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盯著他，七嘴八舌地議論。顏晞聽到坐在自己前面的幾個女生小聲說，他就是那個最近在銀樺很出名的許慕遲。

    應(yīng)該是很習(xí)慣在人群里被當(dāng)成焦點，許慕遲對所有人的目光視而不見，跟司機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干脆換了個座，直接坐在了這扇玻璃旁邊的，處于風(fēng)口位置的座位上。

    短發(fā)被吹得很蓬很亂，身上的夾克外套也灌滿了風(fēng)，而他置若罔聞，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偶爾不耐煩地撩幾下頭發(fā)，用身體嚴(yán)嚴(yán)實實地?fù)跎狭孙L(fēng)。

    這個舉動太容易讓人誤會，顏晞的視線在他的后腦勺上停留了很久很久，思緒不斷抽離，連后面陸啟又說了什么都沒聽清。

    終于熬到了下車的時候，前排的林語夏迫不及待過來挽她手臂：“走，我快餓死啦?！?/br>
    陸啟也站起來，走在她后面。

    站在后車門一側(cè)等待到站的時候，顏晞看到邱言笑瞇瞇地跟自己打招呼，于是也笑了一下。

    公交車減速?？吭谡九_的間隙，她終于控制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許慕遲。

    對方雙手都放進外套口袋里，一頭亂糟糟的黑色短發(fā)，鼻尖凍得微紅，那雙飛揚不羈的眼睛正看著她，靜靜地，很專注。

    他總是這樣看她，就像這雙眼睛里真的住著她。

    四目相交的時候，誰都沒說話，最后是顏晞先移開眼，跟著人流排隊下了車。

    她聽到周圍有人在竊竊私語，討論她跟許慕遲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林語夏顯然也聽到了，卻沒有表示出任何好奇或不屑，只是跟陸啟一左一右站在她兩邊，聊著一些跟許慕遲完全無關(guān)的日常話題。

    顏晞也裝作聽不到那些閑言碎語，有說有笑地跟他們聊天。

    只是腦海里，那個人坐在風(fēng)口沉默不語的樣子，怎樣都揮之不去。

    **

    周末晚上，顏晞?wù)张f去零點網(wǎng)吧值班。

    正常跟程釋交完班之后，對方卻還是站在前臺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半點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顏晞有點疑惑：“你下班了，不回家休息嗎？”

    像是正在等她這句話，程釋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佯裝無意道：“是下班了，不過現(xiàn)在剛好是飯點兒，我覺得有點餓，在想要不要找地方吃點東西?！?/br>
    接收到了他發(fā)送出來的信號，顏晞忍不住笑了，語氣很輕快：“是嗎？剛好我還欠你一頓飯，要不要一起在旁邊找個地方吃，但是要快一點哦，不然我怕影響工作。”

    程釋一聽，立刻瞇著眼笑起來，連連催她起身：“沒問題，我吃飯賊快?！?/br>
    周六晚上無論哪里都是人滿為患，他們又不能去遠的地方，最后只好走進巷子對面的美食街里，唯一一家不排隊的重慶小面。

    兩碗面端上桌，顏晞看見碗里厚厚的紅油和辣椒就開始發(fā)愁，又不好當(dāng)著程釋的面子全部挑出來，于是夾了一筷子面放在湯勺里，仔仔細(xì)細(xì)把湯汁撇掉，才放進嘴里。

    還好，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辣。

    以為程釋一定是很能吃辣，沒想到對方還不如自己，剛吃了兩口額頭就開始冒汗，咕嚕咕嚕就把瓶子里的可樂喝掉一半。

    顏晞忍不住笑，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他：“看你毫不猶豫說吃這家，我還以為你很能吃辣。”

    狹小的店面里很熱鬧，空氣里彌漫著辣椒的味道，有點嗆，卻又很香。

    程釋接過紙巾擦了擦汗，很自然地回答：“我以為是你想吃，再辣我都得奉陪啊?！?/br>
    顏晞笑不出來了。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尷尬，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安靜地吃面。

