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已經(jīng)初具雛形，公司的測試機里裝上了初版游戲，有時候陶知越忙完工作，會帶著奇怪的心情試玩自己做的游戲。

    《新世界》看起來是一款普通的戀愛向AVG手游，但跟其他競品不同之處在于，底層的程序邏輯里加入了隨機性和成長性，在選擇有限的攻略范圍內(nèi)，整體的自由度更高。

    比如攻略對象之一向主角發(fā)出約會邀請，主角如果拒絕，這個攻略對象的好感度有可能會下降，但也有可能上升，并觸發(fā)我偏要約到你的隱藏性格。

    同時，主角拒絕之后，他的人物形象也會有所變化，旁人會對她產(chǎn)生難以接近的印象，但也可能產(chǎn)生害羞可愛的印象。

    一切變化不光跟選擇有關(guān)，也跟玩家完成主線和支線劇情的順序有關(guān)，比如拒絕約會之前，主角剛完成了一條送禮物的支線，攻略對象就會產(chǎn)生是不是我表現(xiàn)得不好所以才被拒絕這樣的想法，但也可能是她是不是在耍我。

    在走向符合邏輯之余，也存在著隨機性。

    所有的cao作綜合起來，逐漸構(gòu)成了玩家角色和攻略對象始終在成長變化的形象，而無數(shù)細微的隨機疊加起來，就會通往獨一無二的結(jié)局。

    文字游戲里要實現(xiàn)類似的自由度，一般都是需要策劃來編寫大量的劇情，從而囊括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但在這個前提下，就不存在隨機了，而且策劃可能會累到瘋狂抗議。

    幸好文字游戲的數(shù)據(jù)量不大，難度也不算太高，陶知越他們參考了動物島批量智能處理游戲交互的技術(shù)，自主研發(fā)了一個底層框架，把編織和指引走向的權(quán)力交給智能程序，做到了真正的隨機。

    所以，陶知越就會帶著該不該主動嘗試一起坐車的疑問，觀察游戲里的攻略對象會對主角的提問做出什么反應。

    約等于一個高級版的擲骰子。

    最近霍燃經(jīng)常加班，于是陶知越也不急著準點下班，偶爾會留在公司里玩玩測試機。

    陶知越很喜歡這個游戲的開局，也是他向策劃提的建議。

    主角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腦海里漸漸浮現(xiàn)出這個世界的背景故事，接下來，輪到他選擇該前往哪一片區(qū)域。

    進入不同的地圖，做出不同的選擇，會開啟不同的人生。

    今天陶知越選擇去繁華的大城市，在這里會很快遇到全部攻略對象。

    然后他準備開門見山地問問一號攻略對象，一位狂野型霸道總裁，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兜風。

    雖然他知道結(jié)局大概率是收獲一聲冷笑。

    萬一隨機出一個正面答案呢？

    陶知越玩這個高級版骰子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別墅的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你在加班嗎？

    準備回家的江野從樓上下來，看到空蕩蕩的別墅里居然還有一個員工在，表情有些意外。

    沒有。陶知越很誠實地回答，在玩測試機。

    秋冬時節(jié)，垂葉榕常常掉葉子，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江野不再胡子邋遢，看起來倒有點像正兒八經(jīng)的老板了。

    陶知越想起了空空如也的陽臺小圓桌：今天榕總怎么沒來？

    它長得太大了，要重新栽一盆。江野解釋道，昨天剛換盆，不適合移動，等養(yǎng)幾天再帶。

    陶知越頓時產(chǎn)生了一種得知同事生孩子的驚喜感覺。

    好像又有哪里不對。

    江野完全領(lǐng)會了他復雜表情背后的含義。

    不能算生孩子，依然是它。

    陶知越點點頭，然后笑了：看來經(jīng)常有人這么想。

    嗯，習慣了。

    江野也露出一點笑容。

    大半年工作下來，雖然跟江野的關(guān)系沒有和其他同事那么接近，但陶知越也差不多了解了這個人。

    游戲行業(yè)里有很多怪人，江野依然是他見過最怪的那一個。

    抓鬮決定要開游戲公司，只負責掏錢，完全不管項目的具體進展，但招聘的時候他會來看員工的氣場合不合

    辦公室里沒有任何跟游戲沾邊的東西，放滿了跟物理和神秘學有關(guān)的書。

    他是一個很神奇的人，會讓人感覺不真實，又好像異常的真實。

    陶知越一度覺得他應該是個虛無主義者，所以才會對周圍發(fā)生的一切都顯得那么隨性。

    但他唯獨非常執(zhí)著于那株特定的垂葉榕。

    樹性戀是大家開玩笑的說法，陶知越并不覺得那是愛情，不過誰都能看出來，那棵樹對于江野來說，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根據(jù)陶知越圍觀過的，江野書架上各種各樣的物理書，他覺得江野肯定明白，那只是一株普普通通、沒有感情的木本植物而已。

