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態(tài)度令眾人稍許安定，以為是潛伏在王庭的線人將有大動作。

    這天下午，時纓正在屋里作畫，近日她沒有去學(xué)堂，便派青榆和丹桂代為跑腿，把獎勵用的財物交給夫子。

    二婢都已經(jīng)能騎馬上路，加之有護(hù)衛(wèi)隨行，從未出過任何差池。

    即將完工的時候，突然聽見開門聲，慕濯來到她身畔，看著她勾勒最后一筆，將自己要去營地巡查的事情告訴她：“這次不好帶你，你便自個待在府中，我會盡快回來，陪你過生辰?！?/br>
    時纓點(diǎn)點(diǎn)頭。

    靈州城內(nèi)清理干凈，他終于無后顧之憂，而今時間緊迫，他須得以最快速度將所有營地走過一遍，她明白輕重緩急，自然不會去湊熱鬧。

    “殿下忙正事要緊，無需掛念我。”她對上他的目光，不禁打趣道，“還是說，殿下舍不得我，一刻都不想與我分開？”

    “你知道便是?！蹦藉焓謱⑺龘七M(jìn)臂彎，幽幽嘆了口氣，“我這一走，少說也要十天，按照‘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來算，也未免太久?！?/br>
    時纓被逗笑：“你這副模樣，好像我才是征人遠(yuǎn)行，你是思婦望眼欲穿?！?/br>
    “怎么，”慕濯輕聲反問，“阿鳶就不想我嗎？我不在的時候，你的‘功課’可別落下?！?/br>
    時纓聽聞“功課”二字，頓時面色潮紅，腦子里涌上些許不可言說的畫面。

    打從他發(fā)現(xiàn)顧玨給她的那些書，就仿佛找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兒，三天兩頭要考校她的“功課”，有時心血來潮，還讓她自己隨手翻一頁，然后……

    她又羞又窘，抬手便要將他推開。

    他卻似乎預(yù)料到她的動作，先一步將自己的外衫在桌面鋪開，復(fù)而攥著她的腰身，讓她整個人坐在了桌案上。

    時纓一怔，生出不祥的預(yù)感，果不其然，他的手指輕車熟路地勾住她腰間絲絳，只一抽，便整個解開。

    她面頰guntang，連忙按住他的手：“別，現(xiàn)在可是白天?！?/br>
    “晚上我就要走了?！彼麤]再繼續(xù)，只迎面將她抱入懷中，在她耳畔低聲道，“院子里空無一人，屋內(nèi)也僅我們兩個，白天與黑夜又有何差？”

    身軀緊貼，他站在她雙腿之間，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她的脊背。

    覺察到頸側(cè)灼熱的呼吸，她稍事遲疑，旋即默默地環(huán)住了他的身子。

    也罷。

    看在他要走的份上。

    得到她的允許，他笑了笑，指尖探入她的裙擺。

    時纓本以為他會抱她去床榻，見狀不由得睜大眼睛：“就……就在這？”

    “偶爾換個地方，也沒什么不好。”慕濯輕吻她的唇角，嗓音已染上喑啞，“阿鳶，你照本宣科學(xué)了小半月，該試著舉一反三了?！?/br>
    時纓：“……”

    詞是這么用的嗎？

    日光灑落，秋風(fēng)吹拂，將兩人的發(fā)絲和衣擺糾纏在一起。

    時纓反手想要合上窗扇，卻只覺周身松軟，情不自禁地沉淪在他的引誘中。

    許久，她伏在他肩頭微微喘息，烏發(fā)傾瀉而下，細(xì)瓷般的額頭沁出晶瑩薄汗，衣衫半敞，露出如雪的手臂與胸口，大紅色的裙裾恣意盛放，底下卻已不著寸縷，修長而筆直的雙腿搭在桌邊，凝脂般的肌膚白皙耀目，足踝不盈一握，小巧玲瓏的腳趾泛著淡粉，似是朵朵花瓣。