    她腦子里有點亂，忍不住開始反思，是不是因為程釋不是同學(xué)，也不是長輩，所以自己對待他的態(tài)度有點太放松，太沒有分寸了。

    一頓飯食不知味地吃完，顏晞堅持付了錢，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從店里出來。

    出來的時候，店面頭頂?shù)恼信埔呀?jīng)亮起了燈，程釋就站在招牌底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模樣，穿著普通的長袖長褲看不見紋身的時候，顯得很乖很安靜。

    顏晞終于意識到其實對方只是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堪稱同齡人的正常異性，于是刻意跟他拉出一點距離，沒等走回網(wǎng)吧，就揮手跟他說了再見。

    對方好像有點失望，摸了摸鼻子，試探著問：“不用我把你送回去嗎？”

    她笑著搖頭：“幾步路就到了，怎么好意思麻煩你送，快回去休息吧?！?/br>
    “那好吧?！睕]再堅持，程釋點點頭，說話的時候無意識在笑，“如果有什么突發(fā)狀況的話，隨時聯(lián)系我，我睡得晚?！?/br>
    互相道別之后，顏晞轉(zhuǎn)過身。

    頭頂白底紅字的招牌映出路邊一個蹲在地上抽煙的，模模糊糊的影子。

    顏晞原本是應(yīng)該目不斜視地走過的，但是幾步過后，她遲疑著停下，側(cè)過頭。

    如水月光流淌在他腳邊，照出那張熟悉的，精致到無可挑剔的側(cè)臉。

    顏晞愣了片刻：“許慕遲？你怎么在這？”

    少年的眉眼都墜入灰白色煙霧里，若隱若現(xiàn)，手里的火光在黑夜里閃爍著，一支煙快要燃到末尾。

    而他掀了眼皮看過來，很無所謂的樣子：“還以為你連我叫什么都忘了。”

    靜謐的夜色里，顏晞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看著他不說話。

    沒過多久，像是沒了耐心，許慕遲直起身來，把手里的煙頭掐滅，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有風(fēng)吹過，樹影搖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而他走近幾步，站在她對面。

    鼻間嗅到這個人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會覺得熟悉。

    正想說些什么，忽然看到他扯著嘴角笑了，可是漆黑眼底沒有半分笑意，定定看著她，說不上來是什么語氣：“可以啊顏晞，一天換一個？”

    第28章 譬如朝露（03）   那我吃醋了行不行……

    反應(yīng)過來他剛剛看到了自己跟程釋一起從面館里出來, 顏晞反而笑了，一雙總是很溫柔的眼睛此刻看著他，沒有半點表情：“換幾個都跟你沒關(guān)系?！?/br>
    說完毫不猶豫抬腳要走, 卻被他從身后握住手腕，一用力，便拉進懷里：“怎么跟我沒關(guān)系?！?/br>
    顏晞大半個身子都被困在他的肩膀里, 掙脫不得。

    許慕遲低了點頭，嘴唇靠近她耳朵：“我女朋友天天跟別人走在一起，有說有笑，你說跟我有沒有關(guān)系？”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近到顏晞滿腦子都是他身上混合了煙草和洗衣粉的味道，根本沒有辦法好好思考，只能條件反射性地給出回應(yīng)：“誰是你女朋友？我們已經(jīng)超過十天沒聯(lián)系，在我這, 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

    “什么時候分手的？我同意了嗎？”他的聲音很輕, 說話的時候呼出的熱氣纏繞在她耳邊, 癢癢的，“剛剛跟那個黃毛都聊什么了？還有昨天公交車上那個穿校服的, 這么晚了還跟著他們?nèi)ナ欣锿妫挥没丶覍W(xué)習(xí)了？”

    “……你管不著。”趁他不注意, 顏晞猛地掙脫出他的懷抱，冷冷道, “跟你的舒雅學(xué)姐去玩吧, 我們結(jié)束了?！?/br>
    顏晞平時是一個很有禮貌很要尊嚴(yán)的人，不管是跟男朋友吵架了還是分手了，都不會發(fā)脾氣，不會沖動, 更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說一些完全沒有必要的，莫名其妙的話。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總之一看見許慕遲，平時引以為傲的冷靜和理智就通通離家出走，只剩本能。

