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暗嘆一聲，知道那毒必定是天一神水，這下子事情倒是串起來了。

    可南宮靈又為什么要殺任慈呢？任慈雖是他的養(yǎng)父，卻撫養(yǎng)他這么多年，他有什么不滿意？難道是為了丐幫的權(quán)力？

    楚留香不用問出口，因為秋靈素已在接著說了。

    “南宮靈的親生父親是伊賀的一位忍者，叫做天楓十四郎，當年他找到任慈比武，因來之前便是有傷之身，輸了以后便已奄奄一息?！?/br>
    “所以他就請任老幫主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任老幫主已有愧疚之心，便答應下來，而南宮靈卻認為任老幫主是他的殺父仇人，于是便下毒害他？”

    “沒錯。”

    楚留香看一眼沈百終，沈百終的父親也曾被這位天楓十四郎約戰(zhàn)，可哪有人到處帶傷去找人決斗的？

    秋靈素說道，“這么多年過后，我總算明白過來，天楓十四郎并不是真的武癡，也不是真的想與人決斗，他恐怕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有個歸宿！”

    這話有理。

    沈前輩是上一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武功一流，大權(quán)在握，若能把孩子托付給他，也是個好法子。

    這天楓十四郎倒是卑鄙，江湖人神圣的生死決斗，竟被他當作計謀，當作把柄來用，半點仁義道德也沒有。

    楚留香和南宮靈是朋友，現(xiàn)在就覺得更加寒心，他竟繼承了親生父親的惡毒心腸，若是沈老前輩收留了他，豈不是就成了沈百終的兄長，到時候有了依靠，只怕還會有更大的陰謀。

    他的話問完了，就輪到了沈百終。

    “你認不認識孫學圃？”沈百終冷冷地問。

    “……認識?！?/br>
    “你為什么要挖掉他的眼睛？”

    “因為，因為我。”秋靈素被沈百終凌冽刺骨的殺氣針對，聲音顫抖起來，她并不是害怕，那大抵只是人類面對強者的本能反應罷了。

    她一邊發(fā)著抖，一邊摘下了自己的面紗。

    面紗下并不是值得期待的絕世容顏，反而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也沒有眉毛，就好像是夏天被太陽烤了四五個小時的泥地，干裂開紋，坑坑洼洼。

    這樣的一張臉，誰也無法形容，誰也無法比喻，走在夜路里瞧見，十個人里九個人都會喊自己見了鬼，還有一個只怕會當場嚇暈過去。

    乍一看到這張臉，涵養(yǎng)再好的人也忍不住嚇一跳，但是沈百終還是不為所動，他本就不期待面紗下有什么美人，又怎么會被嚇到。

    秋靈素看這兩個人都沒有露出半分鄙夷和厭惡，心生感動，“不愧是名滿江湖的楚香帥，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見到這樣丑陋的面容也能把我當作一開始的那人看，這份心性，這份心性已……”

    “是誰做的？和孫學圃先生有什么關(guān)系？”沈百終問。

    “是石觀音，就是住在大漠里的那位石觀音。”秋靈素說，“她見不得比自己美的女人，給了我兩個選擇，一是要我自毀容顏，二便是要我死！”

    “你當然會選擇第一個，你那時還年輕，總是舍不得死去的?！背粝愕?。

    “沒錯，石觀音給我三個月的考慮時間，我就在最后一天的夜晚請了孫學圃為我畫像，畫成以后便把石觀音留下的藥淋在了臉上……等我醒來時，看到自己的臉變成這樣，一時瘋狂竟……”

    “你為什么要等到最后一天才去找他？”沈百終冷冷地問。

    秋靈素說不出話。

    她當然是想拖到最后一刻，她當然害怕的不得了，那種心理是誰也說不出的，你越需要做一件事，反而會把它拖得越久，潛意識里好像要忘了它，可這種事通常誰也躲不過的。

    “你既已經(jīng)毀容，直接離開就是，為何還要去挖孫學圃的眼睛？”

    秋靈素說不出原因。

    可能只是因為當時孫學圃和她在一間屋子里。

    “你嫁給任慈以后，與他共享丐幫的權(quán)力，擁有無數(shù)的財富和遍布天下的子弟，為什么不去找他？為什么不去幫他？為什么不彌補他？”

    秋靈素看起來只想找塊石頭一頭撞死。

    沈百終從來沒有一次說過這么多話，楚留香知道他已經(jīng)非常非常生氣了。

    “因為你只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竟不想別人為什么要平白無故的失去眼睛！”

    秋靈素就是被沈百終在這里一掌打死，楚留香也不會有半點意外。

    “你只知道那四個人當初愛慕你，卻沒有想過他們也許已成了家，有了孩子，你叫他們來救你，讓他們的妻子孩子怎么辦？”

    “他們的孩子究竟要不要恨你？難道你要讓他們認為自己的父親是自愿去死的？”

    這便是在說黑珍珠了。

    秋靈素已搖搖晃晃地跪在地上。

    “在你毀容后任慈仍愿意娶你，可見他喜歡的不是你的容顏，可我竟看不出你的內(nèi)在有哪點好！”

    這實在是非常非常嚴厲的批評，楚留香張口想要說話，卻實在半句也說不出來，沈百終說的句句有理。

    夜風不知什么時候不再溫柔，竟刮的人有些冷，幾片樹葉隨著風席卷而過，通通掉到懸崖下去了。

    厚重的云遮住了月亮，月光不再，只有屋里的燈還發(fā)出微弱的光芒，楚留香幾乎很難看清沈百終和秋靈素，更別提是他們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