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地點?！?/br>
    “時間薄團長來定，不要太早也不要太晚，家主身子不大好。地點就在福來客棧吧，我們就住在福來客棧?！?/br>
    “明天巳時，我去找你們?！?/br>
    第84章

    次日, 薄春山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福來客棧。

    不多時，他進了二樓一個雅間，苗雙城和葉啟月正在這里等著他。

    看到葉啟月, 他略微側(cè)目, 不過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苗雙城身上。

    薄春山知道苗家家主身體不好, 如今苗家是個寡婦當(dāng)家，看來寡婦就是眼前這個婦人，可讓他沒想到真正的苗家家主竟然這么年輕。

    一個年輕俊秀但卻病弱的少年。

    現(xiàn)在定波的天已經(jīng)快到了每年最冷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都換上的夾襖或是棉衣, 可這位苗家主格外不同，身上攏著厚厚的狐裘不說，身上還蓋了很厚的毯子, 顯然極為怕冷。

    而白色的狐毛領(lǐng)子襯著他比常人都白的膚色, 格外有一種蒼白的病弱感。

    薄春山在那狐毛領(lǐng)子上看了幾眼, 那狐皮一看就是上等狐皮，一絲雜毛都沒有。

    苗雙城被他看得一愣, 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喝藥時哪兒落下了臟污，殊不知薄春山心里在想, 這狐皮不錯，要是給顧玉汝弄一張做衣裳，襯著她粉白粉白的小臉肯定好看, 反正比眼前這人好看。

    真是可惜了！

    苗雙城以為他眼中的可惜是在可惜自己病弱，他向來反感旁人用憐憫的目光看自己, 哪知道薄春山是在可惜狐皮。

    見對方眉心微蹙，眸色暗沉, 薄春山忙道：“你別多想, 我是在看你脖子上的狐皮?！?/br>
    苗雙城微愕：“薄團長為何要看這狐皮？”

    薄春山露出正經(jīng)嚴(yán)肅的神色, 在椅子上坐下來，才道：“此乃薄某和內(nèi)子私事，不可與外人道也?！?/br>
    苗雙城又是一愣，為何又扯到夫妻之事了？

    旋即他恍然失笑，心里明悟過來。

    雙方交涉，必然有其目的，不管目的為何，占先機者占上風(fēng)，至于落下風(fēng)的不免被人牽著鼻子走。

    他們住在福來客棧，薄春山是來前來拜會，自然以他們?yōu)橹?；苗家對薄春山有贈‘禮’在前，薄春山是受者，又是苗家占主。

    可薄春山進來后，不談?wù)?，反而東拉西扯轉(zhuǎn)移了苗雙城的注意力，這無形就削去了苗家的‘主’勢，將兩人拉回了同一起點，不是主從，不是賓客，而是平等的位置。

    其實苗雙城是想多了，薄春山哪有他那么多心思和想法，只是他這人吧，走哪兒都不喜歡吃虧，也不希望別人居高臨下對待自己，所以習(xí)慣性地干什么都想自己掌握節(jié)奏。

    如果說看狐毛是意外，后面那句裝腔作勢的話就是他故意的。如果顧玉汝在這，定然知道這廝又在裝，想唬人。

    “不知苗家主找薄某來是為何事？難道是為了那批我們辛辛苦苦才帶出來的財寶？苗家主不知，你們可是把我們坑苦了，我那大舅子知道后，一路上擔(dān)驚受怕，連明州都沒敢回，還是在定波待了幾天，看風(fēng)平浪靜才敢回去。”

    果然，薄春山又開始‘單刀直入’了。

    且他說話極為具有技巧，苗家贈禮成了他們千辛萬苦才帶出來，潛意就是在說這事你們苗家得承我人情，若不是我們鉆漏子幫你們把東西帶出來，你們苗家大抵要出大事。

    至于更深一層，所以你們不要指著我對你們感恩戴德，你們敢贈，我敢收，各憑本事！

    薄春山笑著的臉上，也說的是這句話。

    苗雙城看懂了，再度失笑，同時心里有些感嘆。他略微斟酌了下言辭，才開口道：“薄團長倒不用擔(dān)憂苗家這趟來是想追回東西?！?/br>
    “我當(dāng)然不擔(dān)憂，東西既然送了我，自然就是我的了。”

    若是之前，苗家真來討要這些東西，薄春山為了避免以后的麻煩，還給他們也無所謂。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算用這批東西來做事情了，就這個基礎(chǔ)上他進行了很多設(shè)想，逐步在成型，自然不會吐出來。

    苗雙城笑了兩聲：“薄團長真是快人快語，性格豪爽?！?/br>
    “既然知道我的性格，苗家主有事便直說，不用迂回。”

    “說的也是，倒是我著相了?！泵珉p城失笑，緩緩又道：“既然如此，那苗某便直說了，薄團長可愿意和我苗家合作一次？”

    .

