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吃沒吃飯？”

    他笑出來，吻在她腮上，“吃過了，有幾位同窗擺席賀我，本來換了票子就要來的，就是推脫不過才耽誤了些時辰?！?/br>
    說著便由懷里掏出幾張票子，拉著云禾坐到榻上，“五千兩全換了票子，叫我母親存放了一千，我留了三百平日里打點應(yīng)酬。這里是三千七，三千給mama贖身，回頭將身契給我，我好到教坊司去替你脫籍。七百兩你自己留著，你這里的衣裳首飾都抵給了你媽，自己去新打首飾裁衣裳?！?/br>
    云禾接過來，咽喉里卻鎖了輕愁，“你自己就留三百兩，哪里夠用?。窟@七百兩你也拿去，你如今是狀元老爺了，不好蝎蝎螫螫拿不出手?！?/br>
    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她將從別的男人身上榨來的錢都給了他，以從不計較、從不后悔的愛滋養(yǎng)了他的前程。

    他細(xì)看她的眉目半晌，心境一如當(dāng)初，好像她遞來的是比千金萬銀更沉甸甸的一顆心。

    不一樣的是，他推拒得比從前更加堅毅，“我不要，是給你的。這是我頭一回給你錢，從前我連朵絹花都給你買不起，我知道七百兩對你來講也不算多，可我眼下只有這些錢，等了放了官，往后俸祿都交你保管，你就看著咱們家的銀庫?！?/br>
    玉容無塵，她從未改變，還是一心為他打算，“可單說你回來這些日，不是這個請就是那個請的，你來我往的，少不得花錢還人家的席面?！?/br>
    “我夠了，大約京城里放任的札付已經(jīng)在路上了，過個一二月，我就能領(lǐng)到俸祿?！?/br>
    “要將你放到哪里啊？不會到外地去吧？”

    方文濡呷一口茶，額心稍蹙，“多半不會，往前在恩榮宴上，圣上還說過我是平頭狀元，必定知曉民風(fēng)民情，我揣摩那意思是不會許我編修之類的閑職，該是派到地方上。眼下蘇州好幾個縣發(fā)了災(zāi)，城外滿是流民，縣上已罷黜一些官員，我又是蘇州本地人氏，我想，大約是叫我在哪個縣上補缺?！?/br>
    一席話苦煞了云禾，滿眼春江都是愁，“那你到縣上去，豈不是同我分隔兩地？”

    “縣上又不遠(yuǎn)，”他笑抓她的手揉一揉，隔著炕幾哄她，“我都想好了，眼下家里正在裝潢，大約得一個月才能好。我先去拜任，差不離房子拾綴好了，我就告假回來接你家去?！?/br>
    云禾撅著嘴，反拉著他的手晃一晃，“做什么還要等一個月？有什么好拾綴的？你請個吹打班子直接抬我去就好了嘛。”

    他將她拉過來，撳在懷中寬慰，“你只曉得我家里三間破瓦房，卻不曉得到底有多破，縫下雨天就要漏雨，濕得一個屋子沒處睡?？偛缓媒心闳チ?，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不是？你是錦衣玉食嬌養(yǎng)慣了的，叫你在那屋子里睡幾天，只怕要睡出病來?！?/br>
    她默然半晌，還似不高興。方文濡忙轉(zhuǎn)了談鋒變著法哄，“別不高興了，眼下先將大事辦了，使人請mama上來，拿了身契，我好替你去換籍書啊?！?/br>
    如此同袁四娘清算了一番，拿了身契，忙不迭的就去換籍書。

    這廂姊妹們紛紛來賀，趁勢就在房中擺了一局，歌舞場上，淚滴春衫袖，笑催玉琵琶，個個皆說月到風(fēng)來閣風(fēng)水好，嬉嬉鬧鬧地扭做一團。

    四娘指著云禾對心來的幾個姑娘諄諄教導(dǎo)，“倘或你們以后豬油蒙了心要貼男人，還該同你們jiejie學(xué)學(xué)，也貼個狀元郎出來，往后就有的是好日子，只是須得把你們的眼睛擦亮些，別吃了男人的虧！”

    “媽！”云禾急嗔，拍得案面震天響，“往后不許再提這個了，他做了官，您還該給他留些面子才是，說出去他是叫一個倌人貼補出來的，好聽呀？”

