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爺?shù)拇棍貗?第68節(jié)
侯府是勛貴人家,平日所用所食皆是上等規(guī)制。滿桌的膳食雖見怪不怪,可他一眼瞧見遍里頭還擺著幾碟他慣愛吃的菜式。 祁荀常年駐守應(yīng)鄆,為一視同仁, 他的每日所食皆與將士毫無二致。侯府的菜式素來精致,他許久未吃,今夜入座后,難免多食了幾口。 “母親的手藝仍是一如既往地好。” 聞言,孟氏滿眼堆笑,難得有了好脾氣。見自己夫人心情轉(zhuǎn)好,祁展年忙扯著她的衣袖示好。 孟氏甩開手,問坐在一側(cè)的祁荀道:“此次回京,怎沒瞧見趙姑娘?” 祁荀面色一凜,轉(zhuǎn)而擱下手里的筷箸。他突然起身,恭肅地拱手道:“孩兒此行回京,一是受了圣上口諭,二則是為了向母親秉明一樁事。” 孟氏見他神情肅然,還以為出了甚么大事。她隨之起身,細(xì)長的柳眉慢慢地攏在一塊。 在她印象里,祁荀素來立場明確,但凡是他認(rèn)定的事,旁人如何游說都不著見效。自行拿主意慣了,更遑論有同他們商談的時候。 今日主動提及,倒是一反常態(tài)。 “出甚么事了?” 祁荀頷首道:“我此行帶回個姑娘,現(xiàn)已將她安置在我名下的松笙院?!?/br> 這話出乎所有人意料,孟氏過了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她同祁展年互望一眼,二人神色多變,皆欲言又止。 祁荀看在眼里,也不愿拐著彎說話:“母親有話不妨直說。” 孟氏抿了抿嘴,頗有些為難:“可是那位白姑娘?” 祁荀愣了一瞬,而后才記起叢昱是個不禁問的性子,祁展年一唬,他便嚇得甚么都說了。 “母親既然知曉,我也不刻意隱瞞了?!?/br> 孟氏尚未說甚么,祁展年卻有些坐不住了。誠然,闔府上下皆盼著祁荀早日娶妻,可他也從旁人那處打探過了,住在松笙院的那位,是祁荀著人從花樓里贖出來的。 且不說門第有高低,家世不匹,光是花樓出來這一條,便能污了祁家的門楣。 祁展年強(qiáng)忍怒意,胸口一陣起伏:“所以你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卻挑了個打花樓出來的姑娘?你替她贖身也就罷了,還將她安置在松笙院,巴不得全綏陽的貴女都知你養(yǎng)了個外室?你可知這事壓根瞞不了多久,屆時朝野上下若想給你尋不快,光是這一樁事,便能教你吃不了兜著走?!?/br> 祁荀垂眸,完全沒將祁展年的話當(dāng)作一回事。只有兩點(diǎn),他做出了回應(yīng)。 “一來我本身就無意于瞞下此事。二來,我壓根沒有養(yǎng)外室的想法。” 祁展年拍案而起,滿桌的碗碟跳動一下,寂靜的廳內(nèi)陡然發(fā)出瓷器碰撞的聲響。 “你一回來便要?dú)馕摇2皇峭馐??那你想如何?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地娶來當(dāng)正室?” 祁荀早就料到祁展年的脾性,他見怪不怪地回道:“正是如此?!?/br> 祁展年捂著胸口,險些被他氣死。他指了指祁荀,又指了指孟氏。對上孟氏瞪他的眼神后,又默默地收回指頭。 這頓家宴,他用得當(dāng)真不快意。原想著父子二人許久未見,今日小酌一番,興許還能緩和關(guān)系。 可他愣是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祁荀執(zhí)拗的脾性一點(diǎn)兒也沒變! 祁展年拂了拂衣袖,渾身怒氣無處可撒,只好離席,兀自找人吃酒去。 廳內(nèi)唯有孟氏和祁荀二人。 “你阿爹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侯府將來的主母,雖不求甚么頂頂勛貴的人家,到底也得是個身世清白,力能服眾之人。白姑娘家世敗落,這沒甚么,可她入過勾欄地,旁人只管抓住這點(diǎn),哪管你是否另有隱情?!?/br> 孟氏說這話自然也是為了侯府,為了祁荀考量??