    “合作？”

    薄春山瞇起眼，看向這個笑得萬般感嘆的苗家主。

    “苗家主想跟薄某合作什么？怎么個合作法？”

    苗雙城道：“若是我沒猜錯，薄團長既然組建了民兵團，接下來自然需要一件大功來讓自己地位穩(wěn)固，甚至更進一步。”

    其實一開始，苗雙城是沒有打算當(dāng)下就和薄春山合作的。

    他確實是在薄春山身上動了心思，但那些心思還只是最基礎(chǔ)的一種設(shè)想，想要達(dá)成他的設(shè)想，還需要花費無數(shù)人力物力。

    可他萬萬沒想到，就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薄春山僅憑一人之力已經(jīng)朝他的設(shè)想中走了很遠(yuǎn)，他迅速地積累了可以和苗家合作、足以讓苗雙城正視他的資本——民兵團。

    專門負(fù)責(zé)保衛(wèi)地方，抗擊倭寇的民兵團。

    如此水到渠成、機緣巧合，那么接下來就方便了。

    薄春山摸了摸下巴：“苗家主的想法不錯，只是這件事和苗家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若是苗家送薄團長一件大功？”

    “什么大功？”其實薄春山心里已經(jīng)有了猜測。

    苗雙城笑了笑道：“纂風(fēng)鎮(zhèn)如何？”

    “把纂風(fēng)鎮(zhèn)送了我，那四大姓怎么辦？苗家怎么辦？”

    很顯然薄春山又在插科打諢、混淆視聽，可苗雙城跟他交談這么久，又曾經(jīng)對他做過十分細(xì)致的研究，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其實他也是故意只說了‘纂風(fēng)鎮(zhèn)’三個字。

    “若是此事能成，即使纂風(fēng)鎮(zhèn)送給薄團長又如何？”

    這一次，苗雙城的說法和他爽快的態(tài)度，是真讓薄春山有些吃驚了。

    “纂風(fēng)鎮(zhèn)可是四大姓立足之根本，苗家主真舍得？且未免說得太輕而易舉，如今纂風(fēng)鎮(zhèn)也不是苗家的。”

    苗雙城心中微嘆，又被這人再一次扼住了上風(fēng)，不過說到現(xiàn)在，他也不想掙扎了，本就是他們苗家有‘求’于人。

    “所以才會和薄團長說合作。”

    薄春山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道：“我還是不能理解苗家主為何如此‘舍得’。”

    苗雙城看向窗外，眼中光影閃爍，到最后只剩下了淡淡的惆悵。

    “此地由苗家第一代家主所建，初衷只是為了自己族人和當(dāng)?shù)匕傩漳苡锌陲栵埑裕皇沁@些年下來早已變質(zhì)了，外表一片光鮮，實則里面生滿了蟲蟻，所有人都變了，大廈將傾之際，我不過是在給族人找一條生路?！?/br>
    經(jīng)過苗雙城簡單述說，薄春山總算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其實一開始纂風(fēng)鎮(zhèn)是不跟倭人合作的，他們一開始只是想找個地方能出海打漁，后來漸漸的了解的多了，也是一次機緣巧合下給了他們機會，他們才開始做走私的生意。

    最起初他們是自己用船，把貨物運到六橫島去販賣，后來海盜越來越多，他們?nèi)チ鶛M島越來越艱難，中間倒也跟海盜打過幾場，輸多贏少，漸漸就不再敢冒風(fēng)險。

    這期間經(jīng)歷過很長一段時間，中間纂風(fēng)鎮(zhèn)幾度露出頹敗之勢，可見識過好日子的四大姓，又怎會讓日子回到以前食不果腹的時候，他們挖空心思想找生路，卻沒想到給自己找了個禍端。

    孟家結(jié)識島津義藏是意外，也是對方故意為之。

    島津其人即是海盜，又是倭國某將軍的手下，倭國內(nèi)戰(zhàn)不止，打仗打得不光是人，也是銀子和各種物資，倭國彈丸之地，資源貧瘠，沒有物資沒有兵器自然要出去搶。

    他們不光侵略了與他們臨近的幾個小國，還長期搶掠大晉沿海邊境，在倭人們嘴里，還是大晉最為富饒，他們隨便在大晉搶一點，就抵得上他們搶那些小國一個城。

    可東南海上的勢力太過混亂，這里不光有各路海商，有在各國待不下去只能在海上討生活的海盜，還有海洋另一端來的紅毛夷人。而大晉的海商也不全然是手無縛雞之力，他們雖內(nèi)部也有爭斗，但同時他們也有高船大炮。