    “好好好，我真是養(yǎng)了個白眼狼，還跟媽急起來?！?/br>
    歡淚笑雨間，云禾吃得酣暢淋漓，醉醺醺地倒在帳中，閉眼前，隨手劃下帳，似乎將風(fēng)霜染眉的過去一筆勾倒。

    床側(cè)立著兩盞銀釭，閃爍出圓滿的光圈，暖洋洋照亮滿室。在下一場風(fēng)霜到來之前，幸福恰如窗畔明月，如此絢爛和圓滿。

    ————————

    1窗寮：兩層窗戶，外面為窗，里面為寮。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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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東筵西散（十） [vip]

    煙里絲絲, 柳蔭縷縷，紫翠紅香倦客常在，年來歲去地, 姑娘們長了一茬又一茬, 來去無蹤跡, 卻總不乏弄情寫意的繡腸公子。

    好在云禾由霧濛濛的情天恨海中脫離了出來，不再酬客, 安靜等著命運給予最美滿的安排?？缮胁蝗缫獾氖牵@日正臨窗觀雨, 卻到一位不速之客。

    他的肩上粘帶著點點夏雨，使他一身富貴的龜背紋圓領(lǐng)袍稍顯落魄。云禾卻沒有多余的善心憐憫他, 將兩個眼皮一翻，十足十的不耐煩，“沈大人，我牌子都摘了，往后就不迎客了，你是沒看見還是怎的？還是我媽樓下沒同你講？”

    沈從之剛由瓢潑大雨里跋涉而來, 情緒有些燥, 卻深記其妻蔣長薇的囑咐，緩下性子來, “講了，但普天之下，除了皇上的殿，我沈從之要到哪里, 還沒有人能攔得住的。聽說你要嫁人為妾？我還當(dāng)你這么個潑辣的性子, 是非正妻不嫁呢?！?/br>
    聽他說話就來氣, 云禾頓時沒了好臉, “做妻做妾干你什么事情？你管得還寬呢，蘇州城外那么多老百姓快餓死了，怎的不見你去管管？”

    他兀自往榻上坐下，端出個錦盒，搖著扇柄，“好了好了，不跟你吵了，咱們自相識以來，總吵個不停，沒什么意思。聽說你要嫁人，咱們相識一場，怎么也有點交情，來瞧瞧我給你備的賀禮?！?/br>
    云禾適才作罷，半信半疑地半收了刺兒，“你有這么好心？還給我送賀禮，別是什么有毒的玩意，想害死我吧？”

    “你一個倌人，我害你有什么好處？”沈從之搖首嘆笑，扇柄朝她招一招，“嘖，過來瞧瞧啊，好東西！”

    半晌云禾才挪步過去，揭了匣子一瞧，原來是一對金蝶簪，蝶翼用碎綠松石攢成，十分精致。沈從之見她眼露歡喜，放軟了笑音，“喜不喜歡？”

    云禾貪看片刻，將匣子推過去，“太貴重了，我不要，留著送別人吧?！?/br>
    “這是我專叫人打的賀禮，如何還送得了別人？”說著扇柄往里一指，“你瞧這簪子上鏤了字，題的是‘珠聯(lián)璧合、比翼高飛’，送別人就不合意了。你收下吧，雖說咱們倆回回都弄得白眉赤眼的，可我也算你的客人啊，我見也有別的客人給你賀禮，怎么收他們的不收我的？”

    云禾適才罷了，想著早些打發(fā)他去，只好將就著收下，捉裙起來福了身，“那就多謝沈大人了，往后我嫁了人，你我山水難相逢，望沈大人珍重萬全?！?/br>
    鳥雀忽晴的正午，他看著她站在榻下道別，眼中沒有一絲不舍，一顆心忽然結(jié)了冰。他站起來，慢蹣了幾步，誰知又遽然折返回來，環(huán)住云禾的腰狠吻了下去。云禾微怔片刻便抬手推將起來，掙了半晌也掙不開。

    恰時方文濡奪門進(jìn)來，一拳將他揮開，揚一揚手中的文書，“沈大人，云禾姑娘現(xiàn)在可不是樂籍女子，您身為藩臺官吏，公然jian/yin民女，是個什么罪您最好掂量掂量，大人就不怕我上本參到京里去？”