伤睦锴宄?,祁荀孤身這么些年,也不是三心二意的性子。這樣的人一旦認(rèn)定誰,那便是矢志不移,極難更改。 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孩兒,又是過來的婦人。她能共情,知曉尋個情意相通之人并非易事。能想清楚這點(diǎn),她自然就不像祁展年那般一口否決。 “這事暫且放放。胡庸使團(tuán)即要入京,想必朝中有不少事等著你去做。” 祁荀抿了抿嘴,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孟氏拿他沒轍,也不好再說甚么。 * 翌日清晨,天氣愈熱。幾場大雨后,綏陽已有入夏的趨勢。 白念怕熱,趁著暑氣勢頭較小時,便已穿戴整齊,打算去沈府報個平安。 甫一出屋,便見祁玥帶著二三個姑娘走了過來。 她們個個花枝招展,環(huán)姿艷逸,光從步態(tài)神情來瞧,也知是些勛貴人家的姑娘。 “念念,我同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尚書大人之女齊茗。旁邊兩位,一位是禮部太常寺卿之女黃蔓昭,另一位太仆寺少卿之女元柔。” 白念微微頷首,一一認(rèn)識。 祁玥將她扯至一旁,攏著眉頭說道:“我本想一人來的,奈何她們聽聞我回了綏陽,一早便將我堵在府門外。迫不得已,才將她們一并帶來。” 白念笑著,兩邊的梨渦緩緩下陷:“沒甚么的,我一人住在此處也無趣,她們來我還能圖個熱鬧呢?!?/br> 她雖不諳政事,卻也知曉三人的身份不同尋常。尤其是站在中間的那位,尚書之女齊茗,綺羅珠履,光彩奪目,一瞧便是頂頂富貴的人家。 白家也唯有家財鼎盛時,才能與此比擬。 五人齊齊入屋,白念著流音煮茶,又添置了好些新鮮熟透的瓜果。 名喚元柔的姑娘環(huán)視著屋子,率先開口道:“想必姑娘便是祁小侯爺打外邊帶來的吧?!?/br> 這話不可謂好話。 白念愣了一下,知其可能來者不善,卻也沒想到她這般開門見山,毫不遮掩。 可話又說回來,她們個個身出富貴,高高在上。我行我素慣了,也不需看別人眼色,自然是想說甚么便說甚么。 這時,齊茗出言呵住了她:“休要胡言?!?/br> 元柔抿了抿嘴,道了歉,復(fù)又掛上一抹淺淺的笑。 白念也不惱,落落大方地回道:“確實是適得小侯爺出手相助?!?/br> 這本就是事實,沒甚么可遮瞞的。 她這不卑不亢的性子,反倒顯得元柔小家子氣。 齊茗默默地擱置下茶盞,沒有同白念說話,反而轉(zhuǎn)身問祁玥道:“阿玥,這是你堂哥的院落吧?我一早便聽聞這兒種了好些名貴花草,可否帶我們四下逛逛?!?/br> 祁玥抿了口茶,她同齊茗本身并無交集,只在各處宴席上碰過幾面,因家世相近,父親同朝為官,齊茗沖她示好,她也不能教人難堪。 可今日,齊茗的言行實在怪異,雖沒有甚么出格的話,可她聽了就是渾身難受。 “我也沒來過。你若要逛,應(yīng)央念念才是。怎么反倒問起我來了?” 齊茗眉頭輕蹙,她問祁玥,便是要冷落白念,教白念難堪??善瞰h卻幫著白念說話。 齊茗喜歡祁荀,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她雖沒能入祁荀的眼,可事關(guān)祁荀的事,她一件不落地著人盯著。 白念的來歷,她大約知曉一些,心想著不過是打花樓出來的姑娘,沒必要給她甚么臉面。 可被祁玥這么一提,齊茗也重新審視起白念來。 眼前的姑娘一襲紫綃煙羅衫,發(fā)髻上未著過多的釵環(huán),簡單的一對白銀玉蘭珠釵便將她襯得粲然奪目。 齊茗下意識地去扶自己的發(fā)簪,她的那支發(fā)簪是宮里賞下來的,無論是做工還是式樣,皆是獨(dú)一份??伤睦镉行┣忧樱傆X得這枚簪子還比不上白念發(fā)髻上的那支。 對上白念滿含笑意的眼神,齊茗端正體態(tài),勉強(qiáng)勾出一抹笑道:“有勞姑娘?!?/br> 白念不好推拒,起身帶著她們逛起了松笙院。 說起來,她昨日才到綏陽,疲累幾日,在松笙院落腳后,還未來得及好好逛逛這座院落。索性除了流音外,祁荀又留與她兩個伶俐的侍婢,她們一早過來收拾松笙院,對院子的布置熟稔于心。 