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春山說得十分坦然，也十分隨意。

    裴永勝終于不笑了。

    “想好了？”

    “想好了?！?/br>
    “那——”

    裴永勝磨蹭著戒指上的藍(lán)寶，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在猶豫什么。

    薄春山哂然一笑，道：“勝叔，你都說了，你也是看我從小長大的，規(guī)矩那事就算了吧，那都是對外人用的，難道勝叔還信不過我？”

    “我倒不是信不過你，”裴永勝嘆氣道，“只是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恐不能服眾啊。”

    薄春山眼睛一瞇，濃眉一揚(yáng)，戾氣呼嘯而出，十分張揚(yáng)強(qiáng)勢，。

    “勝叔你說，是不能服哪個的眾？你把名字告訴我，我去跟他說，老子就是眾！一幫龜兒子，難道還能翻天了不成？！”

    說著，他還笑了起來，似乎被逗笑了。

    “我和勝叔的關(guān)系，誰不知道，當(dāng)年我爹替勝叔擋了一刀，后來人沒了，若我爹當(dāng)年不死，擱現(xiàn)在就是幫里的元老，那些破規(guī)矩難道還針對元老不成？

    “皇帝老子還有幾門窮親戚，還要給下面發(fā)幾枚免死金牌，好讓下面人賣命，規(guī)矩都是針對那些普通人的，若賣命的都沒點(diǎn)特權(quán)，以后誰還敢?guī)蛣偈遒u命？勝叔，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他臉上笑嘻嘻，嘴里卻一口一個賣命。

    一時間，裴永勝眼神復(fù)雜至極，卻也只是一瞬間，很快他就笑了。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春山你說的對?！?/br>
    “勝叔你覺得我說得對就行，你也知道，我從小也沒讀過幾天書，不懂什么大道理，不過一些小道理還是懂的?！?/br>
    裴永勝笑罵道：“你這還是小道理，我看誰都沒你小子有理！”

    說著，他嘆了一口氣：“罷了，你的想法我懂了，但說實(shí)話，我是真舍不得你小子走，不過你勝叔也不是強(qiáng)人所難的性格，你考慮好就行，想好以后做什么沒有？”

    “那倒還沒想好，看看再說。”

    “若是想好了就直接跟我說，你勝叔能幫的上忙，一定會幫你。幫里若有什么人你需要又用的上，帶走也沒關(guān)系，總之就算看在你爹的份上，勝叔也不會對你小氣?！?/br>
    薄春山懶洋洋地拱了拱手。

    “謝勝叔夸獎了，我倒不需要什么人，既然是做正經(jīng)行當(dāng)，以后肯定不會再打打殺殺了，要人做什么。”

    裴永勝擺了擺手：“不急，不急，你打算好了再說?！?/br>
    薄春山站了起來。

    “那行吧，勝叔我就先走了，不擾你喝茶了?！?/br>
    .

    等薄春山走后，從里面出來個人。

    此人五大三粗，一身腱子rou不說，面相也有些兇。

    “爹，你就這么答應(yīng)他了？”

    裴永勝睨了來人一眼，有些沒好氣：“我不答應(yīng)他，還能怎么樣？你在里面不是聽見了，他一口一個賣命，這是在提醒你爹我，他爹的命是因?yàn)槲覜]的，若是我還顧念舊情，就別跟他談規(guī)矩?！?/br>
    “可當(dāng)初不是這么說的?！迸岜行┘绷?。

    “當(dāng)初不是這么說的，可當(dāng)初他答應(yīng)你了沒？他只說還要考慮考慮。我早就跟你說了，這規(guī)矩對他來說就是個屁，他不會理你的，也就你上桿子以為他為了給你挪道愿意去蹲那個大牢?！?/br>
    所謂的規(guī)矩，其實(shí)也就是龍虎幫為了制約幫里人不得背叛，而定下的規(guī)矩。

    進(jìn)幫容易，出幫難。

    如果你想退出也行，要么立一件能服眾的大功，要么就去牢里蹲個一年半載。龍虎幫聚集的都是一群撈偏門的人，撈偏門的最怕什么？自然是怕蹲大牢。

    你想走，行！

    你去大牢里蹲個一年半載，這樣一來，兄弟們都知道了，大家瞧不起你不說，你所積攢的人脈、關(guān)系，經(jīng)過這一年半載的消磨也都沒了，等你出來，可真就是干干凈凈全身而退。

