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老鏢師舉起了杯盞,來來來,以茶代酒,預祝咱們這趟平平安安,萬事如意! 平安鏢局的規(guī)矩,出鏢前和行鏢中,滴酒不沾。所以席間并未備酒。諸位舉杯祈祝后,差不多就散了席,各自回房休息。 姜柏舟等人明日還得早起。 姜羨余也老早洗漱完上了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爹娘今日說的話,回憶自己前世干的糊涂事,越想越難受,睜眼閉眼都是爹娘和哥哥絕望的臉。 以及謝承。 想到謝承,心里又是一陣酸楚難言。 他干脆起身下床,翻.墻去找人。 沒想到謝承院里還點著燈,能瞧見熟悉的身影投在窗前,伏案讀書。 姜羨余站在墻頭看了一會兒,跳下去,輕輕敲了敲窗。 從窗前的投影可以看到,屋里的人立刻抬頭看向窗邊,起身走了過來。 篤篤篤 姜羨余故意又急切地敲了幾下窗,屋里的人立刻加快了腳步,一下子推開了窗。 四目相對,姜羨余趴在窗沿沖他歪頭笑。 你也沒睡???他說,我也睡不著。 謝承彎了彎唇角,轉身去給他開門,還沒離開窗邊,姜羨余就撐著窗沿跳了進來。 落腳的地方太窄,他踉蹌了一下,趴到了謝承背上。 沐浴后的清香撲鼻而來,謝承身子霎時一僵。 姜羨余察覺,立刻撒了手。 咳,我就來看看你。 欲蓋彌彰。 謝承緊了緊拳,沒吭聲,而是去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后才問:為何睡不著? 姜羨余屁股坐到謝承書桌上,我哥明日要去杭州。 嗯。 然后我又被罵了。 嗯?他的敘述毫無邏輯,謝承著實不解,為何罵你? 姜羨余開始告狀,語氣委屈不已,他們怕我離家出走,不讓我陪你去金陵。 謝承微訝:你要和我同去? 不然呢?姜羨余反問,我不能去? 前世他就答應謝承陪他去金陵考試,只可惜后來又鬧了別扭,沒能履約。 之后便是一別多年,再見之時已是陰陽兩隔。 若是早知那就是永別,他說什么也不會同謝承鬧別扭,更不會膽怯退縮 謝承默了片刻,道:明日,我去說服師父師母。 姜羨余頓時笑開:他就知道!謝承也想讓他去! 不用,我爹娘已經同意了。他抱著胳膊,微微揚起下巴看著謝承。 謝承漸漸明白過來,少年不是來告狀,而是來求夸獎的。 他不禁彎起唇角,嘴上卻還在為對方著想,說:前后最少半個月,會耽誤你功課。 姜羨余不在意地擺手,反正我爹說我念書也就那樣,耽誤就耽誤吧。 謝承不說話了。 只要他想,還能找出更多理由和借口,勸少年不要去。 但他此刻并不想。 他想與少年形影不離,前世就遺憾未能如愿。 如今少年愿意,再好不過了。 姜羨余從書桌上下來,我是不是耽誤你溫書啦? 沒有 話音未落,兩人都聽見了院外的腳步聲。 姜羨余耳朵靈敏,還聽見了環(huán)佩叮當的響聲,立刻從步態(tài)和聲音辨出來人身份,呲溜一下鉆進內室。 謝承壓根來不及阻止。 篤篤篤 阿承,睡了嗎? 謝母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謝承打開房門,只見謝母站在門外,身后的婢女提著燈籠,拎著食盒。 下人說你屋里還點著燈,娘就讓廚房燉了湯,給你送過來。 謝承將謝母領進屋,多謝母親。 謝母讓婢女將湯端出來,說道:是鴿子湯,你喝了就睡,別熬夜。 兒子知道。謝承扶著她坐下,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內室。 謝母拍了拍他的手背,娘知道你用功,但也得注意身子。 謝承收回視線,對謝母淺笑道:兒子記下了,母親放心。 謝母沒有久留,看著他把湯喝了,又叮囑他早睡,就帶著婢女離開。 送了謝母一程,謝承再回到屋里,內室半點動靜都沒有。 