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彼吐曊f。

    她拉起他的手來，在手背上親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肩膀。他看了她一會兒，果然調(diào)整了下坐姿，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他身子很沉，盡量不讓自己的重量成為她的負(fù)擔(dān)。

    晨來過了不一會兒，就感覺到他的身子變沉了，知道他是睡著了的。她就那樣坐著，盡量不動彈。車子在夜晚并不算擁擠的馬路上走走停停，始終行駛得很平穩(wěn)，起步停車，幾乎沒有感覺……晨來過那么一會兒，就抬手輕輕摸一下焰火的額頭，有時指尖會碰到他的發(fā)梢。他的額頭溫?zé)?，微微有汗意。她想等下下車之前，一定要提醒他擦把臉?/br>
    被他壓住的手臂漸漸有點酸麻，不過她并不介意。她看著他的手，車廂里沒有開燈，只有外頭的光投進(jìn)來，淡淡的，這讓他白皙修長的手看上去像乳白色的牙雕，細(xì)膩而又珍貴……但食指和中指上有淡淡的煙熏的痕跡，她記得，從前是沒有的。

    她的手指輕輕動了動，觸到那痕跡。

    羅焰火的手指也輕輕一動，接著便醒過來了。他看了下外面，發(fā)覺還沒有到機場，身子軟了下來，轉(zhuǎn)了轉(zhuǎn)頭，把臉埋在晨來的肩窩里。他灼熱的呼吸噴在她頸上，癢癢的。她正后悔這么快把他弄醒了，聽見他說：“對不起，沒想到真睡著了?！?/br>
    可是這一覺雖然短，真的很舒服。

    “快到了?！背縼碚f著，摸摸他的額頭。“等下擦把臉再下車……這幾天別抽煙。以后也少抽煙?！?/br>
    他點了下頭，算答應(yīng)了。

    晨來看他往車外看了一眼，又回了下頭，眉頭似不經(jīng)意地皺了下，沒有出聲。車子往公務(wù)機樓這邊來，越靠近，越覺得清靜空曠，前面有些什么，看得就越清楚。

    發(fā)覺她不出聲，他緩了下，說：“等下讓小楊送你回去。你不用等飛機起飛。還有，不用理會其他人?！?/br>
    他交代得特別簡潔，語速并不快。聽起來像是有點隨意，但怎么聽，怎么像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的。

    晨來點了下頭，仍然沒出聲。

    車子很快停了下來。但羅焰火沒有立即開車門下車，而過來站在車邊的老溫，也沒有立即打開車門，過了一會兒，才輕輕敲了下車窗示意，拉開了門。冷風(fēng)吹進(jìn)來，羅焰火一激靈。他下車系好衣扣，回手示意晨來。晨來看到他伸手過來，停在半空中，便拉住了他的手。他稍稍一用力，將她帶到身邊來，拉著她的手，一直往前走。

    風(fēng)很大，到候機廳大門也不過一點距離而已，羅焰火走得極快，簡直像是要帶著晨來飛起來。晨來跟著他疾步前進(jìn)，雖然走得太快，也不知為何，心跳不停在加速，卻沒有忽略周邊的環(huán)境——她上次來這里，還是跟他一道回國。已經(jīng)是不斷的一段日子了，像是眨眼之間就過去了。此時雖然是夜晚，可里外的車輛和人員看起來都很多。她能非常明顯地感覺到羅焰火一出現(xiàn)，所有人的目光都要掃過來一下……她抬眼看看他——他泰然自若，臉上的神情，越發(fā)沉靜。

    走進(jìn)大廳里，頓時沒有那么冷了。焰火攥了下她的手，腳步?jīng)]有停，接著往里走。很快，葛錚迎過來，交給他一摞什么東西，他停下來，這才松開手，示意下晨來，接過筆來在上面簽了幾個字，又都交給葛錚。葛錚跟晨來問過好，匆匆走開了。晨來看他走開，再往前望去，看到明亮的休息室里還有些人，或坐或站，此時也都往這邊看過來。幾乎所有的人，她都能認(rèn)出來，羅焰火的大姑、二伯、傅寧昂……還有坐在最中央位置的老人，是他的外公。而閔老身邊，陪著的是方正剛，和幾個生面孔。他們并沒有在談話，似乎要談，也應(yīng)該跟羅焰火有關(guān)，于是在看到羅焰火和她一起出現(xiàn)的一刻，談話就停止了。

