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聊了很久，聊完已經(jīng)是半夜。

    女巫的房間分明就在對面，可她此時卻躺在黑桃k先生的床上，伸長了手臂，把整張床都占?。?/br>
    “好累呀，不想動了，你去我房間睡吧。”

    “不要。”黑桃k先生斷然拒絕，“我要睡在我的床上?！?/br>
    他擠過去，女巫笑嘻嘻地伸手推他，他捉住女巫的手和腳，硬給自己擠出個地方來。

    兩個人擠得好近，相對看著，兩雙眼睛之間的距離還不到十公分，以這樣的距離相對望著，根本沒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前途還有許多未知，但在此刻，許多事情已經(jīng)確定。

    這天晚上，女巫留宿在了黑桃k先生的房間。

    自從他們回來，還沒有在一起過。過于復(fù)雜的局勢和說不清有沒有下定的決心，會讓人喪失欲望。但當(dāng)他們真正下了決心的時候，此前干涸了的情緒就如巨浪一樣襲來，讓人猝不及防。

    他們不斷地接吻，拼命去感知眼前這個世界上最真實、最接近、最確定的存在。他們渴求彼此，希望至少抓住此刻。

    黑桃k先生的房間有完備的溫控系統(tǒng)，在夜間，室溫會保持在21度。肌膚直接接觸這樣的溫度，還是會覺得有點偏涼，他們緊緊相擁，貪婪地渴求著對方的體溫。

    在這種時候，在欣賞著對方美麗的同時，回來觀照自身，就會清晰地發(fā)覺自己在愛。

    黑桃k先生從未像此刻這樣堅定。

    有這種愛的陪伴，無論什么樣的事情都能做得到。

    宇宙星辰都只在這一個人眼中，無論天崩地裂，海水倒灌，一切都無所謂，此時他們幾乎已然升入神明所在的領(lǐng)域，不再有凡人常見的隱憂?，F(xiàn)在他們只差要燃放起那巨大的煙花，把這里的一切炸個粉碎。

    或許因為未來存在的所有那些確定和不確定，此時的安定就顯得格外寶貴，他們之間的愛在此時攀至頂峰。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結(jié)束時，兩個人聽到房間外面?zhèn)鱽砗艽蟮捻懧暋?/br>
    這聲音特別奇怪，好像什么東西撞擊到地上發(fā)出的聲響……黑桃k先生從未聽見過。他按鈴召喚尼爾森，可是尼爾森卻沒有過來，也沒有給他回復(fù)。

    這就顯得更不對勁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兩個人匆匆披上衣服走出房間，往發(fā)出響聲的地方走過去。

    他們在大廳上方的過道上發(fā)現(xiàn)了聲音的來由：

    是尼爾森先生。

    他從二樓的欄桿摔了下去。他身體里的各種芯片電路板和其他零件被摔出來，散了滿地。幾個仿生人女傭正拿著掃帚圍在他身旁，似乎想要把他打掃干凈。

    “不要動！”黑桃k先生向女傭們大喊一聲，從樓梯跑下去，女巫緊緊跟在他后面。

    從這個角度看尼爾森先生，真是夠奇怪的。女巫從未覺得他的外觀與平常的人類有什么差別，但當(dāng)他的臉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里爆出來一大堆芯片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個人偶娃娃。

    女巫和黑桃k先生看了對方一眼。

    他們倆可不相信尼爾森先生會因為一時腳滑從這里掉下去，從他落地的姿勢來看，他似乎是自己跳下去的。

    但這怎么可能呢？

    【機器人不能傷害人類；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除非命令與第一條定律沖突；機器人要盡可能保護(hù)自己的生存?！?/br>
    這是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老查理·亞當(dāng)斯先生曾將這一法則寫進(jìn)芯片，安裝在仿生人的身體之中。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第二條定律曾經(jīng)經(jīng)過幾次修改，給“自由仿生人”增加了許多生存空間，但尼爾森先生的三定律芯片仍然是最初的設(shè)定，這意味著在他的生活之中，本來不應(yīng)當(dāng)存在“自毀”這一選項。

    是他的三定律芯片出了毛病嗎？還是那塊芯片的邏輯本來就存在問題呢？

    這樣的問題，如果不好好分析那塊三定律芯片，大概是沒法得到解決的。不過黑桃k先生心里有另外的猜想。

    芯片或許并沒有壞掉，不過，當(dāng)他向尼爾森先生詢問意見時，尼爾森先生或許將其視作是一種“命令”。在他下定決心想要摧毀巨人集團(tuán)的那一刻，尼爾森先生就決定要幫助他摧毀掉巨人集團(tuán)最容易毀掉的那一部分。

    尼爾森先生應(yīng)當(dāng)知道那不是命令，只能說是一種愿望，但他還是從這里跳了下去。

    女巫看向黑桃k：

    “你有什么辦法嗎？尼爾森先生還能救回來嗎？”

    黑桃k先生伸手在那一堆零件里翻來翻去：

    “只要關(guān)鍵的東西沒被摔壞就沒問題……啊……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應(yīng)該是這個吧?！?/br>
    黑桃k先生手里拿著的，是一塊小小的存儲卡。

