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1)
盛川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習以為常,跟著進去,然后在他對面落座。 很快就有侍者來上水,將刀叉擺放好,外加兩本厚厚的硬殼菜單。 沈郁一直注視著盛川,對方進來后,沒有第一時間點菜,而是先用紙巾將身上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的雨水擦干凈,又整理了一下領(lǐng)口衣袖,最后是微亂的頭發(fā),但在服務經(jīng)過的時候,又停下了動作。 說是講究,但更像拘謹,似乎不愿在這種地方有什么失禮的地方。 這個點用餐的人有些多,包廂已經(jīng)滿了,有什么話也不方便說,于是沈郁壓著怒火,面色沉沉的坐在對面。 盛川總是能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情緒:心情不好? 沈郁沒說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收不住了。 盛川道:我?guī)湍泓c菜? 沈郁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 這頓飯吃的氣氛很是沉凝,因為沈郁壓根沒動筷子,一個人雙手抱臂坐在對面,也不知道在跟誰生氣,又或者是自己跟自己生悶氣,別懷疑,這種事他做的出來。 盛川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牛排用刀叉切好,姿勢標準,無可指摘,那雙手修長骨感,卻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蒼白感,青色的血管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皮rou,瘦得能看見骨骼輪廓。 那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導致的,而且不是一年兩年,是十年八年,所以短期內(nèi)就算吃豐盛了,也補不回來。 沈郁將目光緩緩移到盛川線條分明的臉上,他想起第一次見這個男人的時候,對方其實比現(xiàn)在還要瘦些,根本不像是富貴人家養(yǎng)出來的。 正出著神,面前就被人換了一盤切好的牛排,盛川年紀不見得大多少,但總有一種慢條斯理的沉穩(wěn),路過的女侍者總是忍不住頻頻看向他,他的注意力卻只在沈郁身上:吃點東西。 他說完,茶色的眼睛看向沈郁,隔著落地窗外朦朧不清的雨景,聲音也有一種安靜美好的感覺。 沈郁莫名想起在酒店里,那個中年男人說,供不起兒子上學,他一時手重把人打吐血,結(jié)果對方直接離家出走跑了出來。 心里的怒火莫名消了一點。 沈郁面無表情吃了一小塊牛排,但什么味道都沒嘗出來,盛川見他吃了,這才開始處理自己面前的食物,他吃飯的時候很認真,不怎么說話,七八種刀叉也從不胡亂混著用,偶爾會看看沈郁的進食速度,然后紳士的與他保持一致。 這頓飯就這么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下吃完了。 天氣很熱,就算下了一場細雨,也有點悶,盛川見外面天色不早,拿起旁邊座位上搭著的外套,去了前臺結(jié)賬,然后和沈郁一起走出了餐廳。外面的雨勢已經(jīng)有些大了,基本杜絕了一切戶外活動,盛川見沈郁站在門口不動,將外套撐在他頭頂,笑了笑,有些無奈道:怎么還是不開心,我送你回家? 沈郁看著外面淅瀝的雨,沒回頭,放在褲子口袋里的手無聲攥緊了一瞬,脊背僵硬,聽不出情緒的道:我跟我爸吵架了。 盛川聞言一頓,不知想起什么,將外套又撐開了一點,無聲將沈郁攬進懷里,自己的肩頭被雨水一點一點的洇濕,浸出一層淺淺的暗色。 盛川說:先上車。 