    當(dāng)然，肯定也不是全身而退，不然也不會立這么個規(guī)矩。其實(shí)說白了，就是不想人退幫，你想去當(dāng)尋常人，你蹲了大牢還能當(dāng)尋常人嗎？

    當(dāng)初薄春山提出想退出的事，因?yàn)榕嵊绖俨辉?，就跟裴豹提了幾句?/br>
    裴豹還算大方，說只要薄春山按規(guī)矩辦事，到時候他再給薄春山一千兩銀子。這些銀子足夠他出來后，小日子過得滋潤了，誰知薄春山竟然反悔了。

    退還是要退的，但是大牢不蹲了。

    “你可別瞧不上這小子，你若能有他一半狡猾聰明，你爹我現(xiàn)在也不用發(fā)愁你以后能不能守住我辛苦攢下的基業(yè)。你看他方才說話，唱念做打信手拈來，也不顧忌什么面子，明知我忌憚他，還能在我面前做小輩姿態(tài)，能伏低做小，又能翻臉無情，這樣的人其實(shí)最可怕?！?/br>
    裴永勝放下茶勺，往后靠了靠，聲音低沉。

    “你爹我這一輩子，見識的人也有不少，我不怕那些大戶高門出身的人，恰恰是這種于微末發(fā)跡的人，才最讓人警惕。因?yàn)槌錾砗ⅲ@些人通常沒有那些出身大家的矜持和自傲，只要能達(dá)成他們的目的，別說叫你爹，他們給你當(dāng)孫子都行。

    “還記得當(dāng)年他才十多歲，在妓院里給人打下手，當(dāng)時認(rèn)出我來，張口閉口叫我干爹義父，說他爹當(dāng)年說了以后若生了兒子我就是干爹，等后來他借著我的勢在幫里立起來，我不過信口一句，他當(dāng)即就改口了，嘻嘻哈哈翻臉就不認(rèn)了。

    “還有你，你真以為他以你為主，是害怕你？不過是忌憚你背后的我，這些年來他在幫里，上能跟我撒潑賣憨，下能跟那群人打成一片。不說遠(yuǎn)了，就這永勝賭坊，你來和他來時的動靜，難道你看不出區(qū)別？”

    裴永勝長吁了口氣：“其實(shí)你忌憚他是對的，你爹我也忌憚他，怕他再在幫里混幾年，把你爹手下的人都混成了他的，畢竟你爹能有今天，都指著手下的這些人，有這些人在，才有你爹今天?，F(xiàn)在他能走也好，和和氣氣的走了，事也不要做太絕，畢竟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指不定日后還有你求到他手里的時候。”

    裴豹不服氣道：“我不可能會求他！他既然離開了，就是一個人，他一個人能做什么，不撈偏門他也就是個當(dāng)班夫走卒出苦力的下場。”

    裴永勝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裴豹又道：“那他若不是一個人走怎么辦？”

    “再看吧，他其實(shí)是個聰明人?！?/br>
    .

    薄春山去了賭坊后院。

    這里有幾排房子，除了平時做飯的廚房外，都是賭坊打手們住的地方，畢竟這賭坊里一天到晚都離不了人。

    他進(jìn)了一間屋。

    里面坐著七八個年輕的漢子，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喝酒，有人玩骰子，十分熱鬧。

    “山哥?！?/br>
    “山哥！”

    屋里的人紛紛跟他打著招呼。

    “老大，你來了?！?/br>
    正在跟人玩骰子的虎娃站了起來。

    他沒和人玩錢，在賭坊做事的人一般都不會賭錢，因?yàn)樗麄兛炊嗔艘驗(yàn)橘€鬧得家破人亡的事，所以他們就算賭，也都是不玩錢的。

    虎娃玩的就是輸了的人在臉上貼紙條。

    可能對方跟他鬧著玩，他眉毛上和嘴角各貼了幾根紙條，垂下來形成了個八字，看起來既蠢又好笑。

    “你們玩吧?！?/br>
    虎娃三下兩下就把臉上的紙條拽下來，跟刀六一起，和薄春山出去了。

    三人去了虎娃和刀六住的那間屋子。

    “老大，老板把你叫去說什么了？”

