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領(lǐng)養(yǎng)？”

    “這里面有領(lǐng)養(yǎng)信息?！?/br>
    “發(fā)給我。我去聯(lián)系?！痹S阿姨干脆地說。她說著看看焰火，“你這孩子，奇奇怪怪的……還不去睡？看你這樣子就知道最近既沒好好吃飯，又沒好好睡覺?！?/br>
    “這才幾點?！毖婊鹬噶酥甘直怼?/br>
    “又不出去玩，在家也沒得玩，不睡覺做什么？”許阿姨笑問。

    焰火恰好看到表盤上的時針指向了十一點半，沉默了片刻，說：“我上去了?！?/br>
    許阿姨手中的鉤針又飛舞起來，冷不丁地說：“準(zhǔn)有情況?！?/br>
    焰火沒出聲，待要走，又停下，過來抱了抱許阿姨，“一直都說要幫我?guī)』鸹鸬?，現(xiàn)在突然說什么退休，說話不算話?！?/br>
    許阿姨拿著鉤針戳了下他的手背，“就說話不算話，你能怎么我？去，趕緊睡覺去?！?/br>
    焰火站在那，默不做聲地站了一會兒，還是不走。

    許阿姨也不看他，說：“那你三年內(nèi)要是能結(jié)婚生小孩，我就幫你們帶小火火——前提是小火火mama也同意我?guī)兔Α！?/br>
    “她不會不同意的?！毖婊鹫f。

    “怎么了，小火火有mama了呀？”許阿姨抑制住一臉喜色，瞥了焰火一眼。

    焰火一臉懊惱。

    “騙我！嗯？那么多好姑娘你一個都沒談成，氣死人了……所以你現(xiàn)在就跟我說空話對不對？”許阿姨真有點生氣了，抓起鉤針和線團(tuán)，狠狠地瞪了焰火一眼，轉(zhuǎn)身往外走去。從這里出去有個平臺，走下去是小偏院，另有一所小住宅，許阿姨的臥室在那里。

    她氣呼呼地走了，焰火有點不放心，跟到平臺上囑咐她走慢些。

    “我每天走好幾遍這路，會摔了才奇怪！”許阿姨大聲說。

    她腳步穩(wěn)健靈活兼聲若洪鐘，焰火倚在廊柱上，微微一笑。他等到小樓里的燈光亮了起來，才回到屋里。

    大屋里此時應(yīng)該只有他一個人了，靜得很，除了座鐘滴滴答答的聲響就是魚缸里那咕嚕咕嚕的水聲。其實沒有這點聲響倒還好些，有了，反而更顯得寂靜。

    他往樓上走著，燈在他離開后一盞盞陸續(xù)熄滅。

    他站在房間里，四下里看了看。燈沒有全開，光線明明暗暗的，把屋子里的擺設(shè)隱藏得恰到好處，也把房里映得暖融融的，倒不顯得空曠冷清。他慢慢地在房里走著。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落地窗前，推開拉門走了出去。望著眼前的杉樹和遠(yuǎn)處那片黑暗的地帶，他想著那里都是什么……唯一能映出亮光來的地方是水域，很大的湖泊……再遠(yuǎn)些是假山，叢林，亭臺樓閣……一片片一塊塊的精致的人造景觀，城市里僅存的綠色空間。他偶爾早上跑步會跑遠(yuǎn)些，就跑進(jìn)去來兩圈。這段距離很遠(yuǎn)，可是跑完之后心里會很暢快。

    夜晚的風(fēng)有點硬，穿過林子嗚嗚作響。

    他抬手扯了下領(lǐng)帶，將已經(jīng)松了的領(lǐng)帶再扯松一點，可還是有點悶。他想抽煙，手邊卻沒有，回了下頭，看到放雪茄和煙卷的柜子，又懶得走這幾步去拿，于是就站在原地，深吸了幾口氣……這么多年來，頭一次覺得這兒有點太大了。

    也許這就是為什么他最近反而常去融園吧。

    在一個進(jìn)了門，一眼能看到公寓大部分空間的門、看不見也馬上能反應(yīng)出方位的地方，近來竟會覺得更舒服，這在以前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不過，他想這也許不光是空間大小的原因。