    他向她一笑：

    “等一切結(jié)束之后，我想，我們還是有機會把尼爾森先生帶回來?！?/br>
    第51章 完結(jié)前一章。

    在此之后的一段時間里， 女巫和黑桃k先生一直在為實施他們決定好的計劃做著準(zhǔn)備。

    他們暫且將行動的時間定在了元旦。

    定這個日子是有道理的：元旦的那天，大部分人都要去參加跨年聚會，公司里不會有人加班， 也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安全， 而且元旦零點全城燃放的煙花， 多少也可以讓爆炸的聲音顯得沒那么突兀。

    時間定好之后， 各種各樣需要準(zhǔn)備的事情也要逐漸排上日程。

    這些事說起來容易， 做起來卻有無窮無盡的瑣碎麻煩。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必須考慮得全面徹底， 以免在正式行動時出現(xiàn)紕漏。

    首先要做的， 就是購置制造炸藥所需的各種材料。

    女巫手中的炸藥配方和普通炸藥的配方有不少差別，只要分頭購買， 并不會特別引人注意。再加上兩個人早已商量過，要盡量減少爆炸的點位、縮小爆炸的范圍，所以所需的材料用量其實不像他們一開始想象的那么多。

    原本像這類的事， 只要吩咐尼爾森先生一聲就可，他絕對可以辦得無比完美，但如今尼爾森先生不在， 所有這些麻煩事， 就只能靠他倆親力親為了。

    女巫從她自己的渠道購置了一些不好找的材料， 黑桃k先生也將購買其他材料的任務(wù)分派給了幾個助理。雖然過程有點曲折，經(jīng)過幾天的努力，總算都買齊了。黑桃k先生在亞當(dāng)斯大宅里專門給女巫撥了一間工作室， 不許女傭前去打擾， 讓她可以安心地制作炸藥。

    除了炸藥以外， 女巫還有其他的藥劑要做。

    按照他們的計劃，黑桃k先生要在這次的爆炸中假死，這就需要警方在爆炸結(jié)束之后， 仍能找到他的一些身體組織……或者至少是一點dna痕跡。

    黑桃k先生已經(jīng)計劃要把他從前用過的仿生半身放在這里，那套仿生半身是他十八歲時更換下來的，與他現(xiàn)在所用的相比除了肩寬稍窄、后背稍薄以外，并沒有很大差別，應(yīng)付警察應(yīng)該是夠了。至于要在爆炸中留下足夠的dna痕跡之類的東西……就只有依靠女巫的魔藥了。

    “你真有辦法？”用魔藥來保持dna痕跡什么的，總覺得是件奇妙的事，黑桃k先生雖然相信女巫能做出炸藥來，對這樣的東西還是有點半信半疑，“要是不成功的話……”

    “肯定會成功的，”女巫自信滿滿，“你不是喝過我做的愛情魔藥，現(xiàn)在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我了吧？”

    兩個人其實都知道，之前黑桃k先生喝掉的愛情魔藥其實根本不成功，可是女巫偏要這么說，黑桃k先生居然完全沒法反駁。

    他只能無奈地笑，湊過去吻她：

    “確實是……已經(jīng)無法控制地愛上你了呢?！?/br>
    在這段時間里，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比之前更親密了。

    自從尼爾森先生不能再來為他們服務(wù)以來，亞當(dāng)斯大宅似乎突然變了一種樣子，失去了往日的生機，變得死氣沉沉。雖然每日仍然有許多仿生人女傭在按部就班地進(jìn)行著打掃，園丁也會按照和往常完全一樣的頻率修剪花園，但總像是有什么不對，好像這座大宅的靈魂已經(jīng)就此消失，一切都變得暗淡了。

    公司那邊也問過，要不要另外派一位仿生人管家前來大宅協(xié)助，不過黑桃k先生拒絕了。就算沒有尼爾森先生，女傭們也知道要做什么，實在沒必要再找來那么一個仿生人管家來礙眼。

    尼爾森先生，是其他人類或仿生人無法替代的。

    不過這么說也不準(zhǔn)確。

    雖然對黑桃k先生來說，尼爾森先生是無法取代的，但對女巫來說，啾普還是能很好地填補一部分尼爾森先生的位置。

    沒有尼爾森先生在，啾普的活動范圍大大增加，看起來很快樂的樣子——如果這種從來沒有過進(jìn)行過任何感情配置、基本等同于小家電的仿生管家系統(tǒng)也會感到快樂的話。自從他們住在這里開始，女巫就關(guān)掉了它的大部分功能，只留下掃地機功能。沒有人管它，它就嗡嗡響著巡視過整個二樓，似乎對自己領(lǐng)地擴大這件事感到非常滿意。

    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啾普發(fā)出的嗡嗡聲其實有點讓人心煩，但像現(xiàn)在這種時候，這一點多余的聲音反倒剛剛好，能給這座宅子稍稍增加一點……生氣。