    沈從之抹一把唇角的血漬，并未還手，反倒笑起來，“是我無禮了，這里給狀元公賠個罪，祝狀元公同云禾姑娘百年好合?！毙磽垡露ァ?/br>
    沒了人影，方文濡立時拉了云禾細(xì)瞧，“他沒做什么吧？”

    云禾惱極，連往地上啐了好幾口，忙不迭地討了絹子抹嘴，“這個挨千刀的瘋子，我還當(dāng)他是起了什么好心呢，氣死我了！驪珠，快打水來我要漱口！”

    帕子搓半天，將一張方臉勻紅，嘴也搓得微腫。方文濡奪了帕子摟著她輕拍，稍刻驪珠端水進(jìn)來，擰了條巾子給她擦臉，“罷了，我要真到縣上去，這一月叫你留在這里我也不安心，少不得有客人仗勢欺人摸到你屋里來，還是尋個地方先搬出去住吧。”

    提起這個，云禾還慪氣呢，扭過去不理他。方文濡會其意，少不得又溫言軟語地安慰，“快了快了，已經(jīng)請了好些人幫忙，至多多不過一個月家里就拾綴好了。我還叫人新打了張架子床呢，往前我的屋里都是個硬木板子，硌得慌，我新打的跟你這個也不差多少，雕花的，用的南榆木。只是睡的褥子帳子之類還少不得叫你cao心，我可不在行?！?/br>
    始說半合兒，云禾方扭回來，嬌滴滴地癟著嘴，“那你叫我搬到哪里去呀？我無父無母，也沒個親戚。”

    “到我姑媽家？”

    “不去！你姑母往前就時常勸你不要往堂子里來，她老人家指不定多恨我呢，我才不去招那個罵?！?/br>
    二人默然籌忖，云禾抬眉而起，杏眼一雙落金盤，“要不我去同jiejie說一聲，我搬到她家園子里去住。她家大得很，有許多空屋子，有管家有丫鬟還有內(nèi)官，我一個姑娘家住在外頭，少不得防賊備寇的，住她家，豈不是妥帖？”

    “不好不好，她已經(jīng)嫁人了人，何苦去叨擾人家？”

    “哎呀不叨擾，姐舍不得我呢。我去問問她，倘或她為難那便算了，她若高興我去住，豈不是省了你的煩惱？”

    方文濡安暗忖一刻，思及如今城外諸多流民，少不得生流寇，一個女人無親無故住在外頭，的確不妥，便稍稍點頭，“好吧，jiejie若應(yīng)下，少不得我要謝她?！?/br>
    云禾欣然一笑，掛在他肩頭細(xì)瞧他，漸漸神色凝重起來，“文哥哥，你娶我做妾，卻終身不娶妻，那你們家的香火怎么辦？我生不了孩子，往后你連個子嗣也沒有，你母親可怎么辦呢？”

    誰知方文濡只是淡淡一笑，兜著她親一親，“既為官，那就是一方父母，怎么沒有子嗣？百姓就是子嗣。我父親自幼教導(dǎo)我，讀書人當(dāng)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1。倘若我能做到，相信他老人家在天有靈，會恕我無后之過。至于我母親，往后就只能請你多加照顧了。”

    她輕拂他的鬢角，笑眼里閃著水星，“你一定會是個好官的，我知道，從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們都笑我蠢，其實我最有眼光?！?/br>
    他將頭一偏，佯作沉思，回味無窮地咂摸著，“嗯，這話倒講得沒錯。”

    “去你的！”

    香絮漫天，吹破小樓，楚岫繞滿瑰麗的云，此刻就成了這對鴛鴦侶最繁榮昌盛的朝代。后來云禾回憶起來，只念月無長圓，人無永聚，并無百年興盛之家，亦無萬年不迭之國，天下匆匆，皆無不散的筵席。

    那是后話，且表眼下，只說二人定了計，云禾便收拾得妥妥帖帖特意尋了個陸瞻也在家的時辰拜訪淺園。

    仆從將其直領(lǐng)入竹林中，只見草亭涼蔭，香冷荼蘼，芷秋愈發(fā)膽大起來，竟站在秋千架上前后擺著，兜了滿裙的風(fēng)，臉襯桃花，腮映落霞，好不自在。陸瞻在榻上看書，不作一聲，只有簌簌頁扉聲回應(yīng)寂靜。