    強(qiáng)烈明艷的色彩對比，乍看竟是美不勝收。

    慕濯平復(fù)呼吸，用帕子為她細(xì)細(xì)擦拭過，將她抱回床榻，輕聲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br>
    再不走，今晚就要走不成了。

    時纓已經(jīng)沒有力氣應(yīng)答，任由他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她覺得自己實(shí)屬失策，當(dāng)初為了驅(qū)散他對于她穿紅衣的陰影，便用嶄新的記憶取而代之，如今他的噩夢一掃而空，甚至頗喜歡她身著紅色衣裙的模樣，但大婚之夜發(fā)生的一切仿佛烙印在他記憶中，每次都會讓他想起……

    回憶那晚情形，她將腦袋埋在衾被間，卻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嘴角。

    -

    翌日，時纓醒來，看著身邊空落落的床榻，竟有些不習(xí)慣。

    若非昨天太累，青榆和丹桂回來后，她隨便用了些點(diǎn)心，匆匆洗漱一番便再度沉入夢想，恐怕就要體會到孤枕難眠是什么滋味。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昨天她還笑話慕濯，但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起身更衣，她和丹桂同去晨練，青榆隨兩人來到校場，目光四下搜尋，不由愣了愣。

    丹桂故作驚訝：“青榆姐，你在找誰？”

    青榆忙不迭否認(rèn)：“我沒有……”

    “莊小將軍隨殿下去巡視營地，大概十天后回來?！睍r纓輕飄飄丟下一句，徑直走向場中，余光所見，青榆面紅耳赤，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了。

    丹桂毫不客氣地掩唇而笑，青榆氣得瞪她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練習(xí)結(jié)束后，時纓好奇地問道：“丹桂，青榆私底下有沒有跟你提過她和莊小將軍的事？”

    丹桂搖頭：“從未，每次我和青榆姐開玩笑，她都叫我住嘴。但我覺著，她應(yīng)當(dāng)不討厭莊小將軍，只是不知出于什么顧慮，不敢接受他的示好。”

    “這種事情也強(qiáng)求不來?！睍r纓寬慰，“終歸還是要她自己愿意?！?/br>
    “話是如此，但……”丹桂猶豫了一下，“青榆姐說過，她想留在娘娘身邊伺候一輩子，莫非是因?yàn)檫@個，她才打定主意不嫁人？其實(shí)她大可放心，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獨(dú)當(dāng)一面了，就算她之后改變想法，我一個人也會照顧好娘娘?！?/br>
    時纓揶揄道：“指不定你比她嫁的還早?！?/br>
    “不不不，”丹桂連忙拒絕，“娘娘，我是絕不可能嫁人的，您知道，我……”

    她垂下眼簾，情緒有些低落，時纓反應(yīng)過來，攬著她的肩膀，溫聲道：“不嫁就不嫁，你想永遠(yuǎn)陪著我，我求之不得呢?！?/br>
    丹桂登時眼睛一亮，再三確認(rèn)，才長長地松了口氣。她見過時維禽獸不如的模樣，雖然未曾遭到侵害，但也受驚嚇頗深，從此對男女之情失去興趣，只想認(rèn)真習(xí)武，做王妃的貼身小跟班。

    兩人說說笑笑回到屋里，時纓用過早膳，獨(dú)自一人看了會兒書，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慕濯現(xiàn)在走到哪里了。

    她的生辰在九月十五，這之前他定會返回，她數(shù)了數(shù)日子，突然想到什么，推門而出。

    如若她沒記錯，他的生辰在十月份，只是夢里的那段時間他出征在外，“她”并沒來得及為他慶祝。

    這一次，她想代替夢中的自己了卻遺憾，投桃報李，給他一份特別的禮物。

    只是在她印象里，他沒有任何特別喜歡的事物，除了她，他似乎對什么都興致缺缺。

    可……她總不能將自己當(dāng)做禮物吧……

    她決定去問問萬管家，畢竟他在慕濯身邊十多年，從宮里追隨他至靈州，看著他一路長大，應(yīng)是這座宅子里最了解他的人。

    第88章 【本章含京城劇情】……

    那廂, 萬公公正與萬全萬康坐在廊下玩牌。

    王府只有兩位主子，家仆們原就不需要做太多活計，況且時纓來到靈州之后, 體諒萬公公上了年紀(jì)，主動接管中饋，如今他每日的任務(wù)便是聽眾人匯報事務(wù), 然后依輕重大小稟明時纓。

