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蘭是個很傳統(tǒng)樸實的鄉(xiāng)村婦女，在家靠父母，出嫁倚丈夫，沒生出兒子成為她一生最大的痛。

    因為這，讓她一路卑微，一路謹(jǐn)慎，任何家中大事從不參與決定，永遠(yuǎn)只做那個唯唯諾諾的附和者。

    就比如明珠的婚事。

    對方的祖父跟明珠阿公都是一村之長，是阿公的老伙計。

    平時開個會，碰個頭，聊聊剛撤掉的生產(chǎn)隊，聊聊村里大小事的調(diào)停，聊聊自家兒孫……

    一聊二聊，就把自家的大孫女許給了他家的大孫子了。

    回頭把這事家里一說，全家人就沒有不說好的。

    明珠爸爸隨明珠外公天南地北的養(yǎng)蜂，去信一封就算是走個過場，算是全了父母之命。

    而實際上家里都沒有等他的回信——因為他是不可能有不同意見的。

    明珠爸這個人，阿公阿婆說什么，他都只一句話：好，好的啊。

    李秀蘭雖然不會提什么意見，但她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這婚事真的還挺不錯！

    男方鄭家村人，離得不算遠(yuǎn)。也是長輩當(dāng)家，也是村長家的孩子，家庭身份幾乎相當(dāng)。

    家中人員構(gòu)成也跟他們家差不離，兩個叔叔，一個姑姑。且那小伙子還是家中長孫。

    這些條件，在村里頭都算上乘了。除非拿城里去比，可人家城里人也不會看上你個農(nóng)業(yè)戶口的。

    想來想去，李秀蘭怎么也想不通女兒是哪里不中意，“你是見過那孩子的，四方八正的，看著是有福的，哪里不好？”家世相當(dāng)，難道是對人看不上眼？

    賀明珠心想，有福是真的有福。

    子女不用照料，出去溜達(dá)一圈，左擁右抱厭了，回轉(zhuǎn)家來，現(xiàn)成的兒子女兒候著！養(yǎng)孩子最艱難的時光都由她一人苦苦熬著……

    李秀蘭見女兒沉默不語，又把對方的強力優(yōu)勢揉碎了掰開了給她分析：“他家說了，等你嫁過去，就讓你在他們村小做代課老師！”

    “大娒，你要知道，沒有比這更好的了。雖說不是正式的，可也是正兒八經(jīng)地拿工資的！這樣你就不用干那些農(nóng)活家務(wù)了?！?/br>
    “還有，他家小嬸偷偷跟我說了。代課幾年，運77zl氣的話碰上政策，沒準(zhǔn)就轉(zhuǎn)正了呢！”

    賀明珠心頭吃痛。

    前世，每個月發(fā)工資的那天，婆婆就守在家門口，伸手要錢，美其名曰是“你年輕管不住手，錢還是媽幫你存著。”

    那時候可真傻，還以為這是婆婆交心，想都沒想就上交了。

    直到后來，丈夫六年不回家，也不寄生活費。她養(yǎng)兒帶女的，經(jīng)濟(jì)窘迫，才問婆婆要那好幾年的薪水。

    結(jié)果是一分錢都沒要到，才知道是通通貼補了大姑姐！

    還有那遙遙無期的轉(zhuǎn)正，后來確實也真的有好幾個轉(zhuǎn)了正。只可惜自己因為超生，早就被辭退了……

    賀明珠手覆在心口，目光堅定地對視mama，盡量讓自己的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

    “他長得是不賴，可長得好有什么用，不頂吃不頂穿的。而且他常年在外頭跑業(yè)務(wù)，哪里會著家？媽你總說嫁漢吃漢，那萬一我遇到什么事，可指望誰去？”

    “呸呸呸，哪有什么事，阿彌陀佛，童言無忌！”李秀蘭雙手合十口里念叨，完了又馬上提出應(yīng)對，“他們家還有一大家子人吶，咋會不管你？”

    賀明珠笑笑，她完全猜中mama要說的，“他們家是人多，所以你女兒我天天對著一堆婆家的人，還不苦悶死？媽你就忍心？”

    忍心不忍心的，當(dāng)然是舍不得的。關(guān)于婆媳妯娌相處之道，李秀蘭也是深受其苦?？捎惺裁捶ㄗ?，嫁誰都要面對婆家一家子人啊。

    “你是年輕，等你再大點就知道了。”李秀蘭說著嘆聲氣，滿面憂愁，“女人要是不嫁人……哎，媽是容得下你，可你阿公阿婆他們呢？”