沈郁看起來不太想動,依舊是那副暗沉的模樣,盛川微微用了些力,拉開車門,然后把他推進了副駕駛,自己拍了一下肩頭的雨水,這才坐進車內(nèi)。 他們在外面有一套房,大部分時間都在那兒度過,只屬于兩個人的小世界。 沈郁不知道為什么,質(zhì)問的話堵在胸口,怎么都問不出來,如鯁在喉,全程都沒什么動作,任由盛川帶著他坐電梯上樓,然后回到了他們同居的房子。 嘈雜的雨水聲被隔絕在外,室內(nèi)就愈發(fā)顯得寂靜,天色也漸漸暗沉了下來,沈郁覺得心里堵的慌,難受的想死,解開領(lǐng)口扣子,然后閉眼重重倒在了床上。 盛川進洗手間把濕衣服換下來,出來就見沈郁倒在床上一動不動,以為他不舒服,坐到床邊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眼角余光不經(jīng)意一瞥,卻發(fā)現(xiàn)對方半開的衣領(lǐng)下有一片青紫。 盛川目光頓了頓,將沈郁的下衣擺微微掀起,不期然看見他后背縱橫交錯的青紫痕跡,像是被人用拐杖打的,指尖微緊,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郁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眼眸暗沉的盯著他,片刻后,忽然冷不丁道:這是我第一次挨打 第一次。 沈郁的神情喜怒難辨,盛川卻看見他一慣銳利的眼睛逐漸熏染上些許暗紅,猶豫一瞬,伸手將他抱進了懷里,然后解開他的衣扣把襯衫脫下來,后背大片的青紫看起來十分駭人。 盛川這個時候才離開家沒多久,心智離老jian巨猾也還差著些許火候,良心也沒有完全壞透,他是知道面前這個小少爺有多嬌氣的,見狀一言不發(fā)的拉開手邊的抽屜,然后從里面拿出了一瓶藥油。 盛川抱著他的小少爺,將藥油一點點涂在他后背的傷口上,隔著外面朦朧的雨聲,然后低聲道:我以前也被我爸打過 沈郁看了他一眼,聽不出情緒的問道:那你恨他嗎? 盛川聞言頓了頓,也許自己也不知道這個答案:可能吧。 但是他說:你別恨你父親。 盛川不知道他的父親是不是為了自己好,但他知道,沈老爺子是為了沈郁好 沈郁聞言眼眶一點點紅了,說不清是被氣的還是疼的,他想起自己這輩子長這么大,第一個喜歡的人就是盛川,兩個人在一起,該做的不該做的什么都做過了,結(jié)果對方卻是個騙子,恨的牙關(guān)緊咬,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盛川一瞬間只感覺肩頭忽然有什么guntang的液體落了下來,頓了頓,慢半拍的看向沈郁,卻見這個脾氣驕縱的小少爺哭的眼睛鼻子都紅了。 盛川只以為他是為了跟沈老爺子吵架的事兒,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然后慢慢的把沈郁的襯衫拉了起來,替他一顆一顆的扣好了扣子。 他對待沈郁總是這么溫柔,但現(xiàn)在謊言被戳穿,就多了一絲目地性,沈郁心想自己脾氣又臭又硬,有什么招人喜歡的,盛川接近自己是為了什么,錢還是地位? 然而還沒等沈郁問出口,耳畔就響起了一道聲音:要不算了吧 也許是一絲良心未泯,也許是一絲情緒觸動,又或者那天的雨太大,夜色太暗,盛川忽然說出了這句話,他身上雨水未干,帶著微涼的水汽,卻依舊無損身上的溫潤。 他給沈郁把衣服穿好,然后道:回家吧,別和他們吵架 似乎全然忘記了,他就是一個和家人吵架,然后背井離鄉(xiāng)出來的人,又或者不是忘記了,就是因為是記的太清楚,所以不想讓沈郁變得和他一樣。 在這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在沈郁帶著滿身傷痕,離家出走的夜晚,盛川心底的野望罕見的被壓了下去,被另一種不知名的情緒隱隱占了上風。 