    他走回房間里，在廳里坐下來。

    寬大的書桌上放著他上回回來正在讀的書，原封未動，書簽還插在那里。他坐下來，看了一眼，此時沒有繼續(xù)往下翻的想法。廳門敞開著，坐在這里，能看到臥室。這會兒就上床，實在是有點早。按照他平時的習(xí)慣，如果沒有應(yīng)酬，不加班，在家里的時間是要翻一點資料的——總有補(bǔ)不完的功課，做不完的項目，看不完的書籍和資料……

    他坐了一會兒，拿出手機(jī)來，看了看，發(fā)現(xiàn)晨來又給他發(fā)了條信息，就在五分鐘前。

    “在干嘛？”她問。

    “準(zhǔn)備洗澡?！彼纯磿r間，“你要睡了嗎？”

    “還沒。有點睡不著?！?/br>
    “那在干嘛？”

    “在看你的采訪?！?/br>
    “什么采訪？”

    “很久以前的了，有講你怎么入這行的……大學(xué)時候你是學(xué)數(shù)學(xué)的啊。”

    “我的高中出過很多世界級的數(shù)學(xué)家，我尊敬的哥哥也是這個專業(yè)的，我受了點影響?！?/br>
    “你那時候有立志當(dāng)數(shù)學(xué)家的嗎？”

    “嗯。”

    “你后來修的學(xué)位，都是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

    “有這個原因?！?/br>
    “不過，藝術(shù)史應(yīng)該也很好玩的?！彼f。

    焰火握著手機(jī)，看著屏上這句話。他其實想不起來這會是什么時候的采訪提及的了，也許是早年間的。互聯(lián)網(wǎng)的記憶比人的記憶要長久的多。那時剛畢業(yè)，對行業(yè)對社會對面對的人群都顯得青澀，連接受采訪都更坦誠實在……二伯說他是個“青瓜蛋子”，一點不假。原以為會按部就班成熟起來，哪里想得到事情從不按計劃進(jìn)行？他是被催熟的青瓜?，F(xiàn)在想起來，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闖過來的，可能“青瓜蛋子”就是有那么一股子傻勁兒吧。后來這些年他極少接受采訪，也習(xí)慣了只跟記者簡單就提綱列出的問題進(jìn)行討論，私人背景嚴(yán)禁提及……簡單來說，他對記者或者說某些記者是充滿警惕的。在他剛剛接手公司的時候吃過一次虧，所說的話被掐頭去尾還當(dāng)做大標(biāo)題登了出去，引發(fā)了一系列的矛盾……他已經(jīng)扛過來了那十分艱難的日子，可不信任感仍然保留到現(xiàn)在。究竟會繼續(xù)到什么時候，他還不清楚。謹(jǐn)慎一些總是好的，他不希望本人比做的事更加吸引公眾注意力，被利用為博取注意力的籌碼就更不愿意。

    可能是他好一會兒沒回復(fù)，她說：“我是不是太好奇了？剛才是突然刷到這篇文章的，就一直讀下來了。”

    “沒關(guān)系?！彼f。他伸直了雙腿……還是不問到底是什么采訪了，這好像是很無關(guān)緊要的事。“藝術(shù)史是挺好玩的?！?/br>
    “嗯，我猜也是?！彼f。緊接著下一行，她說：“剛才明珰聯(lián)絡(luò)我?！?/br>
    “嗯？”他有點驚訝。原來這才是她一直沒睡的原因么？

    “之前在紐約，她有提到過想做一個紀(jì)錄片，記錄醫(yī)生的工作……你記得嗎？”

    “聽她講過。怎么？”他等了下，干脆打電話過去。晨來迅速接了?！傲囊粫喊?。”

    “你不困嗎？”她笑問。

    “不。”

    “你是精力超常的人。”

    “嗯？”

    “我是說，你是超人。”

    “你這個評價我就笑納了?！彼⑿Α！懊鳙氃趺凑f的？”

    “項目已經(jīng)基本定下來。目前需要確定一個主要科室和主要人物。”晨來說。

    “你？”他明白過來。

    “嗯。我之前遇到她，也說過說如果我們醫(yī)院方面沒有問題，我可以配合，也可以提供盡可能的幫助，但不想作為主要人物。”

