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他會愿意回來。 不知所謂!謝父怒急,用馬鞭指著謝承,吩咐隨行的家丁,把他給我綁回去。 謝承奮力反抗,但發(fā)著高熱又筋疲力盡的身體最終支撐不住,一頭栽倒昏了過去。 再次睜眼,他已經(jīng)返回?fù)P州,躺在了修竹院的臥室之內(nèi)。 謝母在床邊垂淚,識墨捧著藥碗過來,謝承仿佛視而不見,掙扎著下床,還要往門外去。 謝父滿身疲憊還沒緩過勁來,見謝承一副執(zhí)迷不悟的姿態(tài),當(dāng)即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謝承一個踉蹌,跌坐在謝父跟前。 你瘋了是不是?謝父扶著桌,氣得血沖腦門,有些站不穩(wěn)。 他走了自有姜家人去尋,輪得到你要死要活?就為那么一個沒良心的混小子,你連命都不要,究竟置我和你母親于何地?置謝家列祖列宗于何地?! 謝母撲上來攙扶謝承,帶著哭腔勸他:阿承、阿承你燒糊涂了。小余他興許就是出去玩幾天,過陣子就回來了,你如今發(fā)著高熱,如何能去尋他? 謝承被謝母扶著,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踉蹌,壓根站不穩(wěn)。 他一怔,終于痛苦地閉上眼,意識到自己如今的狀態(tài),再無可能追上姜羨余。 少年是離巢的雛鷹,天高海闊,再也難尋蹤跡。 他合眼擋住欲要奪眶而出的淚,撲通一聲跪在謝父面前,父親,兒子不欲再走仕途。 謝父一愣,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你再說一遍? 謝承垂頭跪得端正,雖腦袋昏沉,但思維卻冷靜清晰,兒子無意取仕,不愿再考。 荒唐!?。?/br> 謝父沉聲怒斥,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差點倒下。 老爺!謝母和下人趕緊上前攙住謝父,扶著他在桌邊坐下。 謝父怒意橫生,不住粗喘,顫抖著伸出手指向謝承,來人!給我將他關(guān)進(jìn)祠堂,請家法! 老爺!謝母急得淚眼婆娑,緊緊拉住謝父的手,使不得老爺!阿承如今還病著,如何受得了家法? 我就是要打醒這個逆子!看他有何顏面面對謝家列祖列宗! 謝父話里強(qiáng)硬,可到底沒舍得打太重。 然而十幾棍子下去,謝承仍是不松口,也不肯講明原因。又挨了幾棍便直接昏了過去,傷了心肺,臥床不起。 姜父姜母都來勸過,謝承仍然執(zhí)迷不悟,打定主意不再走仕途。 前來恭賀他考中解元的親戚好友全被擋了回去,無人知曉因為姜家小少爺離家出走,謝家竟然發(fā)生了這樣的大事。 受姜羨余所托,給謝承送信的覃云漢幾度上門,都只得到門房一句我家少爺身體抱恙不便見客的答復(fù)。 姜羨余離家出走的事情他也聽說了,還聽說姜家大哥特意從金陵回來,去嶺南尋人。而他手握小余寄來的書信萬分為難,不知該告訴姜家小余其實就在金陵,還是替好友守口如瓶。 所以他只能來找謝師兄。他相信小余大費周章偷偷寄回來的信,必定在信中同謝師兄交待了什么,只要見到謝師兄,對方肯定有主意。 于是在謝府門外徘徊數(shù)日,覃云漢終于見到給謝承抓藥回來的識墨。 識墨神色憔悴,說他家少爺病得很重,不宜見客。 覃云漢沒有辦法,咬牙將信交給了識墨,務(wù)必親手交給你家少爺,不可聲張! 識墨不明所以,將那封沒有署名、封口緊實的信收下,藏在了袖中。 覃云漢目送他進(jìn)了謝府,終于松了一口氣。 卻不知謝父早就注意到屢次登門的他,等識墨一進(jìn)門就將他攔下。 外頭遞了東西? 識墨對近日時常大發(fā)雷霆的謝父怵得慌,唯唯諾諾道:是是少爺書院同窗,關(guān)心少爺身子,給他寫了信。 謝父眼眸一閃,面上神色未變,朝識墨伸手:我給他送去,你去煎藥。 識墨抬頭看他,以為他是有意同少爺修復(fù)關(guān)系,借機(jī)去探望少爺,于是將信交給了他。 識墨不知道,覃云漢不知道,姜羨余和任逍遙也不知道,謝承則更不可能知道:那封信被謝父閱后即焚,壓根沒有交到謝承手中。 謝父也只是找機(jī)會提醒了姜家一句,姜羨余也許并未去嶺南,不如去金陵、杭州尋一尋。 半月后,謝承及冠。 謝父道:既然你不愿再考,那就承起家業(yè),擔(dān)負(fù)起謝家長子的責(zé)任。 謝父閉目回想那封寥寥數(shù)語的信,狠下心道:為父為你取字臨淵,要你謹(jǐn)記,他姜羨余是潛淵入海的游魚,而你,只能做那臨淵薄履的岸上人! 