    薄春山一來，二人就知道了，自然也知道裴永勝把他叫上去說話的事。

    “老大，讓我說豹哥說的那事就是故意坑你，你可千萬不能答應(yīng)?！?/br>
    薄春山笑道：“我怎么可能答應(yīng)他，我如今是快要娶媳婦的人，真答應(yīng)他等回來黃花菜都涼了?！?/br>
    他那時是真想退了，也想斷得干干凈凈，所以讓別人視如虎狼的規(guī)矩，其實(shí)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至于名聲，他本來就沒有什么名聲可言。

    只可惜計劃不如變化快，如今有顧玉汝在，打死薄春山他也舍不得去蹲大牢。

    “那老大你真打算走了？”

    不同于虎娃的喜歡咋呼，刀六要沉著許多。

    薄春山點(diǎn)了點(diǎn)頭：“人家裴家的基業(yè)，咱擱里面攙和什么？沒意思！攙和好了，那也是人家的家產(chǎn)，攙和不好了，指不定哪天兔死狗烹，何必繼續(xù)留著討人嫌?！?/br>
    他可從沒打算留下來跟裴豹爭個輸贏，輸了贏了結(jié)果都沒什么兩樣，東西還是姓裴的。誰叫人家有爹，而他爹死了。

    “那老大你打算好以后做什么沒？要不我跟虎娃都跟你一起走吧，你走了，我們留在這也沒意思。”

    “走什么？你們是生怕我不死？”薄春山罵道，“那父子倆能答應(yīng)放我走，就是知道我不會帶走任何人，我要是帶著人走，他們能這么輕松放我走？行了，你們繼續(xù)好好的待在這，干你們的活兒，吃你們的飯，等我出去摸索摸索，找到合適機(jī)會，你們再離開也不遲。”

    “至于我以后做什么？”

    他摸著下巴，“你們嫂子讓我找個正經(jīng)行當(dāng)干，什么活兒正經(jīng)又來銀子？現(xiàn)在銀子倒是暫時不愁，但你們嫂子的爹娘是讀書人家，又是好面子的，這活兒一定要正經(jīng)，還要體面，這樣以后我娶你們嫂子才容易?！?/br>
    “要不老大你去做個什么生意，也當(dāng)個大老板？”虎娃搔搔腦袋出主意。

    薄春山瞥了他一眼：“你看我像做生意的？再說了，做什么生意？”

    “開個賭坊如何？”他們就對干這個熟悉，而且這個來錢快。

    薄春山對著他后腦勺就是一巴掌。

    “你信不信，我要是開個賭坊，要不了幾天龍虎幫就找上門了，他就算不用以前對付別人那樣的手段對付我，我也絕對吃不了兜著走。搶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到時候肯定要拼命的，不值當(dāng)。再說了，開賭坊可不是什么正經(jīng)行當(dāng)，你們嫂子說了要干正經(jīng)行當(dāng)?！?/br>
    “那要干什么正經(jīng)行當(dāng)？要不開個酒樓？”

    薄春山想了想，道：“酒樓可不好開，小酒肆就是掙個辛苦錢，還得有手藝，大酒樓哪家背后不是有人有關(guān)系有門路，沒有這些，要不了一個月，就得關(guān)門大吉?！?/br>
    “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老大你說你想干什么？”

    薄春山摸了摸下巴，尋思道：“你們覺得劉成那活兒怎么樣？”

    第37章

    這些日子, 因?yàn)閹皖櫽袢贽k事，薄春山可是和縣衙的人打了一通交道。

    以前倒沒看出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些人還是挺威風(fēng)的, 而且背靠衙門好辦事, 走出去都是被普通百姓敬著怕著的。

    “老大, 你該不會想去吃公家飯吧？”虎娃大驚失色。

    這公家飯指的可不止是去當(dāng)公人做公差, 如果進(jìn)了大牢, 也算是吃公家飯，算是這些撈偏門的人嘴里的一句黑話。此時被虎娃說出來，不知道的人還真會以為薄春山犯了什么事，要進(jìn)大牢了。

    “吃公家飯怎么了？以后再碰到老子, 說拿你們?nèi)コ怨绎垼湍媚銈內(nèi)コ怨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