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
姜柏舟指了指身后運貨的馬車,陸山長在杭州的好友,托咱們鏢局運幾箱藏書字畫,送給陸山長。我剛回揚州,還沒來得及通知家里。 姜羨余聞言點了點頭,望向身后幾個大木箱,這些,都是書? 姜柏舟湊近了些,壓低聲道:有不少孤本,還有兩幅名畫。 姜羨余驚嘆:嘶山長果真是深藏不露! 交的朋友都這么大方。 我給你搭把手。 姜羨余說著,轉頭把馬交給識墨,上前幫忙一起抬箱子。 謝承也想幫忙,被姜羨余拒絕:你先去上課,別誤了時辰。 謝承見姜柏舟還帶著幾個手下,應該忙得過來,便同姜羨余道別,先去上課。 姜柏舟勸姜羨余也去,姜羨余卻道:我這會兒正沒精神呢,上課也得打瞌睡,還不如動一動。 姜柏舟無奈嘆氣。 一共六個大木箱,全搬到了書院隔壁的陸山長家里。 山長陸澄之年過百半,進士出身,曾在京城做官。后來官場失意,二十年前帶著妻女來到揚州,被當時的書院山長請來做夫子。 十多年前,繼任山長一職。 早兩年妻子過世,膝下只有一女,見今日有客,往書房里送了一壺茶。 姜柏舟低眉垂眼,瞥見一抹淡色羅裙。 飲了一口清茶,姜柏舟從懷中拿出雇主的書信,交給陸山長。 陸山長看完,愁眉不展,重重嘆了一口氣。 他這位老友,子嗣豐厚,可惜家宅不寧,只是生場大病,兒孫就急于分家產。老友一氣之下,將珍視的藏書字畫,全部贈予陸澄之。 在書信中言道:賢弟今為山長,定能將這些藏書字畫物盡其用,為諸學子授業(yè)解惑。 老友之胸懷,令人欽佩。 陸山長將書信收起,準備晚些給老友回信。 轉頭問姜柏舟:你可曾當面見過柳兄,他如今身子可好? 姜柏舟道:柳先生大病初愈,精神不大好,但身體已無大礙。 那就好,那就好。陸山長嘆道,改日我騰出功夫,親自去杭州探望一番。 姜柏舟拿出貨物清單和憑據,對陸山長道:物品貴重,請山長核對有無錯漏損毀,確認無誤,方可簽字。 陸山長接過清單,不驗也罷,你做事,我沒有不放心的。 正準備開箱的姜羨余聞言一愣,詫異地看向兩人,完全沒想到陸山長如此信任他哥。 陸山長看見姜羨余這幅表情,笑道:你莫是不知,當年你哥也是我的學生。 姜羨余這才想起,姜柏舟十幾歲出頭時,也曾在揚州書院讀書,當時還是陸山長授課。 那時的姜羨余還在謝家族學啟蒙。 他對姜柏舟的過去有了興趣,顛顛跑到陸山長跟前,山長,我哥當年讀書厲不厲害? 想起當年,陸山長忍不住打趣姜羨余,你哥當時讀書確實比你好上許多,為人處世,也比你這個小皮猴靠譜。 姜羨余: 我就不該問! 自取其辱! 姜羨余看了一眼他哥,耷拉下臉。 姜柏舟笑著拍拍他的腦袋,算是哄他。 陸山長捋了捋須,笑瞇瞇看向姜羨余:我還沒問你呢,聽說你打算離家出走,闖蕩天下,可有這事兒? ?。?! 沒有!絕對沒有! 姜羨余堅決否認,往門邊挪去,那、那什么我先回去上課! 朝山長鞠了一躬,姜羨余撒腿就跑。 陸山長忍俊不禁。 姜柏舟無奈:舍弟頑劣,讓山長見笑。 陸山長卻搖了搖頭:頑劣倒談不上,就是性情跳脫,不如你沉穩(wěn) 他看向姜柏舟,眉目中帶著隱憂,我上回還聽說,這孩子想考武舉,入天心府,可有此事? 姜柏舟擰眉:舍弟不曾提過。 陸山長點了點頭,那也許只是他與同窗開的玩笑罷了。 姜柏舟的眉頭卻未舒展,舍弟的性子,不適合走武舉之路。 也不能。 門外,并未走遠的姜羨余正好聽到這里,內心無聲輕嘆,轉身離去。 武舉天心府如此熟悉的字眼。 前世他確實想過走武舉的路子。 在見過游俠任逍遙之后,姜羨余愈發(fā)向往那種仗劍天涯、鋤強扶弱的日子。 是謝承勸他,孤俠救人,大俠救世。若只救人眼前一時之困,不如考武舉,入天心府,成為天子近臣,除大惡,筑盛世。 他說:廟堂之弊才是苦民之源。 姜羨余不如謝承聰明,自然容易被對方蠱惑。他因謝承口中的時政之弊而怒,又因對方描繪的遠大藍圖而振奮,生出了滿腔壯志。 