他能拋家棄族,你不能!你可明白? 傷勢未愈的謝臨淵跪于祠堂,赤紅著眼咽下喉中血,咽下此生最后的赤誠與天真。 從此套上枷鎖,與他的少年天涯陌路。 遠(yuǎn)在金陵的姜羨余,等了半月只等到謝承行了冠禮、繼承家業(yè)的消息。 終于明白,他終究無法奢求謝承與他同路。 第四十六章 前世:飄若孤萍過家門而不入 姜羨余離家第一年,并沒有隨任逍遙去嶺南。 只是最初有些渾渾噩噩,時常發(fā)呆出神,不肯回家,也不知去向何方,任逍遙不放心他孤身一人,便邀他一同南下,再做打算。 同路月余,姜羨余才從那種迷茫無助的情境中蘇醒,同任逍遙道別,打算獨自闖蕩。 你并無在外闖蕩的經(jīng)驗,還是隨我一道吧。任逍遙勸道。 姜羨余笑著搖頭:任大哥去嶺南是有正事要辦吧?我已經(jīng)拖累你照顧我這么久,不能再耽誤你了。 任逍遙無奈嘆氣,那你打算去哪? 姜羨余想了想:既然已經(jīng)南下至此,我打算去南疆看看。 任逍遙點了點頭:也好,南疆風(fēng)景秀麗崎嶇,風(fēng)土人情也不同于江南,去看看也好。 他取來紙筆,一邊寫一邊說:只是南疆到底不如江南太平,我給你寫下一些防毒驅(qū)蟲的藥材,你去藥鋪配齊帶在身上。遇人遇事不要沖動,切記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要仗著一身功夫逞強(qiáng)。 任逍遙頓了頓,又寫了一行:這是我在京城的住所,有事無事都可以給我來信。只是,我不能保證一定會及時答復(fù)你。若是有緣,我們京城再見。 姜羨余接過那張紙,眸光微微閃動,多謝任大哥。 任逍遙拍了拍他的肩,別謝我,都怪我多嘴還把你拐了出來。在外闖一陣子就算了,別忘了還有家人惦記你,早些回家去。 姜羨余掩下心底的酸澀與感動,點了點頭,與任逍遙道別。 之后便去了南疆。在消息閉塞的寨子過了一個冬天,開春又踏上旅途。 闖過蛇窟,遇過蠱蟲,騎過大象,見過孔雀,登過雪山,殺過狼群,歷經(jīng)風(fēng)霜雨雪,也賞過最美的日出。 可依舊飄若孤萍,心里沒有著落。 第二年他離開南疆,途經(jīng)蜀州,向東北而行。 銀子花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就去揭懸賞的通緝令,幫官府抓抓江洋大盜?;蛘咦鲎龆坦ぃ瑨昕陲埑?。 幾乎每個城鎮(zhèn)街邊都有攤販叫賣云吞面和豆花,只要碰上,姜羨余都會吃上一碗。 只是在他嘗來,都不如揚州的好吃。 有陣子,他迷上了江城的豆花,在一家酒樓做起臨時賬房。 這家酒樓沒有將豆花視作上不得臺面的街邊小吃,而是將其作為招牌,主打各式各樣的豆花菜式,物美價廉,別具風(fēng)味。 他能識字會算賬又長得俊,酒樓老板一見他就滿意,專門將他擱在柜臺,一邊管賬一邊招攬生意。 這日,姜羨余正在柜臺算賬,忽然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男子的怒斥聲。 諸位來評評理,這回春堂的黑心大夫,把我兒子治傻了! 酒樓里的食客和伙計都探頭去瞧熱鬧,頓時議論紛紛:不會吧?回春堂的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怎會把人治傻? 小二。一位食客給跑堂的丟了幾個銅板,去打聽打聽。 哎!小二接了銅板,立刻就跑了出去。 沒過一會兒回來,把事情打聽了清楚。 鬧事的是個外地漢子,孤身帶著孩子,說是來的路上孩子感染了風(fēng)寒,昨天發(fā)著高熱送到回春堂,結(jié)果今早醒過來,那孩子呆呆愣愣的,瞧著確實傻了! 哎喲!這是燒傻了吧?要我說回春堂的大夫還是不靠譜,不如同仁堂的大夫好! 也不能這么說。小兒發(fā)熱本就兇險,熬不過去的大有人在。我看啊,這都是命,不能全怪人家大夫。 姜羨余正聽得皺眉,旁邊有個老人家輕輕嗤笑一聲,什么命不命的,那漢子要是認(rèn)命,能這么鬧? 前去打聽消息的小二連忙笑道:真叫黃老爺猜中了,這外地漢子在回春堂門口大鬧,開口要三百兩銀子。 多少?!三百兩?! 他這是獅子大開口??! 那回春堂肯給? 不可能吧?又不是三十兩。 三十兩埋汰誰呢!好歹也是半條人命,傻了人就廢了,賠三百兩不多。 你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真賠他三百兩,回春堂這一年就白干了。 小二是個機(jī)靈的,見眾人要吵起來,忙道:各位爺別急!別急!小的再去打聽打聽。 