    “為什么？”

    “有點……我是專業(yè)醫(yī)生，不是演員?！?/br>
    “紀(jì)錄片記錄的是真實，并不需要你表演。”

    “理論上來說是的。但成片需要導(dǎo)演的剪輯，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話呈現(xiàn)出來的東西經(jīng)過導(dǎo)演的手，只會變成他需要的那個意思，不一定是我的本意……你看，記者也不是編小說的，你說的也是實話，他也可能截取你的幾句話做出完全不符合你本意的文章來，對不對？”她說。

    “采訪后的稿子是會有專門審核的，有問題可以拒絕刊登。紀(jì)錄片也可以看成片，導(dǎo)演應(yīng)該會盡量客觀，呈現(xiàn)本來狀態(tài)。明珰的專業(yè)cao守我覺得你可以不必?fù)?dān)心。”

    “嗯，可我還是有點兒……”

    “你是不想過度曝光吧？”他問。晨來的本性是到了人群里拼命想被忽略的那類人?？墒瞧謱儆谥灰怀霈F(xiàn)，無論如何都會被人一眼就挑出來的類型……這個矛盾幾乎是不可調(diào)和的。

    他臉上慢慢浮起一點笑意。

    “嗯。”她說。就這一個字。不用講，如果她在他面前，一定是要露出一點懊惱的神情的。

    “可以試試推薦其他人?！彼ㄗh。

    “明珰說她倒是還有其他的人選，不過不可避免會拍到我。我想只要不是主要人物就沒有問題。”

    “治病救人，應(yīng)該受到多一點關(guān)注?！?/br>
    “不，就想好好兒做好本職內(nèi)的工作就好了?！彼f。

    “是不是她一個電話打給你，你就不困了？”

    “還是困的……被你一說又困起來了?！?/br>
    “那睡吧?！彼f。

    “嗯，晚安?！?/br>
    “晚安?！毖婊饞炝穗娫挘瑒傄畔率謾C(jī)，看到她又發(fā)一條信息過來，說：“謝謝你給我意見?！?/br>
    焰火看了一會兒這幾個字，問：“明晚有空嗎？”

    “不確定?！彼f。

    “有空就打給我?！彼f。

    “好?！彼饝?yīng)。

    “還有，你想了解我什么的話，可以問我?！彼l(fā)過去。她沒回復(fù)。

    焰火把手機(jī)放在桌子上，等屏幕暗了，才起身去洗澡。

    回來才發(fā)現(xiàn)，她回復(fù)了一句“好呀”。

    “你還沒睡？”

    “在看論文?！彼f。

    “我睡了……我贏了?！彼f。

    “使詐。行，算你贏。晚安。”她回復(fù)。

    看著這幾個簡短的字句，他微笑，看看時間，問她：“確實是在看論文嗎？沒事吧？有沒有上點藥？”

    “有。我這里有藥的?！背縼砘卮鹧婊稹！皼]什么事，快睡吧?！?/br>
    她看著屏幕上方的“正在輸入”狀態(tài)，等著他再發(fā)一句“晚安”……今晚的不知第幾句“晚安”……她輕輕撫著面頰，盯著屏幕，不想過一會兒，他發(fā)過來的卻是“這會兒我要過去找你，是不是得翻墻”？

    她愣了下，發(fā)送了視頻通話請求。

    * 作者最后修訂時間：2021-05-30

    第九章 遙遠(yuǎn)的笛聲，淡白的星 （七）

    尼卡2021-05-31

    羅焰火過了片刻才接受了請求。畫面里出現(xiàn)他靠在床頭的樣子時，晨來輕輕含了下嘴唇。他外了下頭，看著她，問：“這個米妮很可愛，沒見過?！?/br>
    “廢話?！背縼碚f。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這件寬大的棉 t 恤，穿了很多年了，洗得只剩原先的二分之一厚薄，仿佛一扯都能碎掉……可是穿著太舒服了，她舍不得換?！澳憧偣膊艁磉^幾次啊……”

    她頓住了。

    他們總共也沒有幾次，而他在她這里，僅有一次而已……

    “現(xiàn)在要過去，就第二次了?！彼f。

    “你敢！”晨來手指戳了下鏡頭?！敖o你看看我在干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