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第10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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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這老太太也是離譜,每天烤了松餅吧,也不分給人吃,也不賣,大半夜還喜歡在那兒跳舞擾民。” “現(xiàn)在還能維持和睦的鄰里關(guān)系,全靠我骨子里的善良?!?/br> “哦shit,你的箱子又戳到我尊貴的屁股了!” “這箱子到底什么時候搬啊,里面全是些亂七八糟的,還有這個盒子,里面都是機(jī)票——” “你看看你的行程有多離譜行嗎?” “去年十二月,那么冷,你當(dāng)天去當(dāng)天回,不懂?!?/br> “哦還有這兩張,六月七號回國,九號回來,你去干嘛,去國內(nèi)打了個盹?” “上個月也是,還沒待夠一天就回來了,你是很喜歡坐飛機(jī)嗎?那你干嘛不學(xué)空乘,學(xué)什么醫(yī)啊,學(xué)醫(yī)救不了中國人!” “還有這個,畫個牙齒在上面干什么,看得我牙髓疼!” …… 這人孜孜不倦地說了大半天,哪怕沒得到任何回復(fù)。 陳賜無言地扯下一邊耳機(jī)。 “說完了?” “呃……”那人抓了一把染得五顏六色的頭發(fā),“我……” “閉嘴?!?/br> “行唄?!?/br> 房間終于又恢復(fù)了難得的安靜。 陳賜戴上耳機(jī),將音量調(diào)大。 耳機(jī)里,少女剛開播,正在進(jìn)行一段和聽眾的互動,偶爾遇到一些提問,會很耐心地回復(fù),順便提醒一下明天的天氣,再開啟正式的話題。 她的音色和記憶里相差無幾,有了一點點成長,但好像又沒有變過。 今天北城降溫了,也不知道她換被子沒有。 陳賜靠向床沿。 他想起自己剛住過來的時候,還沒有室友,整間屋子空空蕩蕩,到了晚上就更加安靜,閉上眼,是根本睡不著的。 整夜整夜地失眠,思緒時常混亂,睡不了幾個小時就會醒,再睜著眼睛看天亮。 天晴的時候會想,她這么貪涼,冷飲喝太多,來例假會不會很痛。 下雨的時候在想,萬一沒帶傘,她要淋多少雨才能到家。 下雪也會想,堆雪人的時候,她還記不記得要戴手套,手指凍紅了,也沒人幫她捂了。 想起自己忘記告訴她,書包里別總是裝太多東西,那么重,又背不動。 空調(diào)別打得太低,總是對著頭吹,會感冒。 我不在,要好好照顧自己。 但臨別時,留給她的,竟然只有一個“好”字。 少年緩緩閉上眼睛,仿佛回到那一年。 剛見到她的那一年。 那年的陳家,上下都縈繞著一股低落的氛圍,仿佛烏云縈繞,久久不散。 直到某個雨夜,他走下樓梯,聽到大伯對他介紹。 “以后這就是你的meimei了。” 那時他不以為意,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他一開始是不喜歡她的。 怎么可能喜歡得起來呢,母親和meimei剛辭世沒多久,很快就要加入一個新成員,取代他原本的meimei,轉(zhuǎn)移掉家中的寵愛。 對那年的他來說,她是一個入侵者。 在這之前,年幼的陳賜,也稱得上天之驕子。 父親陳建元,儀表堂堂,事業(yè)野心極強(qiáng),家中產(chǎn)業(yè)不過幾年就做得風(fēng)生水起,購置的房產(chǎn)多了一套又一套。 母親宋書云,知書達(dá)理,小提琴演奏家,書香門第,溫柔又婉約,連講話都是柔聲慢氣,仿佛沒有一絲脾氣,是個完美的妻子。 夫妻關(guān)系融洽,生下他之后,不久又誕下宋佳佳。 但沒人料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生性使然,母親一直有些輕微的抑郁癥,只是無人知曉,而生下宋佳佳后,情緒狀態(tài)便每況愈下。 彼時的父親忙于公司,并未發(fā)覺,就在所有人都沒有預(yù)料到的時間點里,宋書云留下一封遺書,選擇自殺。 她一并帶走的,還有年幼的宋佳佳。 這場變故對陳家而言,無疑是巨大的。 它變相地摧毀了陳建元,也擊潰了年幼的他。 