    中間長案上擺了一甌滴酥鮑螺、一甌玫瑰餅，另有一甌西瓜、一甌綠葡萄、一甌甜瓜。云禾因腆著臉有事相求，比往日越發(fā)殷勤些，嘻嘻障袖營風(fēng)游徑而來，“喲，這才叫神仙過的日子嘛，真是羨煞個人了！”

    芷秋忙穩(wěn)住秋千下來，見她戴著兩支并頭白玉簪子，髻頂斜簪了兩朵小小美人櫻，一粉一紫，又穿著水紅對襟褂，櫻花粉留仙裙，既青春又淡雅，一改往日的濃妝盛艷，倒像個大家里青春鮮亮的小姐。

    心里越發(fā)喜歡，去拉她，“聽見門上來說你來了，我特意叫人擺了果子你吃。如今不應(yīng)客了，也該多到這里來陪陪我啊?！?/br>
    誰知云禾不在園杌凳上坐，反是十二分周到地向陸瞻行禮，說了一筐好話，“姐夫千歲萬安，好些日不見，姐夫越發(fā)的英俊倜儻了，那話怎么說來著？哦對，正是個貌比潘安，情比宋玉，要我說，是潘安也要遜三分，宋玉也得羞兩寸。姐夫風(fēng)雅之姿，那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若興評個男人家的花榜，姐夫必定奪天下狀元！”

    只將芷秋笑得肚子疼，笑倒在陸瞻肩上，“你聽聽，這丫頭說的是些什么好話？真是叫人氣不是恨不是！她備了這么一筐話來，大約是要朝你討銀子花了，陸大人，您老人家少不得又要折財了?！?/br>
    陸瞻萬般無奈地?fù)u頭，闔起書擱到炕幾上，“丫頭，你不是已有個狀元郎了？又趕著來拍我的馬屁做什么？”

    云禾趁勢坐到炕幾那面，托著個腮眨巴著眼，“還真叫姐夫說對了，我就是特意來拍馬屁的。人家遇到個棘手的事情要求姐夫，姐夫應(yīng)不應(yīng)？”

    檀郎無心，芷秋稍看她那雙顧盼生輝的眼就曉得她打什么主意，撿了把梅花扇往她肩頭拍去，又笑又嗔，“鬼丫頭，少使美人計，有什么事只管說來，是銀子不夠花了？”

    “還是jiejie對我好?！痹坪堂τ譀_她撒嬌討好，“文哥哥講家中的房子須得拾綴一月才能接了我去，他恐怕又要到縣里去拜任，不放心我在堂子里，想讓我住到他姑媽家去。可她姑媽家有姑父，又有兄弟，多是不便……”

    “不用講了，我猜著了，你是想住到這園子里來，是不是?。俊?/br>
    “姐真是蕙質(zhì)蘭心，一猜一個準(zhǔn)?！痹坪套ブ粋€胳膊慢搖，“那姐，你許不許嘛，我的姐，我的親娘……”

    “多大點事情呀，也值得你轉(zhuǎn)轱轆說那一筐話？有什么不好？我正沒人作伴呢。我這里收拾出一間房子來，你只管打點好東西，我派人去接你?！?/br>
    芷秋說罷，才想起身旁還有個人，忙用扇拍他，湊到他眼底下閃著水汪汪的眼，“千歲大人，您許不許呀？”

    風(fēng)林庭院叫她姊妹倆的笑聲闐了個遍，陸瞻只得無奈笑讓，卷了書拔身起來，“聽你吩咐，旁邊就有處屋舍，叫人收拾出來吧，派兩個丫頭過去使喚就是。我進(jìn)屋看書，你們說話。云禾，吃了晚飯再走，你jiejie天天念叨你?！?/br>
    人才踏了滿地繁葉而去，姊妹倆頃刻又鬧起來。云禾忙要打秋千，請?zhí)伊紒硗疲虻脗€大起大落，似蝶若舞，笑得止不住。只等稍歇了，將荼蘼架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因問：“姐，上回來還沒見這里搭了這些呢，什么時候劈的？”

    “搭了好些時候了，你沒來，自然沒見。你姐夫講怕屋里的冰我吃不住，搭了叫我歇涼?！?/br>
    才說罷，有些鬼祟祟地笑起來，微紅了臉，招了她到邊上，桃良也忙趕來聽一耳朵，“說是叫我歇涼，只當(dāng)我不知道？還不是媽給我尋的那本畫冊子，因見人家里頭畫了個荼靡架，他也興起搭了一個。”

