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識墨放輕了手腳,將食盒擱到桌上打開,低聲道:少爺吩咐給您準備的飯食。 姜羨余上前一瞧,頓時愣住。 里頭有一碗豆花,蓋著一層厚厚的紅豆沙和桂花蜜。 他從小愛吃豆花,最喜咸口加辣。幼時偶爾風(fēng)寒、發(fā)熱,嘴里沒味兒,就纏著爹娘要吃咸咸辣辣的豆花。但爹娘要他病中忌口,自然不許。 是謝承,給他買了紅豆桂花蜜的甜豆花,哄他開心。 那是他第一次吃甜豆花,卻將那個味道記了許多年。 后來每回生病,謝承都會給他買一碗紅豆桂花蜜的甜豆花。 前世離家那些年,他在異鄉(xiāng)吃過各式各樣的甜豆花,沒有一份能勝過揚州的紅豆桂花蜜。 此刻看著這碗甜豆花,姜羨余心中酸澀難言。 前世的他仿佛是個瞎子,總是對謝承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與體貼視而不見,卻又無師自通地恃寵生嬌,只知索取,不懂報以真心。 著實可恨!可悲! 姜羨余眨了眨眼,趕走眼眶中的澀意,低聲對識墨道:再備幾個你家少爺愛吃的菜,我等他一起。 說完,又想到謝承可能要陪謝父和謝母用飯,便問:伯父伯母用飯了嗎? 識墨一邊擺盤,一邊搖頭道:少爺讓我去正院說了,這頭不知何時談完,請老爺夫人不用等他。 正說著,手中的筷子不小心脫手,撞到碗碟落到地上,弄出一陣聲響。 姜羨余和識墨頓時僵住,看向前頭書房。 前頭自然也聽見了動靜。 但謝承神色未變,淡然飲茶。 幾個伯爺叔爺卻神色一僵,完全沒想到屋里還有人。 細細一想,能進謝家書房偷聽他們談話,還讓謝承吩咐準備飯食的,似乎只有謝父難怪謝承方才說,今日這事就是他父親的意思。 大伯爺?shù)热说哪樕D時更加難看。 沒想到,謝達觀竟然連他們這些叔伯的面都不見,派一個毛頭小子來同他們算賬,簡直目無尊長,狂妄至極! 大伯爺氣得胡子直抖,正要開口叫謝達觀出來,一直不吭聲的五叔爺突然開口了。 時候不早了,今日這事到底怎么個說法,侄孫你直說吧。 此話一出,被攔下話頭的大伯爺詫異地看向五叔爺。 幾個兄弟里邊,五弟的雕玉技藝最為出色,父親也曾贊他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也只有五弟,一門心思鉆研技藝,無視他和三弟四弟的明示暗示,不肯同他們一起對付二房。 只是五弟也沒有阻止或告發(fā)他們,任由他們私下動作了這么多年。 大伯爺有時覺得,五弟怕是雕玉雕傻了。所以方才的爭執(zhí)當(dāng)中,五弟一直不吭聲,他們兄弟幾人也未覺奇怪。 直到他此刻開口,大伯爺才意識到,五弟可能早就偏向了二房。 謝承卻并不意外于這一點,因為前世五叔爺便獨善其身,既沒有參與貪墨族產(chǎn)一事,也沒有告發(fā)大伯爺?shù)热?,始終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但謝承知道,五叔爺可能是祖父幾個兄弟當(dāng)中,最清醒的一個。 謝承收回視線,對大伯爺?shù)热说溃褐秾O這里有幾個解決辦法,供諸位伯爺叔爺參詳。 首先,大伯爺、三叔爺、四叔爺這些年侵吞的玉料首飾以及銀子,必須查清,交出五成充入族產(chǎn)。 憑什么?!三叔爺拍桌而起,憤憤不平,五成也太多了! 謝承卻輕諷道:那侄孫便將三位伯爺叔爺告上公堂,由官府來裁決。 你 三叔爺面色鐵青,卻也自知理虧,斷不敢和掌握了證據(jù)的謝承對簿公堂。 大成朝重典治貪,對平民百姓貪昧公產(chǎn)、侵占他人財產(chǎn)之舉也量刑極重。若是與謝承對簿公堂,他們必然討不到好處。 只是他們幾兄弟從一開始小心翼翼謀劃,到后來沾沾自喜以為能瞞天過海,萬萬沒想到二房會察覺,并且會如此不留情面。 三叔爺心底不安,看向自家大哥。 謝承沒給他們通氣的機會,繼續(xù)道:不瞞各位伯爺叔爺,侄孫的意思是要幾位將所得全部交出。但父親顧念血脈情誼,這才只要五成。 而且這五成利并非交給二房,而是充入族產(chǎn),好讓諸位對族中上下也有個交代諸位伯爺叔爺不論如何,都還是謝家人,不是嗎? 大伯爺聽出謝承話里的威脅若不能給族中上下一個交代,就極有可能被謝家逐出族譜。 好。大伯爺看著謝承,咬牙切齒道,這點我答應(yīng)。 大哥! 三叔爺和四叔爺沒料到大哥這么快就妥協(xié),自是驚詫萬分。