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太冷了，還辛苦你們送老蒲回來，太謝謝了?！彼f。

    “應(yīng)該的。”羅焰火說。

    柳素因看看他，說：“還是給你們添麻煩了?！?/br>
    “mama。”晨來示意母親。“我爸的拐杖在哪？”

    “對了！一直擱在那兒沒收呢，正好兒……”柳素因讓開，回身先進(jìn)去找拐杖了。

    蒲璽推開晨來，跟羅焰火擺手，說：“我慢慢兒挪就成?！?/br>
    “聽話吧。”晨來攙住他。

    羅焰火沒有放手，走到臺階前，蒲璽喘了口粗氣。羅焰火做了個手勢，讓晨來別管了，他直接托住蒲璽那粗壯的手臂和水缸似的腰，上了幾個臺階。

    晨來趕忙跟上去，接了母親遞過來的拐杖交給父親。

    羅焰火將蒲璽扶進(jìn)門，這才放開手，但仍跟著走到了房間門口。

    他沒有在往里走。房間里開著燈，但是有著這種老房子特有的昏暗，帶著些許的神秘氣息。他幾乎能辨別出來那陳年的紙漿的味道，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堆在一旁的線裝書……他看晨來扶著蒲璽坐到床沿上，幫她父親脫掉鞋子，查看了下情況，好像這才放心了些，可是人還蹲在地上，就抬起臉來說“以后進(jìn)出電梯、上下臺階這種類似的事兒，別那么著急，慢個一會兒半會兒能怎么樣啊，您還能搶回來十年八年是怎么著”。

    蒲璽翻了下他的大眼，難得沒犟嘴。

    柳素因泡了茶，招呼羅焰火和小楊喝茶。小楊站在外面沒有進(jìn)門，只說了謝謝，仍然在外面等。

    “謝謝伯母，不用的?！绷_焰火說。

    他待要告辭，晨來從里屋走出來，看了他，一停，又說了聲謝謝。

    “沒有。在我們公司受傷的，應(yīng)該的。蒲先生有什么事，盡管打給我。”他看著晨來說。

    晨來臉頰像敷了一層胭脂，很紅。可能是真的著急了。

    他頓了頓，轉(zhuǎn)向柳素因，說：“挺晚了，我們告辭了。謝謝您的茶?！?/br>
    他說著轉(zhuǎn)身出門，見柳素因和晨來送出來，回身說請留步。

    柳素因停了下，晨來說：“mama，我送吧。”

    羅焰火回頭看她，待說不需要，但看了她的眼睛，就只跟柳素因說了晚安。

    柳素因從門內(nèi)衣架上隨手拿了件外衣給晨來。晨來接了，邊穿邊跟著走下臺階。柳素因站在那里沒動，看著女兒穿好那件運(yùn)動外套，走在那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身邊……她聽見蒲璽叫她，應(yīng)了一聲趕緊進(jìn)去。

    羅焰火跨出院門，抬眼看了看這空蕩蕩、黑漆漆的外院，回了下臉，看晨來抱著手臂也跨出院門，站下來，說：“這些天不要讓蒲先生出門了。我交代了暫時停了他門禁卡的使用權(quán)限，進(jìn)不了工作室。工作不那么急，讓他好好休息?！?/br>
    晨來點(diǎn)了下頭。

    她繼續(xù)往外走，見他站著不動，說：“一般院門都是我爸關(guān)。今兒得是我了?！?/br>
    她腳步?jīng)]停，走到大門外，看看小楊在車邊等著，特地往下走了走，跟他說聲辛苦了。小楊笑笑搖頭，說蒲醫(yī)生太客氣了，應(yīng)該的。然后他看看羅焰火，先上了車等著。

    晨來站在階下看了羅焰火，說：“我勸下我爸不要去工作了。不過不一定管用。他不怎么聽我話的……他可能也想早點(diǎn)兒完工。”

    羅焰火沉默了片刻，才說：“他可能有其他的考慮?！?/br>
    晨來也沉默。

    兩人迅速看了眼對方，目光一碰，又轉(zhuǎn)開。

    只是一瞬間而已，彼此很明白對方想到了什么，又在顧忌什么。

    晨來低了下頭，看著自己踏在石階上的腳。她光腳穿了人字拖……竟也還不覺得冷，可能太過緊張的緣故。

    “其實(shí)我也希望他早點(diǎn)兒完工?？催@情況，雖然會延誤，應(yīng)該也不會太久。”晨來說著，抬起頭來看著羅焰火，“快上車吧。今天真的很冷。”

    羅焰火打開車門，看了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兩人都沒有說再見。

    晨來站在臺階上，等車子駛離，又站了一會兒，才回身進(jìn)大門，把門閂上。

    走出過間，一陣小風(fēng)吹過來，她渾身一哆嗦，抱住手臂……她看了下身上這件運(yùn)動外套，怔了怔。母親隨手拿給她的，竟然就是這件。這倒沒什么，只是不知道羅焰火有沒有留意。她總是一件東西用很多年……她低頭看看，意識到自己穿得實(shí)在很隨意。光著腳，人字拖還有點(diǎn)歪了，長褲 t 恤都是又舊又薄的……在外人眼里看來是邋遢，自己看來，也實(shí)在是太湊合。也許以后不必總是這么節(jié)儉。