    慕濯去了軍營，萬全和萬康也閑下來，索性到干爹這里陪他同住，將正院留給時纓主仆。

    隔著道墻, 時纓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一陣的談笑聲，穿過垂花門，只見萬康興高采烈地站起來，提筆蘸墨, 在萬全臉上花了只碩大的王八。

    她撲哧一笑, 三人聽聞動靜, 忙不迭起身行禮。

    萬公公道：“娘娘有何吩咐，讓丫頭們傳個話便是, 何必親自跑一趟?！?/br>
    “我想與三位打聽些事情。”時纓莞爾，直截了當(dāng)說明來意。

    萬全和萬康對視一眼, 絞盡腦汁回想道：“殿下確實(shí)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以前崔將軍還在的時候, 每逢殿下生辰, 都是送些刀劍和馬匹，殿下自然是喜歡，但卻并非因?yàn)檫@些東西本身，而是因?yàn)榇迣④姷囊黄靡?。殿下對娘娘一往情? 想必您送什么他都會很開心?！?/br>
    時纓啼笑皆非：“殿下從小到大，一貫如此……清心寡欲嗎？”

    她原以為，老攝政王過世之前，慕濯也是一個活在萬千寵愛中的孩子，定會有些自己的喜好。

    萬公公憶起往事，慨嘆道：“殿下小時候著實(shí)不容易，當(dāng)年陛下為了拉攏蘇家，納賢妃娘娘為側(cè)室，但娘娘性情溫和，不擅與人爭斗，她只想安分守己地活著，最多再有個女兒傍身、閑來陪她說說話，便已知足?？上说钕拢r成為淑妃的眼中釘、rou中刺?！?/br>
    “最初，她惶惶不可終日，生怕遭人暗害，對殿下也算不得親近，梁王看不過眼，派老奴去伺候，待殿下稍大些，又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yǎng)?！闭f到此處，他神色欣慰，“殿下是個爭氣的孩子，懂事聽話，讀書習(xí)武都勤勤懇懇，梁王心花怒放，對殿下的重視遠(yuǎn)勝其余孫輩?！?/br>
    萬公公說得含蓄，時纓卻了然。

    “其余孫輩”也就是太子和宣華公主，但德妃同樣是不爭的性子，只有淑妃會感到忿忿不平。

    “殿下本想著，他討梁王喜歡，賢妃娘娘便能在旁人面前抬起頭，可惜娘娘卻愈發(fā)惶恐，反而勸誡他低調(diào)行事，以免樹大招風(fēng)?！比f公公嘆了口氣，“其實(shí)也怪不得娘娘，她出生的時候，蘇大將軍和兒子們四處征戰(zhàn)，不忍她們母女跟著顛沛流離，便讓蘇夫人帶她回娘家休養(yǎng)。”

    “蘇夫人的娘家啊……那可是門庭顯赫的望族，老太爺一把年紀(jì)了，還有好幾房側(cè)室，蘇夫人的兄弟們也個個三妻四妾，娘娘常年處在那種環(huán)境里，見多了后宅陰私，難免心存恐懼，嫁給陛下之后，她千方百計明哲保身，生怕被卷入爭斗，死無葬身之地?！?/br>
    “但她一再退讓，也未能換得安寧，淑妃不肯善罷甘休，她……”萬公公話音一頓，看了看萬全和萬康，兩人會意，起身向時纓告退。