元柔和黃蔓昭圍簇在齊茗身側(cè),她們兩家皆在齊尚書手下辦事,一言一行自然要向著齊茗。 行至一處遮陽的涼亭后,元柔一眼瞧見亭內(nèi)擺著些名貴的花草。 西梁文人喜愛風(fēng)雅,除了賣弄字畫外,也好搜羅名植,祁家是簪纓世家,氣派華貴,府里別院自然少不了這些。 “白姑娘,是我孤陋寡聞,未曾見過這盆景,能否勞姑娘提點(diǎn)一二?!?/br> 元家門第不低,自然見過眾多名植,她能這么問,無非是料定白念出身不高,答不上來。 黃蔓昭在一旁搭腔道:“這話應(yīng)該問齊姑娘才是,白姑娘才來多久,哪能識得這些名貴花木?!?/br> 元柔和黃蔓昭互望一眼,強(qiáng)忍著笑,沾沾自喜地?fù)u著手里的團(tuán)扇。 第72章 偏心 心都偏得沒邊兒了 齊茗坐在涼亭正中, 面上極其沉得住氣。有元柔和黃蔓昭打頭陣,替她說話,哪里輪得上她來當(dāng)這個惡人。 此時, 她正捻著繡樣精美的絹扇, 有一下沒一下地?fù)u著, 她的手勁不大,扇出的風(fēng)恰恰能拂起兩鬢垂落的細(xì)發(fā), 細(xì)看之下,確有幾分洋洋得意地嘲弄。 白念心知肚明, 知曉她們故意教她難堪。白家雖不是甚么世家大族,鼎盛時最不缺的便是金銀。且不說她對這些盆景如數(shù)家珍, 便是她們隨意拿出一件稀罕物,她興許都能認(rèn)得出來。 諸如齊茗手里那柄愛不釋手的絹扇,這柄絹扇的原樣應(yīng)是出自綏陽名繡伍冬之手,白綢花鳥竹柄扇,伍冬所繡的絹扇,大多整齊勻密, 但齊茗手里的那柄, 繡眼鳥羽翼上的絲理有些突兀,沒未嚴(yán)格按照毛絲變化來繡, 稍懂刺繡之人,一眼便能瞧出這是柄仿制的贗品。 想必周遭的人都不愿得罪尚書大人的嫡女,即便瞧出端倪, 也不愿當(dāng)這個出頭鳥得罪人。 白念初來綏陽,本無意同誰對著來,她正想給這位齊茗一個臉面,齊茗卻見她遲遲不肯作答, 私以為她答不上來,一個得意忘形,出聲嗆道:“白姑娘別同她們二位見怪,這盆景名貴,也不是甚么人都見過。不識得便不識得,沒甚么大不了的。” 祁玥覺得這話不堪入耳。她與齊茗打過照面,卻是頭一回發(fā)覺三人的脾性。本想著白念初來乍到,多認(rèn)識些綏陽的貴女也是樁好事,誰曾想這些人各懷鬼胎,存心要給白念一個下馬威。 她站起身,正要出言相助,白念卻抓住了她的手。 “齊姑娘說得是?!?/br> 齊茗搖扇的手頓止,摸不清她話里頭的意思。 “松笙院的這盆龍柏自是要比你手里頭的絹扇要名貴些?!?/br> 齊茗端倪著自己的絹扇,幾乎騰然起身道:“你胡說甚么?” 白念瞥了她一眼,纖細(xì)的手指似有若無地擺弄著石桌上的那顆龍柏:“伍娘若知曉有人將她的名扇仿成這幅模樣,還不知?dú)獬錾趺床??!?/br> 白念性子軟和,對誰都是笑意盈盈的。即便是與人起爭執(zhí),聲音依舊綿軟,聽著沒甚么脾氣??升R茗心虛得緊,她對繡工沒多少研究,旁人說這是把名扇,她便秀寶似的捻在手里。 白念無意于她爭鋒相對,說話時也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這語氣落在齊茗耳里,卻橫生了幾分嘲諷。 她漲紅了臉,當(dāng)下捏緊手里扇柄,黑木制的扇柄尤其襯出她泛白的指骨,元柔和黃蔓昭互望一眼,斟酌著要如何辯駁。 她們知曉齊茗要強(qiáng)又好面子,贈她這柄絹扇的人大約是沒甚么好下場??裳巯逻€不是擔(dān)憂此事的時候,她倆若不開口幫腔,出了這松笙院,齊茗定會將通身的怒氣一股腦地撒在她們身上。 元柔向前一步,撕破臉道:“你一個不入流的姑娘,懂甚么伍娘的名扇。依我看,這柄白綢花鳥竹柄扇就是真品。” 白念的身份并不如齊茗矜貴,同樣兩句話,懂顏色的人都知如何掂明其中的分量。更何況,這里沒甚么伍娘,除了白念,也無人懂繡品的真假。人多勢多,只要她們一口咬定這是真品,白念的話自然就沒甚么力度。 “你說誰不入流呢?”開口駁斥的正是祁玥。 她不似白念那般沉得住性子,一聽元柔說難聽話,不由地動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