    “他們好面子，鄰里鄉(xiāng)親唾沫星子都要把人淹死！你在家也得不了好的。再一個等我們老了，你靠什么吃活？姑娘家比不上小伙子，賣不了力氣，田間地頭就落了下風(fēng)。而且家里也分不了田給你的，這個mama也做不了主……哎……怎么好……”

    賀明珠看著mama一連三嘆，她知道，自己拋出的這實在是個重磅難題。

    退婚，在這個時候的鄉(xiāng)間，是多么地離經(jīng)叛道，尤其對女方，將背負(fù)上很重的枷鎖。

    可是，她不在乎！她寧可踽踽獨行，也不愿再進(jìn)入那個牢籠了！

    她擁抱了下mama，抿抿唇，神情堅定而決然，“媽你放心，我會賺錢養(yǎng)活自己的！還有養(yǎng)你，養(yǎng)meimei！”

    第2章 進(jìn)城倒計時10天（2）   還剩十天……

    這天的賀家注定是狂風(fēng)暴雨。

    大家長賀有福坐在堂屋，有一搭沒一搭的抽著水煙。

    賀明珠甚至來不及感嘆重見阿公的歡欣，她必須把當(dāng)前最緊要的事情先解決。

    在她說完自己的決定后，阿公陷入了沉默。

    身為大孫女的賀明珠，摒除重男輕女的鄉(xiāng)人認(rèn)知，單單就感情上來說，她實在是賀有福最疼愛的孫輩。

    那個嬌團(tuán)似的小娒娒，賀家第三代的第一個嬰孩。千嬌百俐，給家里帶來了多少歡聲笑語。

    只是77zl這回，這么這般的不懂事？

    “阿公，我會賺錢的，不會白吃家里的糧的?！辟R明珠見阿公一直沒反應(yīng)，只好又一次鄭重地發(fā)表宣言。

    這樣的信誓旦旦，倒讓氣氛緩和了些，賀有福差點要笑出聲。

    他睨著眼：“賺錢？說得容易，哪有這么好賺的？咱全家都是農(nóng)業(yè)戶口，吃不了商品糧，更別提參加城里招工了?！?/br>
    “阿娒啊，你莫聽那些后生仔，說什么做生意掙大錢。哼，盲堂講！”阿公把水煙筒往桌上重重一放，震得桌子在本就不平整的地上蕩了一蕩。

    “你一囡兒，跟別的怎么比，你非要賺錢，那就只有招工這條路，這才安穩(wěn)?？赡愕孟胂肽愕膽艨谏矸荨！?/br>
    “阿公都給你尋摸好了。咱村太小，沒學(xué)校，人老鄭家有哇……我跟他們說定了，你初中畢業(yè)，成績又好，去他們村小當(dāng)個代課老師，沒問題！這才是你賺錢的路，是你該走的路！”

    李秀蘭見公公雖是動氣，話里話外卻是真的愛重女兒，趕緊圓場：“是啊是啊，阿娒莫犟，阿公最疼你，給你選的都是最好的路。”

    說著拉扯賀明珠的衣袖。

    “說什么？她不要嫁？”阿婆從外頭走到里屋，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放下一籃子新采的菜，迎頭對賀明珠劈頭蓋臉，“那樣的好人家，還有什么想頭？別家的囡兒想都想不著！要不是你阿公和他阿公熟絡(luò)，哪兒輪得到你？”

    跟在一旁的阿嬸周翠花笑著說：“是說，要是我有囡兒，怎么也要跟大嫂爭上一回咯。這樣的女婿誰家不要呢！可惜啊，我就三個臭小子，婆婆命……哎?！?/br>
    周翠花的日常，就是“我有仨兒子”、“我是婆婆命”此類話不離口，尤其在只生了倆女兒的李秀蘭面前。

    什么話，在她嘴里說著說著，都能繞到“生兒子”上面。滿滿的她能干，她是賀家的大功臣的嘚瑟感。

    李秀蘭下意識地低下頭去。

    賀明珠擋在mama跟前，一句懟向周翠花：“也不是非要囡兒才可以配后生仔的，前些年那些城里來的知青說了，男配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說古時大名鼎鼎的龍陽君。阿嬸也不用遺憾，不如去問問堂弟們？”

    周翠花沒讀過書，一時間沒太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但男配男是聽懂的，頓時就氣得跳腳。