    為什么還要那么執(zhí)著？

    陶知越現(xiàn)在對生活中的一切未解之謎都充滿了好奇。

    江野看著他神游天外的表情，主動道：霍燃最近很忙？

    對。陶知越很驚訝，你怎么知道？

    他頓了頓，想起這位老板的種種神秘事跡，難道這也是直覺嗎？這是怎么做到的？

    江野笑了笑，搖搖頭：我也會看新聞的，項目招商那么熱鬧。

    陶知越窘迫道，不好意思，差點忘了。

    不過即使沒有新聞，我也可以猜到。江野補充道，你最近似乎經(jīng)常很晚才走，以前都是到點下班的。

    這強大的推理能力。

    陶知越不服輸：也可能是因為我突然特別熱愛工作。

    不一樣，你已經(jīng)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楚。江野淡定道，你不回家，是因為坐標不在。

    陶知越愣了一下：坐標？

    嗯，確定自己身處何方的坐標。

    這是一個格外準確的答案。

    震驚之余，陶知越試探著提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江野卻換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guān)的話題：以前我讀過一本書，里面講到當下世界的混亂和光怪陸離。

    人們生活在異變的人際關(guān)系和光速涌現(xiàn)的新信息里，不同的空間都被同樣風格的大樓、時尚、消費品所蔓延覆蓋，所以在日新月異的同時，空間的感受被抹去了，一切都走向冰冷和趨同，以至于讓人常常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茫然地與周遭脫節(jié)，也就漸漸失去了生活的動力。

    那本書里，把它叫做空間迷失。江野緩緩道，那是一本看起來很艱澀的書，但那時候的我從里面找到了安慰，書里給出了一個答案，說要找到那個能幫助自己定位的坐標。

    可能是某種值得信賴的理論，可能是一本講述過去生活的小說，也可能是別的，比如一株從小一起長大的垂葉榕。

    當我確定了坐標之后，才覺得自己真正活著。

    最后他看了眼空蕩蕩的陽臺小圓桌，我能看出來你也找到了坐標，一半是直覺，一半是經(jīng)驗。

    聽完他的話，陶知越沉默了很久，才問道：你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嗎？

    不論是真的還是假的，對我來說都很糟糕。江野的表情很平靜，所以判斷真實還是虛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覺得我活著。

    那你會相信那些尚未發(fā)生的事嗎？

    江野很快搖了搖頭：我不相信虛構(gòu)，只相信眼前的路會指向的地方。

    陶知越手邊的測試機還顯示著精美的游戲畫面，江野掃了一眼，繼續(xù)道：面試那天你提出的隨機性很有趣，那是物質(zhì)世界中永遠存在的不確定因素，有好有壞，但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不要恐懼尚未發(fā)生的事。

    江野同他道別下班之后，陶知越在原地坐了很久。

    在輕快的音樂聲里，他控制下的主角跟一號攻略對象偶遇。

    在幾輪簡單的對話后，臨別時刻，他選擇問對方：晚上要一起去兜風嗎？

    預想之中的冷笑沒有出現(xiàn)。

    那位霸道總裁十分狂野地回復道。

    [嗯？你怎么知道我正想開車出去？]

    第89章

    從窗口眺望出去， 不遠處的大片土地正在施工，高大的塔吊頂端在濃郁的夜色里閃著紅光。

    原本略顯荒涼的晉北新城，隨著政策利好下大量企業(yè)的入駐， 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手頭的工作告一段落，霍燃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緩緩移動著的塔吊長臂。

    再過一個多小時， 塔吊就會停下來， 新城的夜晚重新恢復寂靜， 他也該下班了。

    不知道現(xiàn)在陶知越會不會坐在家里的陽臺上，望著這個方向。

    上周末，他們倆居然一起待在陽臺里， 邊吃水果邊看工地施工，足足坐了兩個鐘頭。

    但是真的很好看。

    比起站在圍欄外背著手向里看的老大爺們， 從高處悠閑地俯瞰建筑工地，至少聽起來比較有情調(diào)。

    任由大腦放空了一會兒，霍燃重新回到寬大的座椅上，翻閱著桌面上厚厚的文件。

    不出意外的話， 兩年之后晉北新城的TOD綜合體就會正式落成，所以這段時間里， 很多重要的商業(yè)項目要開始提前接洽。

    晉北市尤其是新城里原有的一些企業(yè)和項目，也會進入很多投資公司的視野。

    像之前的晉北水上樂園，靳少遠家的公司就是臨時注資的。

    霍燃盯著手邊的資料，目光長久地停在一張圖片上。

    那是一張效果示意圖，轎車的中央扶手上放著可樂和爆米花， 正前方是寬闊的大熒幕，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上各坐著一個人，微笑著看向彼此。