他走進去,只見床上被子里拱起一個人形,聽見他進來也沒有動彈。 小余?謝承上前拉開被子,就見姜羨余在里頭悶得滿頭大汗,眼睛卻閉著,一副將睡未睡的模樣。 姜羨余被突然涌入的光線和新鮮空氣驚擾,掀起一丁點眼簾,迷迷糊糊地望著謝承。 伯母走了?他低聲咕嚕道。 嗯。 姜羨余松了一口氣,轉身滾進床里,姿態(tài)熟練地摸到枕頭枕上,撅著屁股對著謝承,若無旁人地墜入夢鄉(xiāng)。 謝承: 他無奈搖頭笑笑。 輕手輕腳洗漱完,謝承換上寢衣,吹滅蠟燭,躺在了姜羨余身側。 他側身看著姜羨余的背影,放輕了呼吸。 過了許久,才敢伸手將對方抱進懷里。 先是虛虛攬著,見對方沒有動靜,才慢慢收緊胳膊。 懷中人忽然抖了一下,謝承就僵住了。 靜止了半晌,謝承心跳如鼓,不敢動作。 懷中人忽然轉了個身,不偏不倚,恰好窩進他懷里。 正中下懷,不過如此。 謝承緩緩彎起唇角,低頭嗅著少年的發(fā)香,一夜好眠。 第十八章 今生:至交好友不可越線 炎炎夏日,兩個大男人相擁而眠,結果就是半夜熱醒。 姜羨余底子熱,出了一身汗,迷迷糊糊睜開眼,謝承俊朗的臉龐就在眼前,呼吸相聞。 他懵了一會兒,后知后覺發(fā)現自己熱醒的原因他正被謝承抱在懷里。 熱意涌上臉頰,姜羨余耳朵通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挪開謝承的胳膊,溜下了床。 但他一動謝承就醒了,翻身向外,問他:怎么了? 姜羨余僵了下,摸摸脖子,熱,我都出汗了。 謝承見他后背汗?jié)窳艘律?,喚來守夜的小廝打水,給姜羨余挑了一套自己的寢衣,去洗洗,別著涼。 姜羨余接過衣服去了。出來的時候,屋里已經添了一個冰盆。 他和謝承身形差不多,只是個子稍矮一些,穿謝承的衣服倒也合身,只是上頭帶著獨屬于謝承的味道,讓他忍不住臉紅。 前世他和謝承也不是沒有穿過對方的衣服,可那時的他根本沒有這些念頭。 那謝承呢? 前世在姜家練武,謝承有時會在他屋里洗漱,穿著他的衣裳。 那個時候,謝承也會有這種不可言說的、害羞中又帶著一絲愉悅的隱秘心緒嗎? 謝承將兩側對流的窗打開,縱容夏夜的涼風闖入。轉頭見姜羨余拿著擦頭發(fā)的帕子發(fā)呆,喊了他一聲。 小余,來這。 姜羨余甩開思緒上前,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謝承從他手里接過帕子,幫他擦頭發(fā)。 連風都是熱的。姜羨余嘆道。 他趴在窗沿,抬眼看了看星辰閃爍的夜空。 院外枝頭傳來聒噪蟬鳴,壞了夜的靜謐。 頭發(fā)還沒干透,姜羨余又有了出汗的征兆,忍不住嘆道:今年夏天有這么熱嗎?我記得前 差點說漏嘴,他頓了一下,前些年,根本沒有這么熱。 謝承給他擦頭發(fā)的動作稍稍一滯,微不可查。 是該下雨了。謝承道,否則,莊稼就要旱了。 姜羨余一愣,這是他從未想過的。 他扭頭看向謝承,眼神發(fā)亮,謝承,你以后一定能當個好官。 姜家本不如謝家富裕,但姜羨余前世活到十七歲,就是個五谷不分的小少爺。后來離家闖蕩了幾年,才看遍了民生百態(tài),世間疾苦。 所以才能在教訓賴宏的時候,說出那樣一番話。 要是換做前世的姜小少爺,氣也只會氣賴宏冒犯謝承,壓根不會關心,農家出身的讀書人,到底事不事農桑。 就像如今,他只能看到眼前熱得睡不好覺,卻想不到莊稼會不會遭旱。 而謝承,分明是富家出身,卻沒有半點紈绔陋習;也不像某些讀書人那般眼高于頂,只知坐而論道,不懂實務。 謝承的眼里心里,既有農桑民事,也有廟堂高遠,眼界與胸懷,遠非同齡人能及。 謝承聽了姜羨余的稱贊,唇邊有淡淡的笑意,這也值得夸? 值??!姜羨余腦袋枕著胳膊,歪頭看著他,你在我這里,渾身都是優(yōu)點,沒有一處不值得夸贊。 謝承唇邊的笑意更深,揉了揉少年的腦袋,咽下了想要問出口的話 在你眼中渾身優(yōu)點的我,為何不能得你中意? 