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米趁機提出邀請。

    只這個仿佛要供養(yǎng)對方的邀請，實在像是找情婦，他因此皺起眉毛，像孩子一樣，有些難為情地吞吞吐吐地說：“……我并非是想占你什么便宜，請別誤會，夫人。我只是作為朋友，想為你提供一個落腳的地方，而且，為了你免受別的人sao擾，可能名頭上不太好聽，但是……我并沒別的意思……”

    海倫娜夫人很理解，但依舊溫和地拒絕了：“我不在乎什么名頭，但我不能因為是朋友就一直賴著你?！?/br>
    然后，她還十分坦然地說：“等到劇團走后，我暫時就沒什么工作了。雖然，這些年也存有一些積蓄，可無論吃穿住行，都是要重新打算的?？偛荒芤驗槭桥笥?，我就跑去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天底下哪有這樣不合理的事？”

    杰米不禁低頭沉思。

    然后，他又有了一個想法，便謹(jǐn)慎又帶著點兒猶豫地問：“夫人，您看這樣如何？你給我工作，我付你薪水?！?/br>
    海倫娜夫人疑惑地看著他，還開玩笑地說：“如果是那種陪你聊聊天，說說話，喝喝茶的工作，那就別說了。”

    杰米不由微笑起來，忙辯解了一句：“怎么會呢？真的是一份比較麻煩的工作……”

    “哦？”海倫娜夫人半信半疑的看著他。

    杰米當(dāng)即認(rèn)真地說：“您還記得我寫《瑪麗安》的時候嗎？當(dāng)時寫出來的頭幾個版本，因為寫得很急，有些錯字和不通順的段落，您還幫我改了好些？”

    “那不值一提，都只是細(xì)枝末節(jié)。”

    “但我平時太忙，沒空搞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br>
    “所以，你的意思？”

    “不瞞您說，我有好些東西要寫出來，需要人幫忙修改，以及充當(dāng)讀者?！?/br>
    “聽著倒像是個正經(jīng)的工作。”海倫娜夫人思索著，但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

    她好笑又無奈地說：“可我還是覺得，你只是為了幫我，生造出了一個本不需要人的工作……”

    但杰米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還很突兀地問了一句：“夫人，我可以信任你嗎？”

    海倫娜夫人微微一怔地回答：“當(dāng)然！”

    但隨即，她可能又覺得，這樣的回答未免太輕率和隨便了，忙又補充一句：“我想，應(yīng)該是可以的吧?！?/br>
    “好的，總歸是談到這一步了?！?/br>
    杰米用一種輕松的語氣說：“適才談得有些浮于表面了，接下來才是我想說的重點……”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遞了過去：“唔，抱歉，我最近心情復(fù)雜，只寫了一半，還沒來得及寫完整……不過，大概情況就是這樣的，唉，興許你看完會想拒絕我……我時常對自己也沒什么信心的，但總覺得該做點兒什么。”

    海倫娜夫人困惑地接過那團紙，耐著性子將紙舒展開，又凝神看了過去，只一眼便有些駭然，只見那紙上寫著：

    主標(biāo)題：如何吃掉一個人。

    副標(biāo)題：從頭開始。

    第79章

    ——如何吃掉一個人？

    ——有一個方法是最簡單的，你要令自己的地位很高很高，令他的地位很低很低。

    ——因為當(dāng)你的地位遠(yuǎn)遠(yuǎn)地高于他后，規(guī)則將由你制定。

    ——權(quán)力可以cao控人的軀體，使之降格為一種物品。然后，你可以告訴他，他的軀體生來便是要被你吃的，從此，日夜不停地向他灌輸這一理念，直到他也將此理念奉為真理，心甘情愿為你奉獻血rou為止。

