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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做了皇后 第107節(jié)

    兩人表情空洞、雙目無神,與行尸走rou無異。

    按說罪臣女眷會被安排在另外的牢房,但林氏將這百無一用的兒子視為命根,去靈州作惡都不忘帶上他蹭功勞,慕濯索性下令將兩人關(guān)在一處,讓林氏時時刻刻都能看到自己的寶貝。

    林思歸望著里面披頭散發(fā)的女子,沉默許久,語調(diào)平靜地叫道:“姑母。”

    林氏下意識抬起頭,旋即驚得大叫出聲,嗓音凄厲,仿佛已經(jīng)崩潰。

    慕濯問:“要讓她閉嘴嗎?”

    林思歸略作遲疑,握著藥瓶的手慢慢落下。

    “我不想動她,也不想再看見她了。”他收回視線,“我阿爹在世時,最疼愛自己的阿妹,我阿娘也待她如同胞姊妹,然而此人為虎作倀,還把我弄得半死不活,他們……不知該有多傷心。倘若我以牙還牙,讓她把我受過的苦全部經(jīng)歷一遍,我阿爹……罷了,我不想他難過?!?/br>
    林鳶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輕聲道:“阿兄……”

    “我不是打算放過她?!绷炙細w吃力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殿下,如果可以,她和時文柏不要斬首示眾,把他們流放至……儋州吧。”

    “好,依你所言?!蹦藉獑柕溃傲中挚蛇€有什么話想對她說?”

    林思歸透過監(jiān)牢的欄桿,看著林氏,開始與她說起舊時的回憶。

    有些是父親講給他,自稱和meimei感情深厚,要他以后也要當個好兄長,保護阿月和阿鳶,有些是母親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兩人親如姊妹,關(guān)系好得羨煞旁人,有些是他小時候,她陪他玩耍的經(jīng)歷,母親去營中時,她會代為哄他入睡,她一口江南鄉(xiāng)音溫柔軟糯,他很快便進入夢鄉(xiāng)。

    林氏淚流滿面,林鳶也紅了眼眶,將腦袋埋進慕濯懷里,強忍著沒有哭出聲。

    “姑母,你原本不是這樣,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定會千方百計阻攔你嫁給時文柏。”林思歸的話音沉靜如水,卻是徹骨的絕望,“你到了儋州,用余生好好想想吧,為了區(qū)區(qū)一個男人,活得低三下四,還對自己的骨rou血親倒戈相向,落得今日這般田地,究竟值不值得?!?/br>
    林氏哭得頭昏腦漲,視線模糊不清。

    朦朧中,三人漸行漸遠,她竭力睜大眼睛,卻只看到一片漫無邊際的漆黑,如同墨汁如水,頃刻間散開,鋪天蓋地占據(jù)了她的視線。

    從靈州回來的一路上,她幾乎每天都以淚洗面,時至今日,終于將雙眼哭瞎了。

    -

    走出大牢,陽光傾瀉而下。

    林思歸緩緩呼出一口氣,輕聲道:“多謝殿下,如今我了無遺憾,只想回趟杭州?!?/br>
    林鳶好言相勸:“阿兄現(xiàn)在的身體不宜舟車勞頓,還是在京城暫住一段時日,待傷勢好轉(zhuǎn),我陪你一起回……”

    “我已經(jīng)沒多少時間了。”林思歸微微一笑,“阿鳶,我手上沾了太多大梁百姓的血,幸得上天垂憐,才能親自為父母阿妹及戰(zhàn)友報仇。放我去吧,若死在杭州,也算落葉歸根?!?/br>
    林鳶淚如雨下,半晌,輕輕地點了點頭。

    翌日,林思歸乘車離京,宣華公主執(zhí)意相隨,他拗不過她,只得聽之任之。

    七天后,皇帝駕崩,群臣百官礙于情面前來吊唁,當他是被活活氣死,心中愈發(fā)鄙夷。

    太子登基為帝,冊立太子妃林氏為皇后,有官員提議選妃充盈后宮,卻被駁回,新帝拒絕得斬釘截鐵,令他們不得再提此事。

    宮里一口咬定皇后其實是林大將軍的親生女兒,因故才過繼到meimei名下,而今安國公府獲罪,皇后順理成章認回父親,與時家再不沾邊。

    靈州來的將士們紛紛傳頌她的事跡,包括她妙計退敵、識破北夏國師的陰謀,散盡私財、救濟當?shù)匕傩?,與陛下合謀誅滅刺史府的jian賊,還日夜兼程南下,尋找孟庭輝和時文柏的罪證、并懇求英國公重新出山……眾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也不再非議她獨占圣寵。