    賀明珠裝作沒看見，轉(zhuǎn)頭對阿婆說話。

    “阿婆說得那這么好，怎么不說給我姑？”賀明珠所說的姑，只比她大兩歲，是阿公阿婆的老幺女。

    阿婆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拿手指她：“你姑還在縣里讀書，談什么婚嫁……”

    這就是私心了。

    小姑賀貞算不得成績多優(yōu)異，前些年初中畢業(yè)后，待在家里。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地不下家務(wù)不干，在家里晃蕩了兩年。

    正當(dāng)家中要給她相看人家的時候，她偏偏說要去縣里繼續(xù)念書。

    這年縣里剛辦了所職高，賀有福找了各種關(guān)系，才77zl把女兒塞了進(jìn)去。

    而且只是寄讀，畢業(yè)了有沒有證還兩說。

    賀明珠卻很清楚，小姑這去職高里鍍金，還真不如眼下就嫁人。

    前世，小姑就是在職高里和后來的姑夫好了的。

    姑夫其人，一言難盡。簡而言之，那就是未來賀家的一枚定時炸/彈！

    ……

    “你這阿娒！”賀有福也有些慍色，“真是胡說八道，那不差輩了嘛？！”

    他擺擺手，“別瞎琢磨了，回去回去。正忠媳婦，好好跟明珠娒說說，拾掇拾掇嫁妝，別整天閑的?！?/br>
    李秀蘭“哎”了一聲，生怕女兒再說出什么話來，急忙忙連抓帶拽地把女兒拉回屋。

    賀家屋子三間，連在一塊兒，皆是兩層磚木房。賀明珠一家住左邊的二樓。

    屋里，看著愁眉深鎖的女兒，李秀蘭嘆了一嘆。

    勸她：“媽也不知道你怎么突然起了這種念頭。不管怎么說，你要真有什么委屈，還是等你爸回來，咱們再好好商量？”

    等爸爸回來，還能有什么商量法？爸爸比起mama，更不會考慮小輩的主意。

    ……賀明珠站著墻前，定睛看上頭掛著的美人掛歷。

    再年輕、再活靈活現(xiàn)的女明星也沒法吸引她的目光。她的手指在上面游走，落在了一處。

    今天，今天，冬至前夕，12月21日，離新年元旦還有十天。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霎地回過頭，眼眸發(fā)亮，“媽，龍鎮(zhèn)你有聽說嗎？”

    李秀蘭見女兒不再糾纏退婚的事，一下高興，眉開眼笑，“哪能沒聽說，我們鎮(zhèn)里天天在拉人頭，那個宣傳隊整天的來。說是我們金鎮(zhèn)要在新建的龍鎮(zhèn)建一條街，慫恿大家伙去呢。”

    果然，還好沒錯過！作為重生人士，賀明珠太知道以后的龍鎮(zhèn)將是縣里最富庶的地方！

    建鎮(zhèn)最初，有才的開拓者們，以公共設(shè)施費的名義，向農(nóng)民進(jìn)行土地有償轉(zhuǎn)讓,而交錢登記截止時間，12月最后一天！

    “媽，咱家去吧！”

    李秀蘭真是要被今天的大女兒給嚇出毛病，一會兒要退婚，這會兒又說這個……

    誰不知道龍鎮(zhèn)，在去年還是個小漁村啊，鳥不拉屎的，一片灘涂，連個水田都少。

    就算今年說是建了鎮(zhèn)，可也還是荒莽地啊。

    誰要去？有錢也不去?。?/br>
    她在女兒額頭上摸了摸，詭異兮兮的問：“大娒，這兩天你有沒有去哪里瞎晃蕩？碰到什么東西沒有？”

    “媽——”賀明珠拿下mama的手，哭笑不得，“我好著呢！你別看龍鎮(zhèn)現(xiàn)在一片荒地，可那里位置好，臨?？拷，F(xiàn)在外邊發(fā)展好的城，十有八九都是個港口。再說縣里也很重視，你看到處招兵買馬是不是，這就能說明了呀?！?/br>
    李秀蘭沒有接女兒的話頭，小孩子嘛，就愛幻想些不切實際。

    她只從現(xiàn)實回答：“不說那些，就說咱家也沒錢。一塊破地就要五千元，嘖嘖……真當(dāng)是鳳凰窩吶。”

    賀明珠擺手，“五千那是地段最好77zl的，我聽說也有次一點便宜的，兩千就夠?！?/br>
    前世，嫁了人后的她，無數(shù)次聽mama婆婆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