    云禾什么不懂？兜著下巴將荼靡架掃量一遍，驟驚驟嘆，“我的親娘噯，那你們……可？??？”

    三人皆脹紅了臉湊做一處，芷秋更甚，一張臉?biāo)埔蜗卵獊恚瑢㈩^緩緩搖一搖，“還沒有，我估摸著，他臉皮薄，不大好意思同我講。哎呀，虧得你來，要不我都不好意思同一個人講這些事情。”

    “姑娘可以同我講啊?！碧伊夹咔忧拥爻雎暋?/br>
    芷秋瞪她一眼，忙推她，“去去去，你才多大點，就聽這些。”

    光搖扇影間，柳稍上西日。云禾再將個荼靡架瞅一眼，似嗟似嘆，“那姐夫可得抓緊功夫了呀，再拖著，夏天過去了，可怎么好？外頭多冷啊?！?/br>
    三人噗嗤笑倒在一處，你推搡我我推搡你的，紅衫絞著綠裙，花鈿蹭著碧簪，屬于女人之間的蜜語暗轉(zhuǎn)在參差竹徑里，正是個鶯笑燕鬧，風(fēng)華正茂。

    至晚間，斜陽殘落，遠(yuǎn)山與綠瓦相應(yīng)。云禾晚飯后辭去，黎阿則有事來稟報，與陸瞻挪至東廂書房。將暗未暗的時節(jié)，黎阿則討出火折子掌上燈，掏出一封信來，“皇上手諭，余公公叫人傳來的。”

    陸瞻啟信查看片刻，將信遞予他看，看后便湊到燭下點燒，“干爹，眼下蘇州府就要亂起來，可誰去上書朝廷呢？皇上的意思是不叫咱們?nèi)ィ膊唤行∩虼笕松献?，可下剩的本地官員，哪個不是為姜恩祝斗真馬首是瞻？就不是，也不敢得罪了他們?nèi)グ??！?/br>
    默然片刻，陸瞻拔座起來，站到東墻一副千里江山圖下，立一抹晦暗的背影，“不叫我上書，是為著怕來日叫事情抖落出來后，言官們會彈劾我為了朝堂黨爭不顧蘇州百姓死活，彈劾我，就是彈劾圣上，若圣君不顧子民死活，是要背千古罵名的。可不叫沈從之上書……”

    “會不會，是體恤重臣，顧念著沈閣老就這么個兒子，不欲讓他攪到這趟渾水里，想給他沈家留后呢？”

    陸瞻回首過來，嗤笑一聲，“沈家還沒這么大的臉面，天下民生，連幾萬百姓都豁得出去，何況一個小小沈家？……我想，大約是沈閣老眼見龔黨就要垮臺，高興過了頭，有些沉不住氣了?！?/br>
    講到此節(jié)，似嘆似笑，“他沈家也干凈不到哪里去，先帝在位時，沈豐就進(jìn)了內(nèi)閣，頻頻舉薦地方官員，他這些門生，可沒少孝敬他，還想將他兒子也提進(jìn)內(nèi)閣，這才將他舉薦到蘇州助我辦這件事兒。眼下皇上不想叫他上書，大約是想削他的功?！?/br>
    黎阿則挨近兩步，半哈下腰，“那咱們叫誰去上這個書合適？”

    良久岑寂中，陸瞻朝西面望一望，踅回書案后頭，“等韓舸去，不必告訴他。此人初生牛犢不怕虎，眼看餓死了那么多百姓，他比誰都急，必然會上書。”

    “可他只是個主簿，無權(quán)上書啊。況且他在朝中無權(quán)無勢，祖父父親不過是個府臺，往前又不愛疏通打點，只怕上了書，沒命活啊?！?/br>
    “縣衙門牢房里頭竇初抓的那幾個流民怎么樣了？”

    黎阿則挑起唇峰一笑，立到書案前，“回干爹，人送到縣衙后，兒子特意派人去瞧了眼，使人說了這些人冒犯了干娘，叫好生看管。誰知那縣令顧大人會錯了意，竟然打死了幾個。”

    “如此草芥人命，”陸瞻莞爾，遞了本空白的折子給他，“八百里急遞寫到京里都察院，將這姓顧的革職查辦，舉薦韓舸升任吳縣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