他看到父親整日整日地流淚,抱著相片吃不進(jìn)飯,問已經(jīng)變成黑白照片的母親如何能夠這么狠心,問她為什么要獨自承受這么多,為什么一句話也不肯同最親近的人說。 可同時,又憎恨于自己的遲鈍和疏忽。 這樣的雙重折磨下,陳建元的精神越來越差,甚至到了要靠藥物才能維持穩(wěn)定的地步。 他也依稀明白,他在人世間最親近的兩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少年從那天起開始變得寡言,不愿與外界溝通,也無法與外界溝通。 再后來,他們說,父親撿到一個同meimei很像的小孩—— 其實根本不像,宋佳佳從小在富庶的環(huán)境中長大,圓潤健康,衣柜里擺著各式的衣裳。 而那年的小姑娘瘦而伶仃,不合身的衣衫空蕩蕩地套在身上,低著頭,一身的怯懦與恐慌。 可是陳家得留下她,因為這是讓陳建元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有了她,父親的情緒好像找到一個支點,終于漸漸穩(wěn)定下來,可以脫離藥物進(jìn)行治療。 但就算如此,他看她的角度,也不過是從入侵者,變成一個無所謂的甲乙丙丁罷了—— 她像是同個屋檐下的路人。 他并不在乎她是誰、要做什么,只要她不會傷害這個家。 直到那天,他看到親戚給她的所有禮物和紅包,都被小姑娘踮著腳,全部塞回柜子最上方。 她知道什么屬于自己,而什么不屬于,不屬于她的,她會通通還回去。 很懂事。 懂事得讓人心疼。 從那天起,他開始轉(zhuǎn)變了一些態(tài)度。 雖然兩個人還是從不說話,但他偶爾會關(guān)注她。 看她乖巧地聽父親的話,看她有超出同齡人的敏感纖細(xì),看她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只是潑出來一點水,就低著頭連連后退。 可是沒人會責(zé)怪她。 家里終于開始有了一絲絲煙火氣,他想,其實他們的身上都很冷,接受她,也算是多了一個能夠互相取暖的人吧。 十二月底,凜冬已至,父親被接到更遠(yuǎn)的地方靜養(yǎng),那天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家。 年幼的小少年不慎推開母親的房門,看到了一本日記。 壓抑的文字,千百遍的掙扎與絕望,母親從不在外人面前展露悲傷,原來竟都是選擇自己去扛。 那時候他突然在想,meimei走了,他活著,而他接受了一個新的meimei,那這樣,算不算是背叛。 日記本旁邊是一瓶安眠藥,母親就是這樣離開的。 艾司唑侖,十顆是致死量。 他麻木地擰開蓋子,攤開手心,一顆顆往外倒。 一顆、兩顆、三顆…… 他聽見有人在背后叫他:“哥哥?!?/br> 那是小姑娘第一次叫他,第一次同他說話,怯生生的語調(diào),又帶著一股莫大的勇敢。 他回過頭,聽到她說,“我有點餓了?!?/br> 內(nèi)心掙扎許久,他最終放下那瓶藥,想,再等一會兒吧。 再等一會兒就能見到mama了。 他走出房門,給她煮了一碗面,正要離開,又看到她大口大口地吃完,然后說,“哥哥,我還是餓?!?/br> 于是一碗接一碗,一盤接一盤,直到她因為再不能吃下而趴在洗手臺旁邊干嘔,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在救他。 她救了他。 那年的小姑娘笨拙而內(nèi)向,找不到什么更聰明的辦法,只想能拖住他,盡全力地拉住他。 那晚,她嘔吐到高燒不退,開著暖氣、蓋著厚重的被子,仍忍不住輕輕發(fā)抖,可手指還是牢牢地抓著他。 她手背上還掛著吊瓶,家里也已經(jīng)來了大人,可她仍舊抓著他,連在睡夢中也攥緊手指,瘦到能清楚地看到肌膚下的血管。 他無法不動容。 也是在這一刻,他意識到,他不能走,她需要他。 他守了她一晚,靜坐許久,也想了很多。 最終,他起身,丟掉了抽屜里所有的安眠藥。 看著她手臂處還沒褪去的紅痕和傷疤,他想,他是哥哥,他得保護(hù)她,得陪著她長大。 得看著她的人生,從荊棘里開出花。 * 夜?jié)u深,他不知什么時候睡著,又從回憶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