在他們看來,分明還有商量的余地。 大伯爺卻看出謝承成竹在胸,知道今日這事無法善了,只能護下一分算一分。 他掃了三弟、四弟一眼,不怒自威在這幾兄弟里邊,他還是主心骨。 三叔爺、四叔爺見狀,都壓下不滿,不再吭聲。 既然諸位伯爺叔爺都答應(yīng)了,那咱們再來說說第二條。 謝承道:各位伯爺叔爺對二房分去兩成利不滿已久,那不如徹底分家,各自經(jīng)營,自負盈虧。 當(dāng)真?!三叔爺、四叔爺一喜,兩眼放光。 大伯爺卻知道沒有這么簡單,問:侄孫此話怎講? 謝承將三叔爺、四叔爺欣喜的神色收入眼底,端起茶盞掩蓋唇邊一抹諷刺的笑意。 他解釋道:玉礦是族產(chǎn),各房占同等份額,每次開采之后,由各房各自負責(zé)運輸。同樣,玉礦的開采和養(yǎng)護,今后也由各房出資。 那這玉礦的管事權(quán)?三叔爺試探道。 謝承咔噠一聲擱下茶盞,冷聲道:自然還是在二房手中。 他瞥向三叔爺:這是曾祖父交給二房的責(zé)任,若是交給諸位伯爺叔爺,恐怕整個玉礦早晚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掏空。 三位伯爺叔爺一怔,明知謝承挑撥離間,仍然忍不住疑心,侵吞玉料一事他們都有參與,對彼此的秉性心知肚明。若是管事權(quán)握在彼此手中,玉礦恐怕就更守不住了。 倒不如就留在二房手中,其余幾房共同監(jiān)管。 謝承見幾位伯爺叔爺想明白,補充道:若是諸位伯爺叔爺不放心,可以派管事入駐礦區(qū)。但只能監(jiān)事,不得插手越權(quán)。 大伯爺、三叔爺、四叔爺齊齊點頭,應(yīng)當(dāng)如此。 五叔爺?shù)坏溃何覜]有意見。 謝承繼續(xù)道:那往后,各房名下的鋪子便各自經(jīng)營,自負盈虧。只有一點 謝承頓了頓,神色鄭重:若是哪家鋪子有辱謝家手藝,墮了謝家的名聲,便要摘了瑯字招牌,不能再經(jīng)營玉器首飾。 大伯爺:這是自然!咱們謝家由手藝起家,手藝就是立身之本。就算再如何不懂經(jīng)營,也不能干出自毀招牌的蠢事。 幾位叔爺點頭附和。 謝承繼續(xù)道:那么從今往后,族中公事開支,也由各房共同負擔(dān)。 稍后侄孫將族中公事開支賬目給各位伯爺叔爺過目,要是哪一房不愿為族中出力,那就用玉料的份額來抵。 聽到要出錢或抵玉料,大伯爺幾人都有些不情愿,卻又挑不出謝承話里的錯處,只得應(yīng)下。 且慢。五叔爺突然出聲,看向謝承。 我五房上下對經(jīng)營鋪子一竅不通,家中人口也不多,攬不下運輸玉料和經(jīng)營鋪子這些活。這鋪子,還是交給二房打理,同以前一樣,交五成利給二房。族中開支我五房照樣出,但有兩件事,想請侄孫搭把手。 有前世的經(jīng)歷,謝承此刻并不意外,五叔爺請講。 五叔爺?shù)溃耗闫咛檬?、八堂叔忠厚老實,只懂雕玉,但你寧遠堂弟有幾分頭腦,我想讓他跟在你和你父親身邊,學(xué)經(jīng)商置業(yè),將來好頂起門戶。 聞言,大伯爺三人震驚地看向五叔爺,沒想到對方竟然想得如此長遠。 再想想自家沒出息的兒孫,頓時生出悔意,早知道就該讓他們兒孫也來向二房學(xué)學(xué)經(jīng)商之道。 可如今他們同謝承已經(jīng)把話說死了,再要讓他們像五房那樣讓出鋪子的經(jīng)營權(quán)和五成利潤,那是絕無可能! 謝承不管其他幾位如何作想,先應(yīng)下五叔爺所請,只要寧遠堂弟愿意學(xué),父親定會傾囊相授。 五叔爺點了點頭,繼續(xù)道:再者便是你寧澤堂弟,今歲剛考上童生,叔爺厚顏請你想想辦法,讓他到揚州書院求學(xué)。 揚州學(xué)子眾多,并非所有人都能進入揚州書院求學(xué)。 五叔爺口中的謝寧澤年方十五,有幾分聰慧,只是童生試過后生了場病,不但沒考上秀才,也錯過了揚州書院的入學(xué)考試。 謝承點頭應(yīng)下:改日我請姐夫給寧澤堂弟寫一封推薦信,叔爺讓堂弟好生準備,屆時夫子會進行簡單???。 五叔爺微微頷首:如此甚好。改日,我讓你兩個堂弟親自上門致謝。 謝承同樣滿意五房的態(tài)度,透出好意,叔爺客氣了,這些都是小事,鋪子那頭叔爺也盡管放心,二房照舊只收兩成利。 大伯爺三人聽到這里,心中悔意更甚。卻不肯承認自己短視,連忙安慰自己,只要將鋪子經(jīng)營好,再督促子孫好好讀書,將來未必不能超過二房。 