    女巫就在啾普的嗡嗡聲中制造了出了這種特殊的魔藥。

    這樣的魔藥需要熬制三天，在這三天里，女巫幾乎不眠不休，終于進(jìn)行到了最后。

    此時鍋中的液體已經(jīng)如她的筆記上那樣，變成了明亮的橙色，女巫把人魚的鱗片粉末加入其中，藥水的表面一下子變成了銀白色。

    女巫用攪拌棒輕輕攪拌，特別小心，一點也沒有碰到鍋底和鍋沿。只見鍋中的魔藥的顏色消退了一些，變成淡金色。

    女巫向站在旁邊的黑桃k先生示意了一下，他慌忙按照女巫之前的吩咐，把自己剪下來的頭發(fā)和指甲丟進(jìn)去。

    這些東西一進(jìn)到魔藥里就消失不見了，魔藥的顏色也再度發(fā)生了更改，變得更加淺淡。女巫再度示意，黑桃k先生用準(zhǔn)備好的刀子割破手指，往鍋里滴了一滴血。

    “這就可以了嗎？”

    女巫點點頭：

    “這樣應(yīng)該就夠了。”

    她把藥劑裝在小瓶里交給黑桃k先生：

    “到我們行動的前一天，你把它灑在你辦公室的地板上，等到爆炸結(jié)束之后，警方就可以從這里提取到你的dna?！?/br>
    黑桃k先生看看小瓶里的液體，難以想象它居然有這么神奇的力量。不過現(xiàn)在也沒有別的什么辦法，果然只能靠她了。

    女巫大多數(shù)時間里都忙著制造藥劑，黑桃k先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最近他需要經(jīng)常前往公司的各個樓層，摸清楚各種資料存放的準(zhǔn)確位置，并盡量把這些東西放得更緊湊些。除此以外，他還找到一位靠譜房產(chǎn)的經(jīng)紀(jì)人賣掉了他名下一些不是很引人注意的財產(chǎn)。并想方設(shè)法搞到了一輛用其他人名字注冊的飛行車。

    這是輛好車，不太顯眼，裝載量大，同時具備路面行駛和低空飛行兩種模式，在路面行駛時的能耗很低，低空飛行時只要不裝太多行李，也不會消耗太多能量……總而言之，開著這輛車上路進(jìn)行長途旅行，可以說是最妥當(dāng)不過。

    當(dāng)然，如果黑桃k先生有選擇余地，他可能更希望開走他自己那輛“流星”。不過想也知道，那輛飛行車實在太過于炫目，無論到哪里都會成為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而且那本來就是一輛限量款……所以，盡管他有點遺憾，還是不得不把這輛車留下。

    黑桃k先生發(fā)覺，這似乎是一個重新整理人生的機會。

    在此之前，黑桃k先生總以為，他所擁有的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輕易就可以放棄，但當(dāng)他當(dāng)真開始整理自己擁有的東西時，才發(fā)覺許多他認(rèn)為是生活中的必需品而從來都沒有注意過的東西，實際上都是平常人壓根沒有使用過的奢侈品。

    飛行車算是這些東西里面比較顯眼的，此外，還有他房間里的恒溫新風(fēng)系統(tǒng)、每天制作精美三餐的廚師、或者大宅里安裝的管家系統(tǒng)……這些東西全都不能帶走。

    像是可以隨著外界氣溫調(diào)節(jié)內(nèi)部溫度的外套之類的東西，就算帶走一些也沒什么大不了，但在整理這些東西的時候，黑桃k先生人生第一次地發(fā)覺，他在無意識地情況下到底享受了多少平常人完全不可能享受到的東西。

    與女巫在一起生活了這么長時間，他大概也聽她說起過她平常每月的花銷；之前去她家里幫她搬家整理東西的時候，他也已經(jīng)體驗過了一般的平民究竟住在什么樣的地方——說起來，女巫身為一個獨立在商場經(jīng)營著一家店鋪的小店主，雖然一直有點捉襟見肘，但她的經(jīng)濟(jì)狀況實際已經(jīng)比許多人要強上不少了。

    以后他就要和她在一起過與現(xiàn)在全然不同的生活了呢。

    黑桃k先生必須得承認(rèn)，他現(xiàn)在的生活之中，還是要有一些值得他留戀的地方，想到要放棄這些，還是要讓他稍稍產(chǎn)生一點不舍。

    不過像這樣的一點不舍還不是會讓他想要后退。

    黑桃k先生早已經(jīng)不想再這么過下去，他生命中的痛苦過于沉重，并不是舒適的生活就能消解掉的。最近一段時間里，有時候他會夢到自己父母的鬼魂，他們對他說，要對自己誠實一點，要勇敢追尋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他最想要的生活是什么？黑桃k先生不知道自己從這里離開之后，到底能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他確切無疑地知道，他想要和她在一起。

    黑桃k先生已經(jīng)不是個小孩子，明白在這樣一個社會里，男人和女人之間，已經(jīng)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可以輕易地說出“永遠(yuǎn)”這樣的詞。在許多的場景之下，貿(mào)然說出這樣的詞反而會讓人覺得可笑。

    但黑桃k先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愛上別的人，自從她出現(xiàn)在他眼前，他的眼睛里就再也注意不到別人了。

    不過最近，他們能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