    晨來在出發(fā)之前，就已經(jīng)有了完全的心理準(zhǔn)備。她以為自己多少總會有些緊張，但起碼此刻并沒有。她也來不及想清楚為什么會這樣，羅焰火看看她，似乎是要再次確認(rèn)她是不是想跟自己走進(jìn)那扇門。她點了下頭，他便拉著她的手，直往前走去。

    傅寧昂先走了出來，看著他們，先跟晨來問了晚上好。他平時總是文雅而隨和的，也總是笑微微的，今晚卻顯得莊重嚴(yán)肅多了。他側(cè)身請晨來進(jìn)來，看了看焰火。

    焰火沒理會他的眼神，也沒理會晨來讓他松一下手的暗示，徑自帶她一道走到了外祖父面前。他沒有說什么，在座的各位都已經(jīng)正式或非正式地見過晨來了。他簡單交代著行程，不管是外祖父還是姑母、或是方正剛問他具體的事項，他的回答都盡量快速而直接，而他也始終沒有放開晨來的手。

    短短幾分鐘而已，晨來的確覺得極為漫長。

    休息室里明明很暖和、明明有不少人，她卻覺得極為空曠，像是八面來風(fēng)，都涼颼颼的。但這是應(yīng)該的，此時這里每個人的心情都不好。焰火是他們關(guān)心的人，要看到他平安出發(fā)，他們才會放心一些……而她也是一樣的。

    只有羅耀榮的目光看上去輕松而慈和。焰火跟外祖父說話的工夫，他提醒他們坐，然后又補充了一句“火火不坐，小蒲坐”。晨來輕聲說不用的，二伯，謝謝您。

    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非常輕，但那一會兒，四周的聲響似乎完全消失殆盡，于是這對話顯得極清晰，應(yīng)該每個人都聽到了。晨來確信自己在那一刻，有一種窒息感，但是她臉上毫無異樣，仍舊從從容容地站在羅焰火身邊。

    “羅總，到時間登機了。”葛錚過來，站得遠(yuǎn)遠(yuǎn)地提醒一句。

    羅焰火看了晨來。

    晨來點頭，抽了下手。

    所有人都起了身，跟著焰火往外走。晨來很自覺地慢了下來，走在最后面，跟他們保持了一點距離。她看著焰火，忽然覺得他這樣高大真是太好了，因為她只要目光稍稍一抬，眼里就可以只有他一個人了……焰火在出口站下來，依次跟家人擁抱告別。他最后才走到晨來面前。他沒有擁抱她，而是低頭將額頭印在她額前，很輕的一下。

    他沒出聲，只是看著她。

    她說：“一路平安。我等你和mama回來?！?/br>
    他點了下頭，轉(zhuǎn)身離去。

    同行的人除了葛錚，都已經(jīng)出去了，他加快腳步，沒有再回頭……

    晨來往一旁走了走，越走越偏，站到了清凈無人的位置。

    她看著焰火走上舷梯，艙門關(guān)閉，飛機慢慢滑動。

    整個過程，流暢得有點不可思議。其實這是段不短的時間，但她絲毫不覺得。直到飛機進(jìn)入跑道，騰空而起，她才感覺到腿腳有點酥軟，而一回身，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沒有離開。他們像是約好了一樣，要等她一起出門。這時候，她才有了那么一點點緊張感。她定了定神，挺直后背，朝他們走去。

    羅耀榮看著這個高挑纖細(xì)而又顯得勇往直前的姑娘走過來，轉(zhuǎn)頭看了看面目嚴(yán)肅的閔老，說：“閔伯伯，火火出發(fā)了，您也該回去歇著了，走吧？小蒲，火火的車在外頭嗎？沒在的話你坐我們的車回去?！?/br>
    “在的，伯伯?！背縼磔p聲說。

    “那就好。”羅青云看著晨來，輕聲道。她也看著閔老，“閔伯伯，回去休息吧?；鸹鸬搅藭黼娫挼??！?/br>
    閔老這才起了身，“都辛苦了?；厝ヌ嫖覇柲銈兏赣H好。我們改天再見?！?/br>
    他說著，看向晨來，目光一定，雖沒有說什么，但點了點頭，才由方正剛他們陪著，先走一步。

