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探梅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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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烏云之下,全是黑夜,揚州的風(fēng)款款地漫步在湖面,運河碎成游走的柳葉,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一人,一襲黑衣,立于石橋上,垂柳婆娑,穿柳而過的殘燈,撩動了黑影,四處亂飛。湖面更是繚亂,瘦西湖總是少不了簫聲,很遠(yuǎn)的閣樓有飄渺的簫聲,斷斷續(xù)續(xù)。唐驀秋似乎并未喜歡上風(fēng)軟語軟,女人的性情也軟弱的揚州,大約因為她是個女人,一個內(nèi)心比男人更強大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必然不會喜歡男人獨鐘之地,這樣的女人似乎都不會喜歡溫暖的城,或者是人多的地方。所以,她并沒有和龍?zhí)埔煌枳≡邶堢吒?,而是住在瘦西湖畔一座不算名貴的客棧,在揚州,愈是名貴的客棧人愈多,所以,唐驀秋住在一間躲在巷子中、躲在湖灣處、躲在垂柳之間的不大卻尤為精致的客棧。 靜,簫聲停后,瘦西湖一片寂靜。聽唐家遍布江湖的暗線傳言,月前,兄長從鑒湖南下,游歷在天臺和雁蕩山。得知消息才半日光景,唐驀秋便厭倦了揚州。近年來,唐傭在蘇吳地區(qū)聲名陡增,為江湖義士排憂解難,廣布仁義,有江南孟嘗的稱號,在江湖的評價甚至高于在姑蘇和太湖家大業(yè)大的吳家。兩事集于一身,故唐驀秋很想南下,從瓜州渡江過北固山到京口,東南去梅嶺看看那所謂的供養(yǎng)天下俠義之士的偉大莊園。但是唐驀秋早已看出龍?zhí)茖τ谄涓傅牟恍己筒粷M,她似乎沒有足夠的信心說服龍?zhí)婆c自己同去,但是,似乎她也沒想帶龍?zhí)仆?/br> 暑熱漫漫,這樣的夜晚,睡不著的大約不會只有唐驀秋一人。唐驀秋獨佇橋頭,黑色的絲綢裁成的輕紗浸出薄薄的汗水被吹干后,風(fēng)才淡了些許。月亮漸漸穿出了烏云,皎潔的光灑在湖面之上,一池皺水繾綣,又與何人干?岸上柳叢中,閃過一道黑影,他輕輕撩動著風(fēng)中搖晃的垂柳,緩緩地,走到了橋頭,停在了月光之下。他是如此的沉諳,就那么靜靜地凝視著唐驀秋,內(nèi)心五味雜陳,眼神捉摸不透。 許久許久,才開口說道:“大小姐,我希望以后你能給我?guī)煾噶酎c面子?!?/br> 唐驀秋聞言一愕,苦笑了下,回道:“我還是喜歡你叫我主人,這樣我有一種征服感?!?/br> 龍?zhí)茻o暇接唐驀秋的話茬,一臉認(rèn)真地說道:“您為何要去家?guī)煾献屗尚吣兀俊?/br> 唐驀秋淡然,冷冷說道:“我只是想救他?!?/br> 龍?zhí)瞥聊?,許久才嘆了口氣,說道:“或許,他想在江湖上徹底的死去。風(fēng)輕云淡不好嗎?何須再惹波瀾?!?/br> 唐驀秋習(xí)慣了江湖的爭勝,對于龍邕多少有些不理解,冷冷地回道:“尊師巔峰時,那把刀,應(yīng)不在家兄和水姑姑之下。而今日,你也看見,他連半個我都打不過?!?/br>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啊,家?guī)熁蛟S是更愛人生,更愛家庭?!?/br> 唐驀秋冷笑了一聲:“有些人,久歷苦難后,給他一個舒適的生活環(huán)境,漸漸的就會迷失自己?!?/br> 龍?zhí)瞥脸恋卮瓜骂^,沉吟片刻,說道:“退出江湖也是好的,哪有人愿意將自己的一生獻(xiàn)給苦難,獻(xiàn)給朝不保夕的江湖。主人你所厭惡的或許正是家?guī)熕矚g和所期冀的呢?” 