    三月末,舊案徹查完畢,罪犯們對當年陷害忠良之事供認不諱,蘇大將軍的冤情得以昭雪。

    孟庭輝作為主犯,判處滿門抄斬,時文柏罪行較輕,褫奪國公爵位,舉家流放儋州。

    廢淑妃和廢太子被賜毒酒,死在監(jiān)牢中,廢太子妃和廢良娣王氏被遣送回府,家族降爵貶官,以示懲戒。

    廢良娣時氏對廢太子情深不渝,自裁身亡,倒是免除了隨時家一同流放的命運。

    此外,孟家、時家及廢太子大肆斂財、搜刮民脂民膏的證據(jù)曝光,百姓義憤填膺,罵聲愈發(fā)激烈。

    他們的財物被充歸國庫,用于犒勞北疆的將士們,以及減免各地稅收。

    行刑當日,士庶爭睹,將刑場圍得水泄不通。

    孟庭輝人頭落地的剎那,人群中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與歡呼。

    同天,時文柏一家被押送出京,百姓們守在他們的必經(jīng)之路,用爛菜葉和石頭投向囚車,時文柏被砸得頭破血流,卻已喊不出一句痛。

    有人提著潲水甚至大糞潑去,熏得他們面如土色,只恨不得當場暈厥。

    囚車出了城門,去往遙遠的天涯海角。

    -

    四月初,長安城中飛花拂柳,滿目盡是鮮妍。

    慈恩寺檀香裊裊,佛音綿延不絕,榮昌王虔誠跪下,半白的長發(fā)寸寸落地。

    慕瀟和烏老三立在殿外,彼此對視,心情皆是復雜難言。

    烏老三千里迢迢從靈州奔回來,得知主子要出家,差點沒跟他一起遁入空門。

    榮昌王卻拒絕了他的陪伴,讓他留下繼續(xù)輔佐世子。

    兩人悄悄跟到慈恩寺,沒有進去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西沉,慕瀟轉(zhuǎn)身離開,烏老三回過神,忙不迭追上。

    慕瀟心中百味陳雜,雖然父親還在京城,他若愿意,每天都能見到,但父親潛心修佛,一心忘卻世俗牽掛,父子間的緣分終歸還是斷了。

    策馬回到王府,一進屋,就見時綺正開心地收拾著行李,嘴里還忍不住哼著歡快的歌謠。

    他深吸口氣,走上前,一字一句道:“皎皎,你可不可以……不要與我和離?”

    時綺驚訝地抬眼,他唯恐她拒絕,不給她出聲的機會,緊接著道:“你不愿留下,我無法強迫你,但……看在你我朝夕相伴將近一年的份上,我只有這一個請求,你能不能……”

    “世子何必執(zhí)著于我?”時綺低聲道,“我這一走,不知何日方歸,倘若你遇到心儀的……”

    “不可能,我只喜歡你?!蹦綖t不管不顧地打斷她,“你可以走,也可以一年兩年、甚至三年五年后再回來,我會永遠等著你,直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天?!?/br>
    時綺靜默片刻,末了,以微不可查的幅度點了點頭。

    旋即,她落入一個懷抱,他身上沉水香的味道鉆進嗅覺,她聽見他急促的心跳。

    她低聲:“如果……永遠沒有那一天呢?”

    慕瀟收緊手臂,卻在心底默默給出答復。

    他愿意等她。

    一輩子。

    -

    翌日,林鳶乘車出城,送別時綺、時綰和玉清公主。

    時綰請她幫忙照拂一下自己的養(yǎng)母和養(yǎng)兄,以免孟家余黨報復他們,玉清公主告訴她,北夏不復存在,自己也不再是什么勞什子公主,往后就叫玉清了。

    時綺猶豫地湊近林鳶耳邊,壓低聲音道:“世子……榮昌王殿下若與哪個小娘子走得近,待我歸來,阿姐定要告訴我。那個……我正好與他和離,沒有別的意思。”

    林鳶但笑不語,目送她們登上馬車,駛出視線。

    一回頭,卻見慕瀟從暗處現(xiàn)身,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堂嫂,皎皎對你說了什么?”