夜里折騰了一通,姜羨余和謝承雙雙睡過頭。 識墨掐著時辰來屋里喚人,剛起身,就聽見隔壁傳來聲如洪鐘的怒吼。 姜羨余! 姜羨余頓時一個激靈。 只聽那洪亮的吼聲在四周蕩開,你個小兔崽子!你還學會夜不歸宿了?! 姜羨余捂臉:爹!您可真是我親爹! 您這一吼,別說謝府,隔壁,對門,劉府李府張府全都聽見了! 噗嗤 識墨實在沒忍住,笑了。 姜羨余抬頭瞪他,卻瞥見謝承正看著自己,唇邊也帶著笑意。 姜羨余: 現在離家出走還來得及嗎? 姜羨余在謝家用的朝食,和謝父謝母一道。 謝母笑著嗔怪謝承,昨晚小余也在你屋里,怎么不喊他一塊喝湯? 姜羨余心虛,不敢說話。 謝承解釋道:母親走后小余才過來。 原是這樣。謝母看向姜羨余,下回早點來,伯母給你燉湯喝。 姜羨余慚愧低頭,小聲應道:多謝伯母。 謝父一直沒怎么開口,待用完朝食,才叮囑謝承:轉眼就到七月,鋪子里的事先放一放,專心讀書。 謝承垂眸:兒子知道。 謝父頷首,又看了姜羨余一眼,時候不早了,去書院吧。 姜羨余忙不迭放下筷子,端起碗將雞絲粥喝光,起身對謝父謝母道別,伯父伯母,我們先走了。 出了謝府,姜羨余才松了口氣。 謝承瞥見他這幅表情,不禁問:你怕我父親? 姜羨余狂點頭,伯父看著不兇,但我還挺怕他的。 為何? 謝承印象中,父親并未與少年起過沖突,更不曾表現出任何不滿。 姜羨余翻身上馬,因為從小伯父就對你寄予厚望嘛,不像我,我爹娘對我壓根沒什么期望,也不求我成材。所以我每回去找你,都怕碰見伯父,怕他覺得我耽誤你。 這才整日翻.墻嘛! 謝承聞言一怔,突然憶起前世。 他跪在祠堂,父親沉聲厲色:為父為你取字臨淵,要你謹記,他姜羨余是潛淵入海的游魚,而你,只能做那臨淵薄履的岸上人!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淵中魚,冰下景,皆是奢望。 可這輩子,他不想重蹈覆轍。 不會。謝承拉住姜羨余的韁繩,仰頭看向他。 父親不會如此看你。 就算將來某日,父親對你有了偏見,責任也在我。那時,我一定會擋在你身前,不讓父親為難你分毫。 姜羨余低頭看向謝承,心想謝承一定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有多么認真,仿佛在替伯父許諾保證。 但姜羨余心里清楚,謝父謝母如今愿意善待他,只因他是謝承的至交好友。 也只能是謝承的至交好友。 一旦越了線,他們絕不會答應。 姜羨余深知這一點,朝謝承笑了下,拉起韁繩,不管怎么說,我還是該干點正事,不能給我爹娘丟臉。等我想好了,再找你給我出主意。 謝承:你不是要和師兄一塊走鏢? 姜羨余騎著馬往前,一邊道:但鏢局的生意,我哥一個人就顧得過來。我頂多給他打打下手,那不就還是躲在我哥的羽翼之下? 所以我想著,要不等你做了大官,我就把鏢局開到京城去。 姜羨余看向騎馬跟上來的謝承,眼中帶著向往而希冀的光芒,或者,開個武館收徒也不錯。 謝承聽他將自己劃入未來版圖,心頭一軟,涌出一陣陣的甜。 好,到時我給你出主意。 他笑著看向少年,滿目柔情。 之后幾日,果然下了幾場陣雨,氣溫稍稍降了一些。 姜羨余特地和謝承去城外的田莊看過,稻谷結穗飽滿,八九月想必會有個好收成。 因著剛下過雨,還有不少人趁著漲水在河里拉網攔魚,姜羨余沒忍住也去湊熱鬧,捉了兩條大魚。 下完雨,天氣又熱起來。 姜羨余怕熱,夜里睡不好,每日早晨都不太有精神。但還是堅持早起,同謝承一道去書院。 如今謝承功課緊,姜羨余可不敢讓他等自己,耽誤時間。 這日,兩人照常結伴去書院,沒想到會在書院門口,見到走鏢歸來的姜柏舟。 哥!你何時回的揚州?姜羨余驚訝道,怎么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