直到后來孤身在外闖蕩,才漸漸明白,哪怕是點滴小善,只救人眼前一時之困,對那人而言也如同再造,至關重要。 同樣,世間萬種禍事,孤俠難救蒼生。若當權者為惡,必然萬民皆苦。要救世,就需要像謝承那樣的人來掌權。 但那時的他經歷不豐,還不懂這些。只滿懷壯志地同謝承約定,一文一武,共赴廟堂。 第十九章 前世:武舉之路爹娘為何不許? 前世。 姜府客院,姜羨余找到正在打點行裝的任逍遙,說:抱歉,任大哥,我還是不跟你走了。 任逍遙動作一頓,驚訝地看向他。他待在揚州這陣子,一直在姜府做客。 姜羨余帶他逛遍了揚州,時常同他比試切磋,尤其喜歡聽他講游歷所見。兩人混熟后,很快將那些稱兄道弟的敬辭省略。 前兩日他向姜羨余辭行,姜羨余也蠢蠢欲動,說要同他一道游歷四方。 此刻聽他說不去了,任逍遙笑著問:不是你鬧著要跟我去闖蕩,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姜羨余:若是我走了,我爹娘肯定不放心,說不定還會四處找我。還是謝承說得對,我只是想行俠仗義,鋤強扶弱,考武舉,入天心府也是一樣的。 還能給我爹娘長臉,他們肯定樂意。 任逍遙笑了笑,確實,我孤家寡人,了無牽掛,這才四海為家。你還是不要學我。 姜羨余點了點頭,你若不急著走,可以多住幾日,再教教我騎射功夫。 任逍遙卻搖頭:老友來信,邀我去京城相聚,我就不留了。 他朝姜羨余拱手,聚散有緣,來日再會。說不定那時,你已經穿上了金諦聽。 天心府的天心使,身穿金線諦聽紋飾的玄色錦衣,取通曉天下,善辨是非之意。 姜羨余大方拱手:借任大哥吉言,也祝任大哥一路順風,有緣再聚。 任逍遙離開那日,謝承并未去送。 他不像姜羨余那般對任逍遙感興趣,加上課業(yè)繁忙,沒有時間同他們二人玩鬧。 倒是姜羨余,近來整日同任逍遙廝混,甚至丟下功課,屢次逃學。 謝承以為不妥,同任逍遙提了一次,任兄年長,小余不懂事,荒廢學業(yè),任兄可否規(guī)勸一二? 任逍遙還算明理,拒絕了姜羨余逃學玩樂的無理要求。 但謝承心里知道,他同任逍遙這樣的人,有著根本的不同:對方肆意灑脫,風流不羈;而他內斂寡言,沉悶無趣。 向往繁華紅塵、花花世界的姜羨余,自然會被對方吸引。 所以,當姜羨余透露出想要同任逍遙一道離家游歷的意思,謝承心中的嫉妒與不安如燎原烈火,將他吞噬。 于是,他不擇手段,巧思詭辯,用親友之牽掛、俠者之大義,說服姜羨余留下來,與他同路。 曾經,小余的天真懵懂與赤子之心,讓他總是擔心對方被騙。而如今,他卻利用這一點,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本不該如此,卻又別無選擇。 否則,他要用什么來留住一只想要振翅高飛的鷹? 謝府,修竹院。 謝承正在書房整理書冊,看見姜羨余過來,問:走了? 嗯。姜羨余心頭還有幾分離愁別緒,興致不太高。 你在干嘛?他無聊地翻了翻謝承的書。 謝承將其中一摞遞給他:兵法戰(zhàn)策,天文地理。 姜羨余腦袋一懵,這這些都是武舉要考的? 謝承:嗯。 大成朝武舉同科舉一樣分童試、鄉(xiāng)試、會試及殿試,考試范圍及難度逐級增加。 每試都考三場,初場試武藝,包括刀劍、拳腳、騎射;第二場試營陣、地雷、火.藥、戰(zhàn)車;第三場試書、數、兵法,甚至天文地理。 因此,真正的武舉進士,大多都是文武全才,同樣有資格入閣拜相。 姜羨余聽完謝承的話,撲通一聲趴在書案上,有氣無力道:這不行,我肯定不行。 謝承唇線緊繃了片刻,勸道:我?guī)湍?,慢慢來?/br> 姜羨余看向他,癟了癟嘴。 謝承抓著書冊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反悔了? 姜羨余沉默了一會兒,刷一下直起身,不!我學! 謝承卸了手上的力道,緩緩笑了。 從那日起,姜羨余跟著謝承學起了兵法戰(zhàn)策。 