如同村婦般粗鄙。

    溫鸞將她眼中的惱怒盡收眼底，旋即露出個乖巧的笑容：“曹家jiejie是要在這里住下嗎？那我能不能經(jīng)常來找jiejie玩？”

    “不能?！辈芾咸渲?，“你難不成當(dāng)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天生就是吃閑飯的，不曉得做些事情？”

    溫鸞心底朝天翻了個大白眼。

    面上依舊還是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從前我在溫家，常幫著阿娘打理庶務(wù)，如今來了永安，這里有舅母在，我確確實實成了吃閑飯的?！睖佧[說著扭頭，滿臉羞愧地望著周氏，“舅母，我……我也不會別的，日后……日后就跟著舅母……”

    “不行！”

    曹老太太拔高了聲音。

    曹素貞的臉上也寫滿了不同意。

    一老一少四目相對，又一同看向了站在周氏身前的溫鸞。

    粉雕玉琢的小臉，大眼睛水潤清澈，說話時長睫撲閃，滿面羞澀，像是在撒嬌?？傆X得……不能叫她太出色。

    曹老太太咳嗽兩聲：“你舅母已答應(yīng)了你們貞娘表姐，往后要教她掌管中饋，可沒時間同你玩耍?！?/br>
    教曹素貞掌管中饋？

    溫鸞詫異道：“為什么是舅母教？”

    “八meimei有所不知?！辈芩刎懧冻鰝€傷心難絕的神色，唇帶苦澀，輕聲道，“我娘親早年過世，家中一直無人教導(dǎo)。如今我年歲漸長，若不是姑婆好意接我來這小住，只怕一輩子都不知該如何掌家。”

    溫鸞看得出來，曹素貞心思不少。只是人還沒做出什么過分的事，她也不好說些什么，只遠(yuǎn)著點便罷。

    “你何必和她說這些事情。不過就是個商家女，又是庶出，身份哪及得上你?！辈芾咸櫭?，將曹素貞攬進(jìn)懷里，厭惡地看了眼溫鸞，“你家那些男人哪里懂得這些，我若是不惦記著你，還不知你如今出了孝，要被蹉跎到什么時候?！?/br>
    溫鸞接收了曹老太太的厭惡，拉住又氣又急想替她說話的十三娘，站在一邊默不作聲。

    周氏瞧見曹老太太對三個小輩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心下發(fā)苦。她的神色只出現(xiàn)一瞬，轉(zhuǎn)眼便被收斂干凈，溫鸞卻是看得一清二楚，越發(fā)將十三娘緊緊拉住，生怕她沖出去，惹惱了曹老太太，平白受得欺負(fù)。

    溫鸞人也見過了，話也說過了，只想著趕緊回去。偏生曹老太太卻似乎就要她們幾人留在花廳里做這擺設(shè)，看著她與曹素貞親近，不與她們交談，也不命人離去。

    等終于又點到溫鸞的名字，卻是老太太毫不客氣的一句：“我記得你們母女來時帶了不少東西，既然你表姐方才送你見面禮，你也合該還一份才是?！?/br>
    這突然一下，便是周氏也有些坐不住了。

    周氏正要起身勸阻，手背一熱，回頭便見一只軟乎乎的小手收回，緊接著傳來了溫鸞又輕又軟的聲音：“瑞香，去將我收在箱子里的那只檀木盒子送來?！?/br>
    第18章 、〔一八〕欺負(fù)人

    瑞香捧來一只檀木盒子。

    盒子上，牙骨鑲嵌出一副雀歸來，還隱隱散著檀香。甫一出現(xiàn)，就吸引了曹素貞的眼球。

    溫鸞瞧著她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盒子，轉(zhuǎn)首從瑞香手里接過。

    “曹家jiejie來的突然，我一時也沒能準(zhǔn)備什么禮。思來想去，不如就將這里頭的東西贈予jiejie，權(quán)當(dāng)是jiejie方才那玉鐲子的謝禮了?！?/br>
    曹素貞臉上一僵。

    溫鸞只當(dāng)不知，羞怯地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東西，叫曹家jiejie見笑了。”