沈郁骨子里就很傲,雙目通紅的盯著盛川,帶著幾分冰冷的狠意,似乎想分辨出他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但后者只是任他打量,然后將一件干凈的外套披在他肩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沈郁沒說話,也沒動,半晌后,一滴灼熱的淚悄無聲息從眼眶掉落,然后滴在了盛川手背上,后者被燙的一縮,睨著他通紅帶著幾分不明恨意的眼睛,緩緩抬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淚痕:別哭。 盛川吻住了他,聲音溫柔且模糊:別哭 他撬開沈郁緊閉的牙關(guān),然后摟住了對方顫抖的身軀,一點點加深這個吻,沈郁依舊抖的厲害,末了低頭恨恨咬住了盛川的肩膀。 本應該很疼的,但沈郁不知道為什么,攥著男人瘦得似乎只剩骨頭的身軀,就是沒咬下去,閉上通紅的雙目,依舊有淚簌簌落下。 沈郁哭的渾身直抖,又委屈又恨,盡管盛川并不明白他在委屈什么,又是在恨什么,只能將人擁緊,吻掉他臉上咸澀的淚水,然后低聲喊他的名字:阿郁 阿郁。 盛川在沈郁與利益兩個選項中,曾經(jīng)掙扎過一次,也放過他一條生路。 只要沈郁在這個時候離開,只要他回家 但一個沒有走,另一個也沒有送,他們在雨水淅瀝的夜晚吻成一團,原本命運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此時所遭遇的一切有了片刻重疊。 沈郁還是在哭,聲音被盛川撞的支離破碎,緊緊攥著對方的肩膀紅著眼睛道:盛川,我這輩子最恨別人騙我 盛川聞言微不可察的頓了頓,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卻聽沈郁在耳畔道:你不要騙我 他說,你不要騙我。 沈郁委屈的像個孩子。 盛川應了,他吻遍沈郁身上的每個角落,說著那些自己都不知真假的話。 那個夜晚,沈郁到底什么都沒能問出口,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問盛川到底喜不喜歡他,為什么喜歡他,盛川說喜歡,但喜歡他是不需要理由的。 后來,盛父回家沒多久,就有人給他送了一筆錢,說是他兒子在外面做生意掙的,以后每個月都會定期打在賬戶里,不多不少剛剛好的一筆。 就這么持續(xù)了幾年,一直到沈家出事的時候,錢才忽然斷了,盛母覺得兒子肯定是在外面做生意失敗,沒錢往家里寄了,所以催著盛江河去城里打探情況,便有了之前發(fā)生的事。 那個時候的沈郁并不知道,盛川其實是被沈潤收買過來勾引自己的,他只以為盛川為了充面子,編造了一個假身世騙他,僅此而已。 盛父也并不知道背后的這么多彎彎繞繞,天真的以為是兒子在外面做生意掙的錢,一筆一筆的攢下來,仿佛錢還在,就代表盛川在外面過的好。 記憶緩緩回籠,眼前依舊是盛家的小院子,遠處草叢蟲鳴不歇,月色微涼。 盛江河簡單講述了一下事情經(jīng)過,并從屋里把存折本拿出來了,盛川沒接,從頭到尾只靜靜的聽著,便已經(jīng)能猜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個人忽然搬著板凳坐遠了,連盛母做的飯都沒吃。 沈郁在盛川心里,只是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看人的時候總帶著幾分倨傲,當初沈潤給盛川安排這個假身份的時候,話里話外就是沈郁目下無塵,看不上農(nóng)村的泥腿子,如果不編一個清白的家世,他們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盛川信了,因為小少爺確實很高傲,于是小心謹慎,從來沒在對方面前露出半分破綻,這么多年,表面上好似從來都只是盛川單方面的付出。 他從來沒想過沈郁會做這些事 盛川對沈郁好,是因為圖他的錢,可沈郁在已經(jīng)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對他好是圖什么呢? 