姜父姜母見最不著調的小兒子整日遨游書海,倍感驚奇。 乖崽,你怎么突然轉性啦?姜母低頭看向他手中的書冊,十分懷疑他偷藏了武俠話本。 姜羨余大大方方將手中的兵書攤開,我決定考武舉,入天心府,和謝承一塊做官。 姜母臉色一變,詫異地看向他。 姜羨余沒等到意料之中的夸獎,皺眉看著姜母怔愣的表情,娘,您怎么了? 姜母回過神,拍拍他的腦袋,磕磕巴巴道:沒、沒事,你你學吧,娘去做飯。 姜羨余一頭霧水,眼看著姜母匆匆離去,想半天也沒想明白:今兒又是什么特殊日子,勞他娘親自下廚。 直覺告訴他,方才娘親臉色有異,掩飾得十分拙劣。 似乎與他突然的決定有關。 果不其然,晚間用飯時,姜父就拐彎抹角地勸他,不要考武舉。 咱們小門小戶,不求高官厚祿,只要你們兄弟倆平平安安就好。 姜羨余有些委屈,直言道:我不明白,從前你們總說我不著調,不讓我去闖蕩天下,如今我下決心做點正事,你們?yōu)楹芜€是不許? 姜父姜母和姜柏舟一時噎住,給不出答案。 姜羨余越發(fā)覺得委屈。 他并非沒有雄心壯志,一如他習武,自然也是從小就想成為武林高手,甚至天下第一。 但家里從來不給他壓力,不像謝承家里那般望子成龍,所以他才樂得自在,肆意逍遙。 可他沒想到,家里不但不給他壓力,甚至壓根不希望他成材! 對兄長,父母好歹還會要他擔起家業(yè);可對他,爹娘好像完全沒有任何期待和指望。 就仿佛,他的努力壓根沒有意義。 姜羨余哽了哽喉,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小余! 姜母見他撂下碗筷就走,推了推姜柏舟,你去看看,勸勸他。 然而姜柏舟追出去的時候,已經見不著人影了。只得返回屋內,沖姜父姜母搖了搖頭。 姜母輕嘆一聲,擺擺手屏退了下人。 姜父食不知味,也放下了筷子,小余這樣,我們越不讓他去,他越是想去。 那也不成。姜母道,咱們好不容易隱姓埋名在揚州安定下來,何必再去冒險?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小余的長相與jiejie有幾分相似,若是去了京城,定會被人認出,更別提入天心府。父親當年以性命為代價,就是為了脫離那人的掌控 寶珍。姜父喚了聲姜母的閨名,打斷她的話,師父當年的苦心咱們清楚,但小余他不知道。如今咱們要他這也不許,那也不讓,確實委屈了他。 姜母一頓,突然哽咽:我怎么會不知他委屈? 她攥著衣袖,眼眶泛紅,可父親當年何等身手與韜略,但在那人眼里,也不過是一枚棋子。小余生性純良,如何能在天心府那種吃人的地方過活? 姜父沉默。 片刻后,他嘆了口氣,道:如今的天心府,已經不是從前的天心府了。 一直沒吭聲的姜柏舟突然道:爹,娘,孩兒覺得,當年之事也該讓小余知道了。 姜父、姜母微愣,正要商議,突然聽見頭頂傳來踏瓦之聲。 三人瞬間警覺,閃身追出屋外。 只見姜羨余飛身從屋頂落下,微紅的眼睛看著至親的父母兄長,咬牙道:我要知道! 第二十章 前世:罪臣之后再度鬧翻 前世。 深夜,謝家,修竹院。 謝承伏案執(zhí)筆,摘抄整理大成朝各地的地形、氣候及風俗,分析其對養(yǎng)兵、屯兵以及作戰(zhàn)的影響。 這些內容糅雜于人文雜記、風物志及兵法典故當中,還沒有一本專門整理成冊的典籍。 考慮到姜羨余短時間沒辦法看完那么多雜書,更難以融會貫通,謝承打算自己動手收集整理。 識墨進來添茶水,順便挑亮了燈花。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撲通一聲,伴隨著瓦罐碎裂聲。 謝承抬眸,就見姜羨余摔在墻下,手邊還有一個碎酒壇。 酒香撲鼻而來,少年臉頰布滿紅暈,看樣子是醉酒翻.墻摔了下來,摔愣了,呆呆地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