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爾把車停在馬路對面，仰頭看了一眼那棟七層公寓，公寓外墻上爬滿枯萎的地錦，像一道道從地下裂開的傷痕。

    寄信人不在樓上。

    克雷爾想起第一次經(jīng)過這里的時候還是夏天，整面墻上都是綠葉，有風(fēng)吹過猶如漣漪，一層一層，令人心曠神怡。但是進入那道陰暗的黑色小門之后，一切都變了。冰冷的鐵門把陽光隔絕在外，內(nèi)側(cè)只有一道通向地下的陡峭樓梯。那天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背帶槍套中的手槍，帶著赴死的心情往下走。

    克雷爾敲了敲門，里面寂靜無聲。

    于是他又敲了一次，這次是約定好的方式，三次間隔長些，兩次短促，然后耐心等了一分鐘，門上的小窗劃開了，露出一雙惺忪的睡眼。

    “進來。”聽聲音是個年輕女人。

    門打開了，她身材瘦小，只穿一件薄薄的絲綢內(nèi)衣。克雷爾轉(zhuǎn)開視線，不去看她鎖骨下平坦的胸部和凸出的骨節(jié)。于是她笑起來：“不要緊張，我們之前不是相處得很愉快嗎？我有新消息帶給你?！?/br>
    “不用了。”克雷爾說，“我今天是想來告訴你，今后我不再需要任何和我妻子的案件有關(guān)的消息了。”

    “是嗎，這么說你解決了？”

    克雷爾不喜歡她的聲音，像用舊了的砂紙，這個不怎么通風(fēng)的房間里始終彌漫著一股可疑的煙味，或許這就是她嗓音沙啞的原因。

    “雖然我不該對你的事情好奇，但像你這樣的人應(yīng)該不會自己動手的吧?！彼诜块g角落的沙發(fā)坐下，沙發(fā)周圍全是臟衣服。她坐在自己盤起的一條腿上，不知從哪里找到一支煙點著了，旁若無人地抽起來。

    克雷爾說：“我很感謝你?！?/br>
    “你不必感謝我啊?！迸苏f，“我們本來就是做生意，你給我報酬，我給你情報，互不相欠，誰也不用心存感激。我們這一行，說起來還是看誰出的價錢高，所以我并不是對你特別青睞，只是你給的錢多而已。另外，我的標(biāo)準(zhǔn)比較低，有些人不愛和警察打交道，我就不一樣。”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吐出來之后，在迷離的煙霧中望著克雷爾：“不過你感謝我也沒錯，畢竟除了我，沒什么人敢替你打聽消息。再讓我猜猜，你找了誰替你動手。是不是……”

    她意味深長，沒說名字。

    “你應(yīng)該一開始就去找他，這樣就不用費那么多心思了?！?/br>
    她說得很對，克雷爾也這么想，奇怪，他為什么沒有一開始就去找他。大概是因為在他的心目中，那個“他”代表了一種不可抵抗的力量吧。像末日來臨時孤注一擲的武器，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敢越雷池一步。

    “不過，不能怪你，如果你先去找他，他未必會費心替你調(diào)查，自從他賺到大錢之后就不干這些粗活了。”女人很快就抽完一支煙，把煙蒂按滅在沙發(fā)扶手上?？死谞柨吹铰椴急砻姘甙邿频暮圹E，一如這個房間陰森詭異又殘破的風(fēng)格，令人心生不適。

    “你真的不買我手里的消息？會對你很有幫助?！?/br>
    “不用?！?/br>
    “既然你這么說，那好吧?！迸丝粗?，瘦弱的臉上卻帶著微笑，“雖然我們的買賣到此為止，但我還是很欣賞你。你能保證今后不會有警察來找我麻煩嗎？”

    “我不能保證?！笨死谞栒f，“雖然我是警察，但是其他警察并不歸我管，我只能保證你不犯大錯，我不會主動找你麻煩?！?/br>
    “我早就知道，警察都一樣無情?！?/br>
    “我走了，再見，緹雅?！?/br>
    她向他揮揮手，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對話的興趣。克雷爾正想離開，忽然聽到敲門聲。

    他不知道不同的人來找這個鼴鼠一樣不見天日的女人時，會不會用不同的敲門暗號，但很顯然，這次的敲門聲也不尋常，有著十分特殊的節(jié)奏。

    “我要見客，你先走?！本熝艔纳嘲l(fā)上跳起來，似乎來訪的是個了不得的客人?？死谞柨戳艘谎坭F門，緹雅明白他的顧慮，指了指沙發(fā)的另一邊。

    “從那里出去，后面沒人會看見你的?！?/br>
    她親自過去替他開門，外面有一陣風(fēng)吹來，仍然是一條陰沉沉的通道。

    于是，克雷爾從通道離開了。

    第23章 枷鎖

    尸體已經(jīng)裝進尸袋，拉鏈還沒有完全合上，露出半張干癟而毫無血色的臉。

    奧斯卡在尸袋邊蹲了很久，現(xiàn)場勘查結(jié)束后，他還是對尸體念念不忘——那道割斷血管的傷口沒有血再冒出來，死者體內(nèi)的血已經(jīng)全都噴灑在房間里。

    希爾德站在很遠的地方，似乎不愿接近這種血腥的地方。

    奧斯卡等尸體搬走后才過來對他說：“出去透透氣吧，這里的味道真難聞。”

    除了血味，地下室里還彌漫著怪異的煙味，這種怪味肯定不只是吸食煙草產(chǎn)生的，奧斯卡在墻角一張堆滿瑣碎物品的桌子上發(fā)現(xiàn)一個點著熏香的盤子，里面剩下一截完整的煙灰。

    來到門外，希爾德的臉色仍然很蒼白。奧斯卡擔(dān)心他對那種氣味過敏，希爾德說，自己不太能看血rou模糊的尸體。

    “你是不是想問，我殺過很多人，而且第一個被我殺死的家伙，查德·亨德里克，還被我用殘忍的方式活生生地折磨致死了。這樣的殺人魔、職業(yè)殺手，怎么可能害怕看尸體?！?/br>
    “我是有一點好奇，不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心理障礙和工作是兩回事。你看照片好像沒事，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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