    這篇文章以書信的模式，具體講述著如何去吃掉一個人。

    其中，‘我’是寫信者；‘你’是讀信者；‘他’和‘他們’則都指代了人。

    姑且不論‘我’和‘你’是不是人類。

    只這么一封信，認(rèn)認(rèn)真真地討論如何將一個人吞吃殆盡，而且，還要這人心甘情愿地奉獻自己的血rou，不管怎么說，都是非常驚悚的了。

    所幸是一份沒寫完的草稿，統(tǒng)共也就那么幾段話。

    海倫娜夫人屏著呼吸，一口氣讀完，又怔怔呆了半天，才慢慢地回了神。

    “她會不會將我當(dāng)成變態(tài)？”

    杰米一邊悄悄抬眼去細(xì)細(xì)地觀察海倫娜夫人的臉色，一邊在暗中想：“現(xiàn)代人看慣了漢尼拔，連真正吃人都不當(dāng)一回事；可這世界的絕大多數(shù)人，大概還沒這方面的見識，哪怕是隱喻、暗喻呢，見了搞不好都會認(rèn)為是什么歪理邪說！”

    “……這是一篇近乎惡毒的文章。”

    好一會兒，海倫娜夫人才開口這么評價地說。

    于是，杰米的心瞬間沉重了。

    為了不失去這個朋友，他不得不開始想法子狡辯……

    然而，下一刻，峰回路轉(zhuǎn)。

    海倫娜夫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偏偏每一句話都很對。”

    杰米呆了幾秒，快速地在腦子里，將海倫娜夫人的兩句話過了一遍：“這是一篇近乎惡毒的文章，可偏偏每一句話都很對。”

    好了。

    沒事了，不用狡辯了。

    杰米的臉上重新恢復(fù)光彩。

    他微笑著問了一句：“你認(rèn)為寫得很對？”

    “不瞞你說，我并不想承認(rèn)?！?/br>
    海倫娜夫人皺起眉毛，似乎為此很是難受的樣子：“但有些事情仿佛就發(fā)生在我的身邊，好比這一段……”

    [如果規(guī)則制定得足夠好，你甚至可以讓他們定期為你提供一份新鮮的rou食。譬如，你聲稱可以保護他們，那么，作為被保護者的他們就需要每周繳納五十斤rou和兩升血給你，作為保護費。]

    [當(dāng)漸漸習(xí)慣這一規(guī)則后，人類蠢笨的腦子里往往只會順著想，我只要交了保護費，便可以萬事大吉。然后，割rou放血地湊齊這份保護費，卻不會思考，我為什么要交保護費？你到底保護了我什么？難道我不是因為你的這份保護，才失去血rou的嗎？]

    “……唉，寫得真好，但也叫人難受。”

    “唔，你不覺得夸大其詞就好?！?/br>
    杰米心滿意足地說：“其實，我本不想寫的太明白，起初，只想寫‘如何吃人’，不想寫‘人的反應(yīng)’，更不想舉什么例子。還想著，若是隱晦一些，當(dāng)讀者突然領(lǐng)悟到其中含義時，才更加震撼。但那樣一來，或許文學(xué)價值夠了，可傳播上卻有些不利?！?/br>
    “傳播上……”

    海倫娜夫人不禁重復(fù)著這個詞，慢慢地展出了一個笑容。

    她低頭將那紙對折了一下，充做扇子拿在了手中，輕輕地朝著自己扇了扇風(fēng)，又故意垂了眼不去看杰米，只自顧自地說：“咦？這文風(fēng)看著倒是有幾分眼熟呢？仿佛什么反動分子的手筆。”

    杰米心里是一點兒都不怕的，只抿著唇笑，很配合地問：“怎么，夫人見過類似的嗎？”

    海倫娜夫人這才抬起頭去看他，可臉上掛著的卻是幾乎壓不住的快樂笑容，似乎再也裝不下去了一樣，反而一連串地激動說起來：“是啊，見過的！見過的！即使好些人同我說，見過的人都要被下大獄、砍頭呢！可我依舊不后悔！”

    “我只恨沒能更早一點兒看到，沒能早早地讓這愚笨的腦子開竅……天，路易斯！你回答我罷。是神讓你專門來到世間，傳播真理的嗎？”

    杰米不由發(fā)出一聲嘆息：“去死的神吧！我一點兒都不想來，唉，只是來都來了……”