說著轉(zhuǎn)身又跑了出去,沒過一會兒,就聽外頭又是一陣呼天搶地,依稀能聽見什么訛人、騙子的字眼。 小二氣喘吁吁跑回來:嗨呀!誤會了誤會了!那外地漢子擱著故意訛人呢! 假的?酒樓里的食客都驚了,忙叫小二詳細(xì)說說。 姜羨余原本以為是大夫的過失,正猶豫要不要出手幫一幫那對父子,沒想到事情居然峰回路轉(zhuǎn)了。 小二解釋道:那漢子在那和回春堂掰扯到底賠多少銀子,誰知突然有對夫婦冒出來,說那漢子訛人,那孩子早就傻了! 熟人吶? 小二:對,那夫婦自稱是那對父子的同鄉(xiāng),說是去年江南雪災(zāi)一塊逃難過來的。 姜羨余一怔,猛地抬頭看向小二。 就聽他道:聽說孩子他娘一早就凍死了,孩子那時候就發(fā)高熱,那漢子沒銀子帶去醫(yī)館,還是同鄉(xiāng)給他墊了一份藥錢。誰知道一副藥下去,那孩子隔天又燒了起來,那漢子就去醫(yī)館鬧,訛到幾兩銀子。 后來就狠心不給孩子穿衣服,泡冷水,讓孩子反反復(fù)復(fù)發(fā)熱,專門去醫(yī)館訛錢。一來二去,那孩子早就燒傻了! 作孽哦!哪有這么虐待自己孩子的父親?! 就是!虎毒還不食子呢!這這簡直禽獸不如! 小二:可不是嘛!回春堂的老大夫氣得不得了,硬扣下那對父子,說要送去見官,告他虐子,嚇得那漢子把孩子丟下自個跑了。 孩子也不要了? 小二:老大夫說他來養(yǎng),說不定能治好。 還是醫(yī)者仁心啊! 眾人轉(zhuǎn)而稱贊起回春堂的大夫,姜羨余卻上前拉住了小二的胳膊,顫著聲問:去年江南發(fā)生了雪災(zāi)? 小二點頭:是啊,去年年底開始,淮安、揚州、金陵接連大雪,運河都凍住了,一直到二月開春,死了不少人呢。 姜羨余心頭一震,立刻轉(zhuǎn)頭回后院的小屋收拾行李。 他辭了賬房的差事,連夜趕回?fù)P州。 去年冬天,他還在消息閉塞的南疆,壓根不知道雪災(zāi)這事。 后來途經(jīng)蜀州,行至江城,都刻意不去打聽揚州的消息。若不是今日聽說,他要何年何月才會知道揚州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 父母和大哥,還有謝家都還好嗎? 姜家和謝家有家底支撐,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像普通農(nóng)戶那般損失慘重、無家可歸。但雪災(zāi)封路,運河冰封,物價飛漲,行鏢行商必然也會受影響。 而謝承,那個時候應(yīng)該在去京城趕考的路上。江南都遭了雪災(zāi),北邊只會更冷,他有沒有受凍,有沒有生病,有沒有順利參加科考 姜羨余迫切地想要回家,從江城搭船,沿長江而下,沿途特意向消息靈通的行商客打聽消息。 如他所料,受災(zāi)最嚴(yán)重的雖是農(nóng)戶,但行商同樣受阻,尤其是運河冰封月余,耽誤了不少生意,許多根基薄弱的商戶就這樣被拖垮了。 他又去官府打聽消息,年初春闈及第的進(jìn)士當(dāng)中沒有謝承。 怎么會這樣 他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回到揚州。 城外的田間地頭已經(jīng)種上了新苗,運河碼頭依舊繁華熱鬧、喧囂如昨,鄉(xiāng)親們臉上也洋溢著爽朗的笑容,雪災(zāi)的痕跡仿佛早已消弭不見,察覺不出半點異樣。 而他竟然近鄉(xiāng)情怯,不敢下船。 最后找船家買了一頂斗笠,將面容遮住,忐忑地匯入人流。 碼頭上似乎來了一支外地船隊,有官差正在查驗。 姜羨余看到劉家伯伯的管家在碼頭接人,迎的正好是隨他一塊下船的一位行商客,姓許,是位西北來的馬販子。 許老板望著那支船隊感嘆:這么大排場,是皇商胡家的船隊吧? 確實是胡家的船。劉府的管家應(yīng)道,聽說這回帶了不少上等絲綢和瓷器,許老板要是有興趣,帶點回西北? 許老板笑道:那就有勞你家劉老板替我引薦了。 劉府管家客氣道: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姜羨余不緊不慢跟在后邊,也看了一眼那支船隊,就見規(guī)格最高的那艘船上,下來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被一群奴仆和家丁簇?fù)肀Wo(hù)著。 許老板瞇了瞇眼睛,回頭問劉府管家:那位就是胡小姐吧?聽說她這回來揚州,是來同謝家二房那位臨淵少爺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