    這是晉北新城里即將開業(yè)的一家特殊的電影院。

    盯著這幅對他來說十分遙遠的場景，霍燃的思緒漸漸飄遠， 直到被手機上響起的消息提示音打斷。

    他回過神來，滑開鎖屏。

    [陶：喝到了很好喝的奶茶，想讓你也嘗嘗。]

    [陶：給你點了一杯，大概還有十分鐘送到，記得讓人下去拿。]

    [HR：好哦，是什么口味的？]

    [HR：小熊鞠躬.gif]

    [陶：不告訴你。]

    [陶：你收到就知道了。]

    助理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就看見霍總剛放下手機，臉上還流露著笑容。

    見到她進來，笑容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忽然收起。

    幫我拿一下外賣?；艨偟穆曇衾锿钢鋹?，是杯奶茶，應該還有幾分鐘就到了。

    好的，我馬上去拿。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助理臉上也掛著笑容。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真好啊。

    肯定是男朋友點的奶茶。

    等會兒她要看看口味，等下班之后抄作業(yè)點一杯。

    助理拿上工牌下樓，在電梯里跟同事快樂地八卦了幾句，然后電梯門打開，她刷卡出去，走到一樓的大廳。

    她粗粗地掃了一眼，沒看到外賣員的身影。

    但是大廳里有一個帥哥正在喝奶茶，手里還拎了一杯打包的奶茶。

    助理一會兒看看手機，一會兒偷看帥哥，正要繼續(xù)跟同事分享今日的快樂，突然猛地反應過來。

    等一下，打包的奶茶。

    男朋友點的奶茶。

    她再一次抬頭，有些不敢置信地望過去。

    似乎在等人的帥哥注意到她的視線，頓了一下，然后主動走過來。

    你好，你是霍燃的助理嗎？

    助理死機了兩秒鐘，然后用非常優(yōu)秀的職業(yè)素養(yǎng)回以微笑。

    是我，您來給霍總送奶茶嗎？

    嗯，可以上去嗎？帥哥還有點不好意思。

    當然可以，請跟我來。

    說著，助理把工牌往刷卡機上一刷，很禮貌地請這位陌生帥哥先進去。

    謝謝。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四面光滑如鏡的電梯里，助理看著鏡面里映出的自己，忍不住要為自己此刻的鎮(zhèn)定表現(xiàn)打出一個五星好評。

    誰能看出來她現(xiàn)在心里正有個小人在狂喜亂舞嗷嗷尖叫呢？

    原來霍總的男朋友是這種溫和氣質(zhì)系的。

    和之前每天假裝冷面的霍總好配哦。

    她已經(jīng)忍不住腦補出了三十萬字。

    出了電梯，是前臺和辦公區(qū)，助理非常有分寸地向身后的特殊客人介紹著公司布局。

    這邊是我們的辦公區(qū)，那里是休息區(qū)，如果您需要任何飲料茶水都可以跟我說，霍總的辦公室在最里面

    途經(jīng)的同事們時不時有人抬頭看，但也沒有多問，助理經(jīng)常會幫霍總迎接客人。

    雖然這位客人長得很帥，還拎著奶茶，不太像是來談生意的。

    唯有那個知道內(nèi)情的同事，十分恍惚地看著他們倆走向總裁辦公室。

    助理不由得產(chǎn)生了一種得意的心情。

    一無所知的凡人。

    她已經(jīng)能想象到一會兒他們得知這個人的身份后，懊惱著剛才為什么沒多看幾眼的后悔表情。

    終于走到門口，助理深呼吸，帶著格外激動的心情，輕輕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霍總，奶茶拿來了。

    一旁的人聽她這么說，笑得彎了彎眼睛。

    請進。

    霍燃的聲音隔著門傳出來。

    把手轉(zhuǎn)動，門縫里漸漸流瀉出室內(nèi)的燈光。

    霍燃正低著頭看文件，忽然聽到一道格外熟悉的聲音響起。

    是白桃烏龍味的奶茶。

    霍燃怔了怔，還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他抬起頭，便看到陶知越站在門邊，笑著向他舉了舉手里的奶茶。

    驚訝之余，霍燃很快站起來，朝他走去：我喜歡桃子味的。

    助理輕輕地為他們關(guān)上門，然后飛一般地離開。

    不行，現(xiàn)場好甜，表情快要繃不住了。

    偌大的辦公室里只剩下兩個人。

    陶知越就笑：禁止諧音梗。

    霍燃接過他手里的奶茶：這個不算，這是一語雙關(guān)。

    陶知越新奇地打量著他的辦公室：原來總裁辦公室長這樣，好像沒有電視劇里那么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