    他們一走，休息室里外的人少了大半。晨來也松了半口氣。

    羅青云陪在羅耀榮身邊，一起往外走，晨來慢一些，落在了后面。出了門，羅耀榮先看了看果然小楊站在車邊等著，點點頭，露出微笑來，問了晨來：“你爸爸最近好嘛？”

    羅青云看了他一眼，他不理睬，只看著晨來。

    晨來點頭，羅耀榮說：“那就好?；仡^我看他去。上車吧，怪冷的。”

    “您先。”晨來說。

    羅耀榮點頭，和羅青云一道上了車。

    晨來站在原地，看著那一輛接一輛的車子駛離。

    車隊像蜈蚣似的，移動迅速，一直看著，令人產(chǎn)生一種奇怪的恐懼感……她慢慢地吸了口氣，看到小楊還站在寒風(fēng)里等著她，趕忙跑過去，說聲抱歉，上了車。

    上車坐穩(wěn)，要好一會兒，她才發(fā)覺自己的腿腳都已經(jīng)僵硬了。

    她輕輕搓著手。

    又忘了戴手套出來，手指也有些僵硬了……手機振動了下，她忙掏出來看。

    羅焰火說：“到家記得報平安。”

    作者的話

    尼卡

    08-19

    抱歉更晚了。各位晚安，明天見。

    第十三章 在這里，在你身邊 （七）

    尼卡2021-08-20

    她的手指輕輕在屏幕上劃了一下，還沒等她回復(fù)，他又說：“剛才那場合，辛苦了。”

    “不會啊?！彼f。

    她能想象此時他對著屏幕那神情——也許兩道眉毛起碼有一道要抬起來的……那些人里，單獨挑出哪一位來，要應(yīng)付都要打起精神，何況那么多人一起出現(xiàn)。只是她的心思并不在怎樣應(yīng)付、也不在怎么贏得他們的好感上，她過來，只是想陪他而已。

    “我可以的。你不要放心上?！彼终f。看看時間，“去睡吧，記得吃藥。等下到家，我會給你留言的。”

    “好?！彼貜?fù)。

    她看著他的頭像，看了好一會兒，才將手機揣進(jìn)口袋里。手碰到口袋里的東西，輕輕碰了碰。隔著袋子，仍然感受到它們的堅硬……她想著他說“只是禮物”時的樣子，手指慢慢地?fù)軇又由系募?xì)繩。那細(xì)繩像是系在她心上，另一端，大概是牽在他手上……手機振動，她掏手機的時候順帶將僅剩的一顆糖果也掏了出來。

    剝開糖紙塞到嘴里，看著新進(jìn)來的消息，遇蕤蕤在群組里一并通知大家，他已經(jīng)安全抵達(dá)倫敦。這一程非常順利，就只是在出海關(guān)的時候遇到了點兒麻煩。

    晨來看著大家七嘴八舌地回復(fù)他，正要跟上，突然有新消息進(jìn)來。她看是野風(fēng)發(fā)的，退出來去讀。野風(fēng)就只發(fā)了一張照片。她不用點開，只看小圖，就知道那是自家的飯桌——桌上擺著鍋子和無數(shù)的盤子……魚野風(fēng)這家伙果不其然在她家里吃菌子呢！

    她似乎聞到了菌子的香味，發(fā)回消息去道：“這都幾點了你還在我們家騙吃騙喝！”

    “不好意思，伯父伯母姑姑恩準(zhǔn)的。不服氣呀，憋著。”野風(fēng)說。

    晨來發(fā)了個揮舞的鐵錘給他。

    她看了看外面的街巷，辨認(rèn)下環(huán)境，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自家附近，想跟小楊說改變下目的地，一時沒找到隔板升降按鈕，只好敲了兩下。小楊很快將隔板降下，她說不好意思，能送我回家嗎。小楊馬上說可以，就在前面轉(zhuǎn)了彎。晨來忙在群組里給蕤蕤發(fā)了條消息，這時候車子已經(jīng)進(jìn)了胡同。晨來抬起頭來看看前方。雖然知道小楊不是第一次來，可還覺得他很是輕車熟路，不過再一想，羅焰火在附近也有住處，小楊應(yīng)該是對這一區(qū)的路很熟的了……倒是小楊輕聲說了句，羅總最近常往這邊來，有時候會經(jīng)過您家這條胡同。