五叔爺聽見謝承說只要兩成利,不禁詫異地看向他。隨后反應(yīng)過來,自己今日這步棋確實走對了。 他臉上露出幾分真心實意的笑意,起身道:那叔爺就不留了,咱們把契書簽了,散了吧。 他這是在提醒謝承同大哥、三哥、四哥立好字據(jù),將今日所談之事落實下來。 謝承正有此意,拿出事先寫好的契書,讓諸位伯爺叔爺過目。 幾位伯爺叔爺確認簽字后,謝承立刻派人趕去衙門,請事先打點好的官差在契書上蓋了官印,備案于官府。 暮色深深,大伯爺?shù)热舜е謸?jù)離開二房府邸時,仍未發(fā)覺自個今日全然被謝承牽著鼻子走。 只有五叔爺坐上馬車前回頭看了一眼謝府大門,輕笑著搖了搖頭。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br> 謝家書房。 待在里間的姜羨余也有些回不過神。 他不曾想到,原來十九歲的謝承處事就已經(jīng)如此沉穩(wěn)周全,叫他自愧不如。 第十四章 今生:再逢孽緣前世便是錯信了此人 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謝承進入里間,打斷了姜羨余的思緒。 姜羨余迎上對方關(guān)切的眼神,怔了片刻,隨后避開視線,換上輕松的表情,等你一道。 反正天氣熱,飯菜涼些再吃也無妨。 謝承瞥見桌上確實有兩人份的飯菜,便在水盆里凈了手,一邊擦干,一邊走到姜羨余身邊,燒退了? 姜羨余:退了。 話音未落,就察覺謝承忽然俯身靠近,將手掌覆上他的額頭。 還是有些燙。謝承道。 是你手涼。姜羨余有些不自在,向后避了避。 謝承剛洗過手,掌心帶著些許涼意,冰得姜羨余一顫,臉頰耳背卻又因過近的距離開始升溫。 謝承還是不放心,喚來識墨,讓他再熬一劑退燒藥,再把飯菜熱一熱。 不用,藥方才醒來剛喝過,飯菜的溫度也剛好。姜羨余說著,拿起筷子就要用餐。 謝承卻握住他的手腕,聽話。 若是前世的姜羨余,此刻必然會笑謝承怎么像老媽子一樣啰嗦。 而如今的姜羨余卻聽出了謝承語氣中的無奈與寵溺,悄悄紅了耳背。 他迫切的需要掩飾,急忙抽出手,搶過那碗紅豆桂花蜜豆花,不讓識墨收走。 這碗不用熱。 謝承沒有阻攔,對他道:那就先墊墊肚子。 姜羨余含糊應(yīng)了一聲,埋頭舀豆花吃。 謝承見他吃得急,勸道:留兩口,待會喝了藥再吃。 姜羨余聽見喝藥兩個字就下意識皺眉,嘴里發(fā)苦。他將豆花碗放下,留著待會壓壓苦藥味。 賬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姜羨余忍不住問。 嗯,談妥了處理辦法,也簽了契書。謝承道。 那就好。 姜羨余松了一口氣,又擔(dān)心道:可別到時候賴賬,還反過來冤枉你不敬尊長。 謝承看向他,別人如何看我,并不重要。 那可不行。姜羨余道,你日后若是考取功名,禮義孝廉的名聲相當(dāng)重要。 話落,又想到先前謝承反問他怎知功名就是他所求,便又補充道:就算不考科舉,也不能任人冤枉。 謝承聽出他在為自己鳴不平,心中熨帖,淺淺勾起唇角,知道了。 識墨將熱好的飯菜端上來,兩人開始用飯。 姜羨余道:那你這兩日沒去書院,會不會落下功課? 無妨。謝承往他碗里夾了一塊素?zé)炎?,這段時間秀才班都在鞏固以往所學(xué),并未講授新課。 哦。姜羨余咬了一口茄子,明白了謝承的意思以往所學(xué)都已鞏固,課上不上都沒關(guān)系。 你可不行。謝承給姜羨余潑了點涼水,你原本就學(xué)得慢,還漏聽了兩日課,回去后恐怕會跟不上夫子所講。 姜羨余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沒關(guān)系,到時我找夫子補補課。倒是你 他話音一轉(zhuǎn),看向謝承:你真想通過科舉入仕嗎? 謝承卻道:我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謝家需要一個入仕為官的子弟,改變謝家的門第出身。 姜羨余明白,這就是識墨所說的屬于謝承的責(zé)任。 那謝伯伯怎么還拿鋪子里的事情讓你分心?他忍不住嘟囔,越是重視你科考,越該讓你騰出精力全力以赴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