    聲音又嬌又柔，藕節(jié)般的胳膊微微抬起，將盒子遞到了人前。

    曹素貞瞧著心動不已，卻還是回頭看了眼曹老太太。

    見老太太頷首，曹素貞忙福身行禮，接過盒子，沒忍住，摩挲了許久，這才打開。

    盒子里，赫然是一只胭脂水釉茶圓。

    “怎么是這種東西？”曹老太太高聲道。

    曹素貞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八meimei的丫鬟……是不是拿錯了東西？”誰家送禮，送的會是單只的茶盞。

    溫鸞滿臉怔愣：“可這是胭脂水釉的呀?！?/br>
    “什么胭脂水釉，不過只是個破茶盞，你是存心欺負(fù)別人是不是？”曹老太太怒斥。

    溫鸞咬唇，環(huán)視一周，問：“你們……都沒聽說過胭脂水么？”

    “那是什么？”十三娘的目光落到了盒子里，小聲說，“我瞧著這茶盞真好看?！?/br>
    曹素貞手抖，強忍著不忿，將盒子塞進(jìn)十三娘懷里：“既然溪白meimei喜歡，jiejie就轉(zhuǎn)送給你，望你珍視?！?/br>
    十三娘歡喜的呀了一聲，溫鸞嘆息。

    “曹家jiejie既然不喜，那只能換作他物?！彼焐险f著話，手里從松香那處接過了一個荷包，“曹家jiejie拿著這些賞玩吧?！?/br>
    曹素貞不敢再接，讓身邊的丫鬟去拿。那荷包打開，往手上一倒，立馬滾了幾顆紅彤彤的拇指大的小球出來。

    再仔細(xì)看，分明是一顆顆滾圓的，帶著云霧狀紋路的南紅瑪瑙珠子。

    溫鸞看著曹素貞登時睜大的眼，瞧見她臉上藏也藏不住的歡喜，便知她喜歡那些珠子。

    果不其然，方才還強忍著不悅的曹素貞這會兒功夫已經(jīng)揚起一張笑臉：“這些珠子這般漂亮，jiejie這廂謝過meimei了！”說完，忙不迭讓丫鬟將東西收好，歡喜地與曹老太太說起話來。

    溫鸞望著不住殷勤的曹素貞。

    她從老太太的下首挪到了腿邊，如今正親近地偎著，不時笑出聲來，似乎十分滿意那一袋子瑪瑙珠子的模樣。

    溫鸞收回視線，繼續(xù)坐在原位，只盼著曹老太太快些放她們走。

    十三娘有些坐不住了，抱著盒子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若不是周氏在旁邊鎮(zhèn)著，只怕早就頂著罵跳起來就跑。

    溫鸞低頭喝茶，隱約聽見曹老太太那頭提起“溫家”、“鳳陽”等字眼。她抬頭去看，曹老太太滿臉不喜，厭惡之色尤其濃重，曹素貞卻時不時往她這邊看一眼，再看一眼。

    等到曹老太太終于說累了，起身回屋休息。溫鸞這才邁步，打算回溫蘭院。曹素貞卻在這時候湊了上來。

    “原來八meimei出身鳳陽溫家。都說鳳陽的天，溫家占了三分，可想而知鳳陽溫家是怎樣的家世。我還從未出過永安，不知鳳陽是怎樣，只聽說鳳陽山清水秀，人美花嬌，也不知有沒有這個機會，可隨八meimei一起去鳳陽看看？”

    曹素貞輕柔地說著話，腳步不緊不慢跟著溫鸞，絲毫不介意溫鸞這時候的沉默。

    溫鸞心下翻了個白眼，裝作沒有聽見。

    曹素貞又說了幾句，見她始終不語，眉頭微蹙，臉上的笑容卻依舊溫溫柔柔的，嗔道：“八meimei這是怎么了？難不成是生了jiejie的氣？只是meimei興許才來永安不知禮，這送人再怎樣不該送人一只茶盞，這于禮不合?！?/br>
    說完，心下也裹著氣，急急越過溫鸞，快步朝著曹老太太走的方向跟了過去。

    十三娘被嚇了一跳，差點摔了手里的盒子。

    溫鸞目送曹素貞走遠(yuǎn)，這才看向周氏母女，嘆了口氣：“舅母，這口茶盞其實算不上什么好物。”

    “胭脂水均出自官窯，因釉汁細(xì)膩，色如胭脂而得名，最重要的是，釉汁里還添了黃金，因此想能出產(chǎn)并不容易。流在民間的胭脂水價錢更高。如此說來，八娘，這茶盞怎么不是好物？”方才沒說，不代表周氏不知胭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