    林鳶如實相告,慕瀟一怔,神情間露出一抹喜色。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堂嫂放心,皎皎不在的時候,我定會為她‘守身如玉’?!?/br>
    林鳶忍俊不禁,與他道別,乘車回宮。

    -

    第二天,林鳶和慕濯一同送走了蕭成安、楊九娘和曲明微兄妹。

    蕭成安受封云麾將軍、靈州大都督,攜新婚妻子前去戍邊,楊九娘的一雙兒女已經(jīng)跟他打成一片,將他當做父親,全然忘記了時維是哪根蔥。

    曲明微沒有見到傳聞中的顧將軍,聽說她留在漠北,收拾北夏覆滅后的殘局,立即決定親自去靈州一見,曲五郎也自告奮勇,打算到靈州駐守。

    顧玨受封歸德將軍,曲明微也有了自己的軍銜,英國公雖然依依不舍,但卻不再阻止。

    他和曲夫人皆來相送,看著女兒縱馬遠行,傷感之余,發(fā)自內(nèi)心地一笑。

    回宮的途中,林鳶倚在慕濯肩頭,輕聲嘆道:“現(xiàn)如今,我身邊只有你和丹桂了?!?/br>
    雖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她的親眷友人們各得其所,她由衷為他們感到高興,但又難免有些人去樓空的悵然。

    慕濯吻了吻她的發(fā)頂,寬慰道:“過些時日,或許萬公公他們會回來。”

    “未必?!绷著S不以為然,“管家上了年紀,萬全和萬康樂不思蜀,八成會留在靈州?!?/br>
    慕濯將她攬入懷中:“那就只能你我相依為命了,還望皇后娘娘不要嫌棄在下。”

    林鳶撲哧一笑,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身。

    而今,他與她成為世間最尊貴的夫妻,高處不勝寒,但一生得此一人,也就足矣。

    -

    光陰飛逝,轉(zhuǎn)眼便是年末。

    距京城千里之外的儋州陽光明媚,一個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的女子摸索著走出屋門。

    她穿著一襲粗布衣裙,曾經(jīng)保養(yǎng)得宜的烏發(fā)悉數(shù)花白,雙手皸裂粗糙,滿是勞作的痕跡。

    此人正是昔日風光無限的安國公夫人林氏。

    如今她孑然一身,時文柏和時維已先一步離她而去。

    時文柏從位高權(quán)重的朝廷大員淪為庶人,半生如大夢一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落魄寒門子,因是戴罪之身,還不如一介白丁。他一路上受盡押送官兵的侮辱和打罵,加上在牢里受刑嚴重,傷口未愈,就被百姓們潑來的污物感染,還沒走到儋州,就在痛不欲生中斷了氣。

    時維行動不便,隨著路途往南,氣候日漸炎熱,他身上的臭味愈發(fā)濃烈,官兵們不堪忍受,趁著渡海之際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將他拋出船艙、沉進茫茫深水。

    至于他死前最后一刻有沒有想過被悶死后扔入池塘的庶弟,就再無人得知了。

    林氏來到沙灘上,摸索半天,俯身拾起一枚貝殼,但下一瞬,有人用力將她推得一個趔趄,搶走東西,飛快地跑遠了。

    她呆呆地跌坐在海水里,混沌的腦海中忽然掠過些許支離破碎的畫面。

    那天,她帶著女兒們逃離林家,只想去京城找負心的丈夫討要說法,行至荒郊野外,卻被成群結(jié)隊的流民攔路,向她討要食物和錢財。

    流民面黃肌瘦,樹皮枯枝般的手扒著她的車窗,眼睛發(fā)綠,仿佛恨不得將她們生吞活剝,她在驚嚇中動了胎氣,好不容易沖破包圍,來到一座寺廟,九死一生誕下了兩個女兒。

    生來錦衣玉食的林家千金,第一次直面貧窮與潦倒,內(nèi)心被恐懼侵占,她神思恍惚,唯余一個念頭,便是男人終究靠不住,她必須盡己所能爭取榮華富貴,才能保護自己。

    她只是想要花不完的錢財,享不盡的權(quán)勢,她又做錯了什么呢?

    朦朧中,她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那人大步走進寺廟,對泣不成聲的她道:“何必為了一個不值當?shù)哪腥藗??大不了與他和離,回林家,阿兄養(yǎng)你們母女一輩子?!?/br>
    林家?阿兄?那是什么?

    她渾渾噩噩地走進眼前起伏的浪潮,直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