    巷子里沒有幾盞燈，很黑，很潮濕，也很安靜，無形中跟對面繁華熱鬧的美食街被切割成兩個世界。

    他們就這么站在對面，誰也沒有往前或退后一步，地面上清晰映出兩個看起來有些疏離的影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慕遲慢吞吞地開口，是肯定句的語氣：“你吃醋了?！?/br>
    “我沒有?！鳖仌勏胍膊幌刖头裾J(rèn)。

    “那我吃醋了行不行？”他很自然地接話，“不管是昨天那個還是今天這個，他們比我好嗎？比我了解你嗎？”

    “別做這些無聊的比較了?！?/br>
    顏晞抬起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睛，寸步不讓：“許慕遲，銀樺里漂亮的女生一抓一大把，隨便是舒雅還是誰，你去找別人吧，我不奉陪了?！?/br>
    她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巷子里，發(fā)出細(xì)細(xì)的回聲。許慕遲卻突然笑了，手指習(xí)慣性伸進褲子口袋里拿煙，剛拿出來，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放回去。

    “可是我現(xiàn)在眼睛里看不見別人。”

    一輪圓月高高懸在夜空中，冰涼如水的月光傾瀉下來，很溫柔地包裹住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而他的聲音比月光更溫柔：“我喜歡你，顏晞。”

    這是許慕遲第一次說出“喜歡”這兩個字。就連他們確定戀愛關(guān)系的那天，他也沒有說過。

    他總是一副游刃有余隔岸觀火的樣子，不管是作為“追求者”還是“男朋友”，他在一段關(guān)系中并不投入，因此也不會失控，好像隨時都能抽身離開。

    大概這就是她要搶先說結(jié)束的原因。

    腳底墨青色的石磚有些潮濕，顏晞藏在袖口里的手指無意識掐進掌心里，片刻過后，裝作聽不見的樣子，盡量從容地轉(zhuǎn)身離開：“我要去上夜班了，你回去吧，別跟過來。”

    她的動作有些僵硬，腳步也不自覺地越來越快，幸好在漆黑的夜里，沒人能看清。

    就這么一路不停小跑回了網(wǎng)吧，顏晞終于松了口氣，靠在網(wǎng)吧冰涼的金屬大門上，不停喘著氣。

    許慕遲說喜歡她。

    可信嗎？

    她不知道。

    各種念頭亂麻似的接踵而來，她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進門上了樓梯。

    今天是周末，來上網(wǎng)的人很多，她手忙腳亂地登記信息，給點餐的人送送餐，很快就忙得沒工夫再想其他事情。

    就這么像陀螺一樣轉(zhuǎn)了兩三個小時，高峰期終于過去，顏晞趴在前臺桌面上休息，不知道是不是剛剛情緒太緊繃，這會兒猛地放松下來，只覺得眼皮慢慢變沉，睡意洶涌來襲。

    想著就這么稍微瞇一會兒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有人來的話會叫醒自己，她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顏晞是被窗外的雨聲吵醒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有一瞬間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雙手撐著桌面，她揉了揉眼睛，慢慢直起身，透過半敞著的木窗看到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雨看起來應(yīng)該沒下多久，窗臺的邊緣還沒有被完全打濕，顏晞起身，走過去關(guān)窗。

    手指剛碰到窗戶的把手，就看到樓下的那個模糊人影。

    她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幾眼，認(rèn)出是許慕遲。

    沒打傘，安靜站在網(wǎng)吧對面的便利店門口那塊窄窄的長方形招牌底下，好像在躲雨。

    緊張的情緒幾乎是一瞬間涌上來的，來不及思考其他，她從柜子里取出一把備用雨傘，匆匆往樓下跑。

    等到真的出了網(wǎng)吧，顏晞腳步慢下來，才察覺到一點后悔。

    幾個小時前，明明剛說過結(jié)束了的話……

    她應(yīng)該過去給他送傘嗎？

    沒有糾結(jié)太久，因為巷子對面的許慕遲不知道什么時候看到了她，總之現(xiàn)在正冒著雨，朝她快步走過來。

    一步，兩步，三步……

    知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只剩毫厘，顏晞下意識撐起傘。

    可是他太高了，她努力伸直手臂，傘面卻還是夠不到他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