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連州將那杯茶水一飲而盡。

    舒望川看著，道：“萬一我是騙你的呢？”

    謝連州慢條斯理道：“我不怕毒?！?/br>
    就算喝進(jìn)去了，也一樣能逼出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方才一問，也不過是存心罷了。

    舒望川愣了愣，笑出聲來，道：“我方才以為你像他，原來是像她?！?/br>
    對于謝連州的來歷，舒望川早有調(diào)查，只是他初入江湖時籍籍無名，無人知他來處，第一次有人知曉，便是太平山莊，以至于他曾是迷團(tuán)。

    而舒望川在不知他身份時看見他的第一眼，便忍不住想起故人，所以今日弟子來報，說謝連州帶著名為天問的寶刀上門時，他竟沒有一點(diǎn)驚訝。

    若謝狂衣與宛瓏有子孫后人，就該是謝連州的模樣。

    舒望川道：“你今日是來尋親還是尋仇？”

    若這孩子完全由謝狂衣?lián)狃B(yǎng)長大，他此刻根本不需浪費(fèi)一問，正因加上宛瓏，才有些捉摸不定。

    謝連州道：“我來尋一個真相和一場勝負(fù)?！?/br>
    舒望川看向他，道：“你知曉了多少？”

    謝連州道：“很多，只是不知道只有你能看到的部分?！?/br>
    所謂只有舒望川知道的事情，即使對舒望川自己來說也難分辨，畢竟旁觀者眾，說不定就有誰不聲不響地探聽部分，又被謝連州找到。

    他這么說，是為了讓舒望川盡可能地說真話。

    舒望川還不至于看不出這點(diǎn)，但他并未感到被冒犯，只是對謝連州道：“我可以告訴你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也可以與你比試，但你要答應(yīng)我一點(diǎn)，如果我坐不了這個位置了，就由你來?！?/br>
    舒望川說這話時云淡風(fēng)輕，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樣。

    或許是舒望川的計謀也不一定。

    只是怎么看都不像。

    若舒望川真這么想，倒和宛鳳口中那個青年越發(fā)相仿。謝連州只是沒想到，舒望川以天下為棋局，卻不是想做棋手，只是想有一個夠格的棋手cao持棋局，若是必要，他也可以投身為棋。

    謝連州道：“若我不是今日這般，你還會這么做嗎？”

    舒望川沉默片刻，似乎在猶豫是否要說實話，認(rèn)真端詳了謝連州一會兒，道：“若你空有武力而無智謀，我不會告訴你真相，因為你在割傷我的同時，沒有能力去收整武林?！?/br>
    他知道謝連州能聽實話，不會因此意氣用事。

    謝連州聽完，只覺這事正是舒望川所會做的。

    見謝連州不再說話了，舒望川往一旁香爐添了些香，道：“舊事很短，你隨意聽聽便是?！?/br>
    霧氣氤氳之間，舒望川起身，走到小廳窗旁，看著下邊烏泱泱的天域弟子，對謝連州說起過往。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的弟子，穿著門派的衣服，拿著尋常石鐵所做的長刀，一招一式都嚴(yán)格按著基礎(chǔ)刀法所練。

    事情是在掌門于門內(nèi)收徒時開始變化的，謝王衣是掌門一眼看中的好苗子，他斷言這個眉眼稚嫩的孩子未來有爭奪天下第一之力。

    其余年歲相仿的孩子則是比試出來的，舒望川隱在其中，看起來并不顯眼，可他總能打贏他人，每次看起來都是剛好勝過一點(diǎn)點(diǎn)，次數(shù)一多，他便被掌門注意。

    “這孩子也有些意思。”

    那是舒望川聽到的第一句正面評價，哪怕這并不完全等同對他的夸贊，他還是有些欣喜。

    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他下意識計算同門能力，并且以此與他們對戰(zhàn)，用最少的力氣來勝過他們，是一件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而他天生擁有這個能力。

    他開始覺得自己有些特別，可還來不及驕傲自滿，便被謝王衣毫無爭議地打倒。

    這個人很強(qiáng)。

    舒望川從那時起就知道這點(diǎn)了。

    他成了掌門內(nèi)室弟子的二弟子。

    謝王衣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他眼中只有刀法，時日長久之后，又慢慢添上一個掌門，其他師兄弟卻沒能入他法眼。

    可舒望川聰明，他總有辦法避開與謝王衣的沖突，不讓自己成為他發(fā)泄怒氣的棋子。

    他知道謝王衣不是故意的，他的生活只有刀和師父，其他東西在他眼里猶如死物。

    舒望川有點(diǎn)可憐謝王衣，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yuǎn)也不想活成謝王衣那樣，哪怕他有朝一日會變成天下第一。

    不過某次，他無意聽見同門師弟聚在一塊談天，他們說起謝王衣，也說起他。

    他們恨謝王衣目中無人，高高在上，語氣卻滿是艷羨，讓人毫不懷疑如若他們有了謝王衣的天賦，只會比謝王衣更趾高氣昂。

    而提到舒望川時，起先倒說他好，只是說了一會兒，便忍不住繞到他的實力上邊，說他擔(dān)不起二師兄的名頭。

    舒望川素來低調(diào)，他繞過謝王衣的方式，便是不去做那個第二，此事掌門也有所察覺，甚至可說默許，他才能以實力平平之態(tài)坐穩(wěn)二師兄的位置。

    如今聽了諸弟子的話，他倒不生氣，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從前對謝王衣的想法太過可笑。他不想成為謝王衣那樣的人，卻有其他人想。

    他一個人的想法不重要，那些弟子單獨(dú)的想法也不重要，他要跳出其中，從整個門派來看。

    第一次，舒望川將所有的人看作一枚棋子，所有棋子簇?fù)碓谝黄?，按照各自所想行進(jìn)，最終形成的東西，就是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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