    她快步穿過院子，進(jìn)了屋，聽見父母親在說話。

    她敲了下門探身進(jìn)去，他們倆同時停住了。只看他們的神情，她就知道剛才他們聊的話題，多半跟她有關(guān)系。兩位都不是善于掩飾的人。她若無其事地問他們要不要喝茶，“泡了茶都沒人喝?！?/br>
    “這么晚了喝茶，只有你這被咖啡因慣得神經(jīng)變粗了的人才敢。你喝吧，都給你?！逼循t哼了一聲，可能腳腕子疼，咝咝吸著涼氣。

    晨來走進(jìn)來，看了他，問：“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蒲璽說：“你就不能盼著我點(diǎn)兒好！崴了腳還要怎么著??？”

    晨來說：“這樣，我給您約體檢，等腳稍微好一點(diǎn)兒，馬上去——您這血壓高了點(diǎn)兒，我聽我媽說的。說了多少次，少吃甜食，少油膩，少鹽……哪樣您都做不到，哪樣您都不控制。今兒崴腳，明兒要是出點(diǎn)兒別的岔兒，怎么著??？要把我媽累壞了——您掙這倆錢都不夠治病的。聽話，別這么拼?！?/br>
    柳素因在一邊兒聽著，嗤的笑了一聲。蒲璽瞪她一眼。她撇嘴說：“你也就敢瞪我……來來，今兒晚了，你先睡。明兒咱們再說?！?/br>
    “說好了啊。人家給把門禁卡權(quán)限都改了，您就是去了也進(jìn)不了工作間。省省力氣?！背縼碚f著起身走出房門。

    她去倒了杯茶，聽見身后的動靜，回頭見母親出來了，也給她倒了一杯。

    母女倆站在八仙桌邊，默默地喝著茶，都滿腹心事的樣子。要好一會兒，柳素因才放下茶杯，看了晨來。

    晨來看出母親欲言又止，淡淡地說：“沒什么啦……您記得看牢了我爸，別讓他溜出去?！?/br>
    柳素因嘆口氣，說要我能看得住他、那明兒太陽不定打哪兒出來呢。晨來笑笑，吸了下鼻子，去洗了把臉，回房間胡亂收拾了下桌上的書和資料，關(guān)燈往床上一躺。

    閉上眼睛，可睡不著。

    手機(jī)在枕邊嗡嗡振動，她拿起來，野風(fēng)問她：“今年生日禮物有指定的么？”

    * 作者最后修訂時間：2021-07-05

    第十一章 若清晨代表夜晚 （十一）

    尼卡2021-07-06

    晨來看著他的頭像，倒真的認(rèn)真想了一會兒，才說：“沒有?！?/br>
    野風(fēng)發(fā)了個大笑的表情，“循例問問而已?！?/br>
    這個大笑的表情是胖頭魚張大嘴巴吐泡泡，可愛的不得了，晨來從沒見過這組表情包。這會兒看著，可真像野風(fēng)……只不過眼下任何漂亮的東西在她這裂了一條大縫的屏幕上，都顯得有種奇異的割裂感。

    她問你這會兒不忙么？

    野風(fēng)說很忙，然后發(fā)了一張照片過來。

    晨來看了，就知道野風(fēng)此時正坐在他們兩人以前經(jīng)常會坐在那里喝咖啡、休息一會兒的位置——窗外白茫茫一片，正下著大雪……她伸手擦了下屏幕，好像這樣能把裂痕擦掉，說：“北京一直沒下雪?！?/br>
    “都被我吸到紐約來了。等我給你做個法，你生日那天，給你下場大雪?！?/br>
    “用意念就可以送禮物可真劃算——省下來的錢你記得捐給圣誕老人做慈善。”晨來說。

    野風(fēng)傳過來的語音里笑得雖然有點(diǎn)響，可聽得出來是控制在了不會影響其他人的聲量，因此晨來也聽得到背景音里的廣播，在呼叫野風(fēng)到急診……野風(fēng)的笑聲被呼叫掐斷了，只說了句回頭說。

    晨來知道這一回頭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的，將手機(jī)放下來。

    聽見外面有輕細(xì)的腳步聲，知道是母親還沒睡，不知道進(jìn)進(jìn)出出在忙什么，也許父親又要什么了……她有點(diǎn)不想動，過了一會兒，還是爬起來，果然開門便看見母親端了一個托盤進(jìn)了門。托盤里兩只碗，熱氣騰騰的。

    看見晨來，柳素因輕聲問：“你吃不吃？剛才聽見你屋里有聲音，就知道你沒睡。”