    海倫娜夫人有點兒愕然。

    她適才的話本是激動下的感嘆，可杰米的這么一句話，竟仿佛真不是這世間人一般，搞得她一時辨不明對方是純粹說笑，還是說真的了。

    好在杰米沒打算把什么穿越重生一類的元素拿出來講。

    他只惆悵了那么一會兒，便回歸正題地說：“我之后會寫很多類似的東西，并且，我還打算倡導(dǎo)更多的人來一起寫，一個人所能做的事情終歸是有限的，我希望更多的人加入進來！所以，我需要一個可靠的幫手，一個不會趁我睡著，偷偷把我出賣給別人的幫手……好了，夫人，你的答復(fù)呢？”

    “當(dāng)然?！?/br>
    這一刻，海倫娜夫人的聲音和眼睛都誠懇到近乎熱烈的地步：“求之不得。”

    接下來好幾天，杰米都帶著海倫娜夫人在王城中亂跑。

    他對外打著的名號是‘給海倫娜夫人尋一處合適的住所’，但實際上卻是想找一所足夠安全和隱蔽的房子，以供日后的寫作、存放文稿，甚至更長遠(yuǎn)一些，還可能涉及到制作各式各樣的刊物和同好集會等等。

    考慮到這些，合適的房子就找得很慢。

    而且，連續(xù)看了好幾處，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怎么滿意。

    這么一來，王城社交圈中不免就有了一些傳言。

    紈绔公子哥們那邊的說法是：“那女人挑三揀四，十分麻煩，可小德萊塞爾竟被這么個戲子迷昏了頭，什么都依她呢?！?/br>
    而到了女士這邊，好些貴婦人反而覺得：“這就是一個完美的情夫人選了，長得好看，舍得花錢，還耐心體貼?！?/br>
    更有對杰米表白過的庫娜，一顆心幾乎泡在了檸檬水里。

    她嫉妒又難過地想：“我多么恨她呀！倘使是我的話，才不會這么挑剔。如果他能樂意常來，隨便住到哪里，我都無所謂的。”

    理查德國王又是另一種奇怪的想法了。

    他將‘杰米帶著海倫娜夫人四處找房子’的行為，給歸結(jié)為‘小孩子帶著寶貝四處藏’，哭笑不得地在心里想：“他這是不信我之前的話，非要做出樣子來表示他的重視不成？唉，真是孩子氣！那位夫人的魅力真有那么大嗎？”

    朱迪安這次沒冒頭。

    但他心里對杰米之前的當(dāng)眾挑戰(zhàn)，還是有些懷恨，只是沒想出什么合適的法子來報復(fù)，而且，他至今沒摸清楚國王為什么獨獨對這個‘路易斯’很是寬容和寵愛，便暗暗觀察，暫不出聲了。

    而除了這些人外，還有一人也在想著這事。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曾與杰米有過短暫婚約，險些成婚，后又解除的勞瑞斯夫人。

    非常湊巧的一樁事是……

    在杰米帶著海倫娜夫人四處找房子時，這位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出生了。

    當(dāng)時，這孩子的生父理查德國王正同庫娜等一干情人尋歡作樂。

    而這孩子名義上的父親亨利公爵，也在外頭鬼混，同一些狐朋狗友們喝酒、打牌。

    勞瑞斯夫人躺在床上喊得聲嘶力竭。

    產(chǎn)婆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憑著經(jīng)驗，伸手去揉她的肚子。

    因著生了很久……

    當(dāng)時有一種迷信的荒唐說法——讓一只狗的右腳踩在產(chǎn)婦的身上能有助于生產(chǎn)（左腳一般會使人死亡），所以，仆人便牽來了一只狗，等著實在不行的時候，就放狗上去試試。

    許是被狗嚇到了。

    勞瑞斯夫人總算是及時把孩子給生了出來。

    然后，她近乎脫力地躺在床上，對那孩子絕望透了。

    因為那孩子是個女孩，而且，生得皺皺巴巴、又瘦又紅，看起來半點兒沒有她的美麗，也沒有王室的尊貴。

    周圍人極力地同她說：“這孩子將來長大會很美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