    風(fēng)吹過庭院，滿樹黃葉沙沙作響，紛紛揚(yáng)揚(yáng)飄落。

    “十年前，蘇家出事那天，娘娘接到傳信，原計劃按照兄長的安排，帶殿下出宮，但卻被淑妃發(fā)覺，派人告知娘娘，她和殿下留在宮里，興許還能活命，若不然，只能一道給蘇家陪葬。”

    時纓訝然，未曾想到淑妃竟囂張至此。

    或許她心知賢妃軟弱，篤定她翻不起風(fēng)浪，才特地來落井下石。

    “娘娘在寢殿哭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殿下從崇文館回來，她強(qiáng)打精神，令殿下去給陛下請安，之后……她說自己想靜一靜，把所有人都屏退了出去。”

    萬公公看向時纓：“娘娘懸梁自盡之事，您想必也有所耳聞，其實(shí)她臨終前留了一封信，字字泣血，揭露淑妃近些年的所作所為，請求陛下保護(hù)殿下免遭其毒手。那應(yīng)當(dāng)是賢妃娘娘此生最勇敢的一回，她以為能夠換得陛下開恩，就算淑妃仗著孟家的勢力免遭懲罰，至少殿下將會性命無虞。她還讓我等不要告訴殿下她因何而死，免得他心存愧疚?！?/br>
    “娘娘說，她自知沒用，無法為殿下謀取一個大好前程，只能豁出這條命，換他余生安穩(wěn)。”

    “可惜，她低估了陛下的狠心與絕情，若她看到殿下會被送往靈州自生自滅，一定會后悔白白犧牲?！睍r纓心中五味陳雜，雖然自裁最得不償失的手段，反而正中淑妃下懷，但對于賢妃而言，彼時的她已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她對皇帝了解甚少，對他的本性一無所知。

    她不知皇帝利用親子謀害生父，不知他默許蘇家遭受陷害，更不知自己母子本就時日無多。

    她一輩子只會忍氣吞聲、息事寧人，唯獨(dú)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破釜沉舟，但她的抗?fàn)巺s如石子入水，還沒來得及激起波瀾，便消失在幽暗無光的深淵中。

    皇帝看過她的信，或許只是發(fā)出一聲嗤笑，然后隨手扔進(jìn)火盆中。

    “殿下回來后，得知賢妃娘娘仙逝，在寢殿枯坐了一整晚，他沒有哭也沒有鬧，但那副表情……”萬公公有些不忍，“他不知淑妃威脅娘娘，還以為娘娘聽聞蘇家遭難的消息，便承受不住尋了短見，連他這個親生骨rou都不要了。”

    時纓擱在膝上的手指不由收緊。

    賢妃的想法無從得知，也許她不止一次遺憾自己未能生個女兒，慕濯的存在打破了她原本平靜的生活，因他過于出色，連累她成為眾矢之的，他的性情、觀念都與她南轅北轍，但卻會在她被淑妃母子刁難的時候挺身而出，用稚嫩的童音為她打抱不平。

    她從未對他表達(dá)過喜愛，導(dǎo)致他以為母親對他沒有絲毫感情，但她束手無策之際，卻愿意付出性命為他謀一條生路，如同流星默默消失在漫長的夜色里，至死不曾讓他知曉。

    “抱歉，與您說了這么多?！比f公公嘆息，“殿下不是那種被嬌慣長大的孩子，即使在梁王面前，也從不會提要求，雖然他未曾說過，可老奴知道，他所求不過是親眷與友人予以的溫暖，別人不經(jīng)意給他一點(diǎn)好，他都會在心里記很久。崔將軍過世之后，老奴生怕他會變成心如朽木死灰的模樣，所幸娘娘您出現(xiàn)了，讓他知道世上還有人珍視他，他付出的感情會有回報?！?/br>
    “所以您無需刻意準(zhǔn)備什么，因您的到來，于他便是最好的禮物?！?/br>
    時纓深吸口氣，按捺心頭酸澀，由衷道：“多謝您?！?/br>
    關(guān)于那份生辰禮，她卻是已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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