    晨來搖頭說不餓，但是看看碗里臥的蛋，伸手端了一碗看起來最少的——那臥了兩個蛋的肯定是給父親的，“我爸又餓了？”

    父親肚子餓了是睡不著的，母親剛好相反，再餓也不會睡前加餐。這一點(diǎn)，她像父親。但是不餓也能再吃口。

    柳素因笑笑，點(diǎn)頭。

    晨來沒回房間，就坐在八仙桌旁吃起面來。

    柳素因過了一會兒，端了空碗回來，坐在晨來旁邊。忽然她發(fā)現(xiàn)晨來的手機(jī)屏幕碎了，問這是什么時候摔的。

    “好幾天了。不妨礙?！背縼碚f。

    柳素因看看晨來，輕聲說：“本人比照片還好看。我以為照片就很好看了?！?/br>
    晨來抬起頭來，但目光仍垂下去，盯著碗沿上那鋸過的痕跡……是呀，很好看、很好看的。她慢慢站起來，將碗盤收了，拿出去洗干凈。廚房里冷，滴水成冰。她洗好碗，擦干凈，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才去又洗了把臉。

    出來時嘉寶從屋檐下躥到了她面前，大搖大擺地走開了。

    晨來吸了口氣，看看黑幕般的天空——寒冷而潔凈，沒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云都沒有……她走到門外，聽見嗡嗡的振動聲，趕忙推門進(jìn)去。

    電話是醫(yī)院的打來的，急診要接的外地重病患，聯(lián)系她回去做緊急手術(shù)。

    她三兩下?lián)Q了衣服出來，寫了張字條貼在八仙桌上，趕快出了門。

    聽見門響，柳素因起床看看，正好看到晨來走出院門。

    她知道蒲璽也沒睡，輕聲說：“來來老這么沒命地工作……以前哪，我就特想她工作出色，家庭美滿……現(xiàn)在想想，唉，哪兒那么多好事兒，讓人都占全了。工作出色，平平安安的，到歐老那歲數(shù)，成業(yè)界泰斗，就很好……不過我們是看不見那天了?！?/br>
    “得嘞，鉚足勁兒多活幾年吧，肯定能看到?！逼循t翻了下身，碰到傷腳，嘖了一聲?！斑@幾天在家能干嘛呢……我讓孫師傅把活兒給搬家來吧……那邊去不成，家里總可以的……”

    “你又欠來來說你了?！绷匾蚶么昂?，聽蒲璽沒了話，回頭看看他。“你這回給人博時干活，除了錢上的考慮，還琢磨什么了？”

    “我能琢磨什么呀……”蒲璽閉上眼，不出聲了。

    他最近每天去博時開工，早去晚歸，活動范圍就僅限工作間，從不出界。差不多快一周了，總共就見了羅焰火兩回。

    “……他們家人要都跟羅耀榮似的，那還成。”蒲璽說。

    “長得是真好……比你年輕時候強(qiáng)?！?/br>
    “你這老太太是真能胡說啊……”蒲璽沉默半晌，才道。

    “可惜了。不過這樣也好?！绷匾蛘f。

    院子里忽然稀里嘩啦一陣亂響，兩人誰都沒出聲，見怪不怪。末了蒲璽還是念了句這嘉寶真的是祖宗啊，又給我把什么蹬下來了……他問晨來明兒早上還能回來吃早飯嗎。

    柳素因說，夠嗆。

    “那我要吃油炸糕、麻團(tuán)、糖火燒……”蒲璽數(shù)了一堆早點(diǎn)，全是甜的。數(shù)完了，也睡著了。

    柳素因睡不著，拿了手機(jī)過來，給晨來留言，讓她忙完了記得睡一會兒。

    “當(dāng)心身體?！彼f。

    晨來這會兒剛到醫(yī)院，在急診跟遇蕤蕤交代清楚，跟著便去準(zhǔn)備手術(shù)了。她在更衣室里換了手術(shù)服，把手機(jī)放進(jìn)柜子里之前，匆匆看了一眼。給母親回復(fù)了一個字“好”，便把手機(jī)扔進(jìn)了柜子里，往手術(shù)室趕去……

    晨來隔了一天才又回家。

    這天陰沉沉的，進(jìn)門兒時聽見高爺站在院子里，正跟上方門內(nèi)的父親說指不定這幾天能下雪。她問了高爺好，知道高爺是給她父親送了自己燜的黃豆豬蹄、好以形補(bǔ)形，笑著跟高爺?shù)乐x。

    高爺說著客氣什么樣老街坊了。他回屋了，晨來也趕忙回家。

    她這兩天就睡了幾個小時，恨不得馬上栽倒在床上，趕回來是有點(diǎn)不放心父親的傷，待進(jìn)了門看他已經(jīng)算是行動自如、腳踝基本上消了腫，放心多了。

    “體檢套餐預(yù)約好了，隨時可以去——這兩天就去吧，正好沒那么忙?！背縼碚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