盛川總是自負聰明,可到頭來,好像他才是最糊涂的那一個,系統(tǒng)探測到了他內(nèi)心并不平靜的情緒,悄悄飛了出來,在秋季的夜晚像是一只藍色的螢火蟲,最后悄悄落在了他肩膀上。 盛川閉著眼,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過了許久,才終于緩緩抬眼,看向遠處一望無際的夜色,低聲問道:你說,人為什么要重生 系統(tǒng)想了想:【不知道也許有的人明明能過好這一生,卻偏偏活的很糟糕,于是星際執(zhí)行官就創(chuàng)造了我們?!?/br> 教宿主松開緊攥的無用之物,抓住曾經(jīng)本該擁有,最后卻錯失的東西。 第82章 你為什么要賣我家的橘子? 盛川一夜無眠。 那個晚上他似乎想了很多東西,但好像又什么頭緒都沒理出來。翌日清早的時候,正幫著盛母一起整理家中的雜物,就見一輛貨車又停在了自家門口。 司機正是來收水果的貨商,叫成叔,經(jīng)常會開車來這邊收一些貨,然后再賣到城里,這一片雖然家家戶戶都種橘子,但盛家的樹最多,盛江河經(jīng)常跟成叔搭伙做生意,一起收貨然后往城里賣。 不過很顯然,盛江河的腿是不行了,今早疼的連床都下不來。 成叔犯了難,兩家的貨都在車上呢,情分歸情分,買賣歸買賣,他們這一行交錢遞貨都得過明路,他總不能一個人拉著貨去賣,到時候萬一有人說他私昧了錢,那就不好辦了。 水果這東西,價格本來就是起起伏伏沒個準的。 成叔敲了敲車窗,往外吆喝:要不你讓嫂子一起跟著進城? 盛母有頭疼病,坐不了長途車,盛江河聞言正準備說些什么,就見盛川從堂屋里面走了出來:進城嗎,我跟著去吧。 盛江河一怔,畢竟盛川看著不像愛管閑事的,反應過來道:那你那你就跟著你成叔進城看看吧。 他摩挲著手里那根老煙斗,經(jīng)年累月,已經(jīng)被盤得光亮,沉淀著歲月的痕跡。 盛川直接坐上了副駕駛,他會來事,加上模樣干凈又利落,相當討人喜歡,以晚輩的姿態(tài)叫了他一聲:成叔。 成叔之前沒見過他,聞言笑了笑:喲,是江河的兒子吧,真精神。 他們這里的方言,夸精神就是帥氣的意思,沒什么花里胡哨的表示,成叔和他搭了兩句話,然后就發(fā)動了車子,和盛江河一樣也是個憨厚人:川子,一會兒跟叔去市場賣貨,可得多學著點,你爹這生意可就靠你繼承了,提前幫家里減輕減輕負擔。 盛川也不知是應了還是沒應,見車門夾縫里有一張廣告宣傳單,抽出來看了眼,卻見是某化肥飼料的廣告,就又塞了回去。 盛川隨口道:這邊橘子質(zhì)量高,你們就沒有做個廣告宣傳嗎? 成叔不以為意:嗨,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啥,咱們果子又不是賣不出去。 他到底還是年紀大了,不明白廣告效應的力量,現(xiàn)在是信息化社會,誰推廣做得足,就已經(jīng)贏在了起跑線上,大部分都是微商電商,像他這樣老老實實賣貨的,挺少見,但這樣一來,原本能賣十分價格的貨,只能賣到五分甚至三分。 盛川是不吃虧的性格,無論做什么事,盤算著怎么把利益最大化已經(jīng)成了他的習慣,指尖在膝上規(guī)律性輕點,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目前他對售賣流程了解不多,所以只能暫時壓下,先看看情況再說。 他們大清早天還沒亮就出發(fā)了,一路顛簸,下午才到城里,盛川已經(jīng)很久都沒坐過這種車,后背都坐麻了,下車的時候才終于緩了口氣。 中興路是這一片最大的水果批發(fā)市場,成叔已經(jīng)有了老主顧,他把車停穩(wěn)在路邊,讓盛川看著車,自己則進去找卸貨工人了。 時隔一段時間,盛川再次回到這里,仍有些不真切的感覺,他靠在車門邊,左右環(huán)顧四周一圈,最后發(fā)現(xiàn)是自己不怎么熟悉的路,就又收回了視線,掀開車上蓋著的綠布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