    “不過一次都沒遇見過您。”小楊說。

    晨來沉默片刻，才“嗯”了一聲。

    胡同里今晚又停滿了車子。晨來看到野風(fēng)的車只好擠在垃圾桶旁邊的空隙里，有點好笑——這個家伙，也是能屈能伸的，從小到大，來到她家，里里外外的，從來沒嫌棄過局促和凌亂……她這么想著，心有點酸軟，低頭看野風(fēng)問她這會兒干嘛呢、有沒有空一起喝一杯？她說：“你給我等著。我到家門口了?！?/br>
    前方有輛車子開得很慢，開過了蒲家門口，停了下來。小楊將車停在了大門前，看看前面的車，要下車給晨來開門，晨來擺手說不用。

    “謝謝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晨來忙說。她掀了下門柄。

    “您要用車隨時打給我?！毙钫f。

    “啊……”晨來微笑。這應(yīng)該是羅焰火交代的吧?！耙怯行枰視摹Ｖx謝。晚安?！?/br>
    “蒲醫(yī)生晚安?！毙钫f著，還是下了車。

    晨來往前看了看，見那輛車子沒有開走的意思，皺了下眉。胡同很窄，小楊要把車開過去，多少有點麻煩。小楊從容地說：“蒲醫(yī)生您進(jìn)門吧。我等一下沒關(guān)系的。”

    晨來點頭，正要轉(zhuǎn)身，看到前面車子上下來一個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看著多少有點像窮兇極惡之徒。

    “蒲醫(yī)生，回去吧?！毙钫f。

    晨來轉(zhuǎn)了下頭，明顯看出小楊眼神里的警惕。她搖了下頭，說：“沒關(guān)系，是認(rèn)識的?！?/br>
    她站在階前，看著皮云波向她走來，不動聲色，也沒有先開口。

    究竟有多久沒有見到這個人，她想不起來了，但也無關(guān)緊要。

    也許是她的神情過于冷淡疏離，皮云波走過來站下，臉上有點尷尬，頓了下才說：“您好，蒲醫(yī)生。好久不見了。”

    晨來慢慢點了點頭，打量他一眼，道：“您好。有事？”

    “我替云松跑腿的?？墒瞧研〗銢]在家。那邊的鄰居告訴我這邊的地址，說最近她都在這兒。”皮云波說著，看了晨來?！澳奖惆褨|西帶給蒲小姐嗎？她不接我的電話?！?/br>
    “不方便。我姑姑不接您電話應(yīng)該有她的理由。”晨來很干脆地說。她聽見腳步聲，沒回頭就知道是魚野風(fēng)出來了。果然馬上就聽見野風(fēng)笑著說好家伙真在家門口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晨來轉(zhuǎn)頭看他一眼，見他下意識地將毛衣袖子向上擼了下，露出漂亮的肌rou來，嘴角一牽，搖了下頭，看著皮云波說：“今天挺晚的了。這個時間我姑姑一般都休息了。如果她想見您，應(yīng)該會回電話……”

    “我聽說她前陣子身體不太好。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替云松送一下東西。云松的原話是，如果她不想要，就當(dāng)垃圾扔掉——蒲醫(yī)生，我沒有惡意。如果之前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我跟您道歉。對不起您了?！逼ぴ撇ㄕf著，很鄭重地低了下頭。

    晨來反應(yīng)快，身子是側(cè)了下，避了避。她沉默片刻，才點了下頭。皮云波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袋子，雙手遞過來，交給晨來。

    晨來接了，發(fā)現(xiàn)袋子雖然小，但還有點分量。

    “謝謝蒲醫(yī)生了。”皮云波說。他頓了頓，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蒲醫(yī)生平常出入注意下安全?！?/br>
    “謝謝?！背縼淼?。她心一動，也看了皮云波?！斑@兒平常治安很好的。不過謝謝您提醒。東西我會轉(zhuǎn)交?！?/br>
    皮云波點頭，“有什么地方需要幫忙的，蒲醫(yī)生盡管開口。”

    晨來微笑，并沒有特別表示什么。

    皮云波轉(zhuǎn)身上車離去。晨來跟小楊擺擺手，等他也開車走了，又提了提手里這個袋子，左右看了看這條胡同——靜謐而安寧，是她從小走到大的地方……

    魚野風(fēng)站到她身邊，跟著她左右看了看，問：“剛才那人是黑社會嗎？”

    * 作者最后修訂時間：2021-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