唐驀秋愕然,沉沉說道:“我也曾經(jīng)思量過,知道江湖如同雨聲,只是用來聽的,而不是用來看的,最終,誰也留不下痕跡。”唐驀秋思慮良久,接著說道:“我想去江陰梅嶺探探令尊,你愿意同去嗎?” 龍?zhí)沏吨瑳]有說話,風(fēng)讓垂柳不斷地?fù)u頭和點頭,漸漸地打亂了龍?zhí)频乃季w。沉默,如夜色般深入靈魂的沉默,他不知該如何拒絕,卻又不可能應(yīng)允,于是,只得茫然無措地叩問著自己內(nèi)心最深處的那扇上了鎖的門,終于,在清醒后看見了自身的淺薄,于是,輕輕地說道:“希望主人您,不要帶去關(guān)于我的消息?!?/br> 唐驀秋淡淡看了看垂著頭的龍?zhí)?,“往之不可追者,年也;失之不可見者,親也。莫等到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時,才追悔莫及?!?/br> “生而不養(yǎng),家母仙逝不足半載,他便匆匆續(xù)弦。如今,已過十余年,他一家和美,而我衷心地祝福他,以此,就足以彰顯胸懷?;蛟S,不出現(xiàn)對于我們都是最好的。自外祖父過世后,我在世上再無血脈親人,至于盡孝,我似乎更應(yīng)該孝敬重新賦予我生命,并養(yǎng)育我十多年的師父。”龍?zhí)普f完,默默抬起頭,望著烏云中時隱時現(xiàn)的月亮,似乎內(nèi)心也蒙著一層陰影。 “跟你師父致歉,或許多年后,我會明白他的心境,但是,此刻我仍然蔑視他。我南下去看看,或許數(shù)日便歸。若得家兄音信,我會托人告知于你?!?/br> “主人你什么時候走?” “夜,正好難以入寐,湖岸,正好有一艘閑船,而正好我下午買下了它。一路順?biāo)舷?,正好到瓜州是凌晨,凌晨也許是江南的夏天最清爽的時分,那時,正好入睡。如果那樣,明日入夜時,我正好在梅嶺。”唐驀秋斜著眼望了望有些委屈又有些為難的龍?zhí)?,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繼而又恢復(fù)了她原本高傲的模樣,相處愈久,唐驀秋愈發(fā)現(xiàn),自己這兩年所打拼出的高傲只有在少數(shù)幾個人面前有些偽裝,而龍?zhí)茲u漸成為其中之一。 “所以,現(xiàn)在就走?” “夜色正好。我喜歡夜色?!?/br> “那我回去了?” “嗯。” 龍?zhí)契狨岫?,漸漸消失在了柳滔之中。唐驀秋小心翼翼地偶爾窺視著龍?zhí)齐x去的方向,良久,才輕輕地舒了口氣,足尖一點,踩著風(fēng),借著月色被烏云籠罩的片刻,已經(jīng)輕輕的落在小船之中,她輕輕的拈起竹篙,船輕輕的劃水而去,遠(yuǎn)遠(yuǎn)的湖面,像一枚葉子飄過。愈來愈遠(yuǎn)。 龍?zhí)贫阍诹~的最深處,看著小船消失在湖面,他以為他藏得很深,他以為夜色足夠濃,足以掩蓋住他內(nèi)心微微的不舍,但是,那一些時間里,他忘記了唐驀秋那雙可以夜視的眼睛。他以為她沒有看見他,所以,他心安理得地替她送行,此刻,他還在猶豫,他想去看看,看看他內(nèi)心怨恨著的父親,十多年天涯相隔,如果沒有高于一切的愛,又怎會有無緣無故的恨。歸去的路,龍?zhí)谱咦咄M?,斷斷續(xù)續(xù)思慮著,終于下了決定,于是快步向師父家的那條巷子奔去。 午夜,龍?zhí)葡驇煾副砻餍乃?,再要了條船。午夜自江都出發(fā),一路至瓜州正好追不上唐驀秋,而又可以正好趁唐驀秋還未醒來時,路過瓜州,夏日長江水急,再多用些氣力,不用午時,便可順流至江陰,龍?zhí)拼蛩阆茸∵M(jìn)江陰城,睡上一覺,等入夜,再西行,估算好時間,趁唐驀秋已經(jīng)現(xiàn)身后,再藏于暗處,窺那么一下那個與他無關(guān)的家庭和那個幾乎與他無關(guān)的父親,他想,他只是看看,就足以放下郁積心中多年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