    倭人在這種局勢下，很難占據(jù)全然的優(yōu)勢，很多時候倭國的浪人在這里都是一種附屬狀態(tài)，被人雇傭為海盜，為各方勢力效力。反正這種三不管的混亂之地，是哪個國家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效忠誰。

    島津義藏就是出于種種考慮才會故意結(jié)交孟家。

    因為光搶還不夠，而且出來搶的倭人也不都同屬一個勢力，他們需要一個長期穩(wěn)定的合作對象，幫他們弄到他們在大晉想要弄到的東西。

    與之交換，他們可以幫纂風(fēng)鎮(zhèn)的人走私貨物出去，甚至島津就可以用不菲的價錢購入纂風(fēng)鎮(zhèn)的貨物，然后自己運去六橫島販賣。

    他們是海盜，在海盜中頗有勢力，自然不懼海盜沿途劫船。

    當(dāng)然從中他肯定要賺上一些，但誰做生意不賺錢呢？

    “他們想要大晉的什么東西？”

    薄春山聽苗雙城連著說了兩次這句話，不免留了心。

    “鐵鍋。”苗雙城苦笑。

    見薄春山露出訝然之色，他解釋道：“正確的應(yīng)該說是鐵。倭國的鐵礦資源貧瘠，他們要打仗必須要有生鐵鑄造武器，可他們本國并沒有足夠他們用的鐵?！?/br>
    “其實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大晉幾次禁海，其實與這件事多多少少都有關(guān)系，朝廷不允許將鐵石鐵制品出口給倭國，所以倭人只能靠搶，如果你有留意過，應(yīng)該就能知道，這些倭寇上岸搶掠大晉沿海地區(qū)，幾乎是生冷不忌，地主大戶們他們搶，但他們更喜歡搶那些村莊小鎮(zhèn)，因為當(dāng)?shù)匕傩湛梢越o他們提供充足的鐵制品?！?/br>
    農(nóng)人所用的農(nóng)具，乃至每家每戶都必有的幾口大鐵鍋，在倭人眼里那就是寶貝。一個村幾十戶上百戶，每家每戶都有鐵質(zhì)的農(nóng)具和鐵鍋，換算成鐵又是多少？

    可若是去搶一個大戶，先不說大戶有沒有守衛(wèi)力量，可能你好不容易打進去，卻搶不到多少鐵制品。而且大戶們大多都住在城里，除非他們能攻破一座城池，不然還真不如去搶那些散落在鄉(xiāng)野田間的農(nóng)戶。

    “他們通過各種手段弄鐵回本國，一邊可以交換給投靠的勢力，從他們手中弄到身份地位乃至各種資源，一邊還可以把鐵鑄造成倭刀，再販賣到大晉。那批東西里也有幾把倭刀，若是薄團長試過，應(yīng)該知道這些倭刀的珍貴之處?！?/br>
    “也不過就是鋒利了點?！北〈荷窖圆挥芍缘?。

    想了想，他又道：“聽苗家主所言，是害怕孟家和那個什么島津合作太深，害了纂風(fēng)鎮(zhèn)的人？還是良心發(fā)現(xiàn)，覺得不該里通外敵，為禍鄉(xiāng)里？可要是良心發(fā)現(xiàn)，你們和那勞什子島津合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么早些日子沒有良心發(fā)現(xiàn)？”

    .

    這話實在太犀利，也太刺人了。

    葉啟月有些想發(fā)作，卻被苗雙城按了下手。

    “當(dāng)時族老們大多都是反對的，反對的族人也有很多，但無奈——”

    “可是不反對的人更多，他們覺得在朝廷治下都食不果腹，屢次禁海絕了你們的生路，那還為何要在意和什么人合作，只要能養(yǎng)活所有人就行了?！北〈荷降?。

    苗雙城神色黯淡，點了點：“你說的不錯，后來在島津的扶持下，孟家漸漸在四大姓中占了首，如此一來更沒有其他人發(fā)聲的余地，且下面人懂什么，他們就懂不挨餓受窮就行。可近一年多來……”

    “你們或者就是你，覺出了異樣，發(fā)現(xiàn)孟家似乎不甘為四大姓之首，還想就讓纂風(fēng)鎮(zhèn)姓孟，開始明里暗里對付你們?nèi)遥⑻羲裟銈冎g相斗，削弱你們的力量。這不光是孟家的野心，其實也是島津的野心，與人合作，哪有找一個傀儡來得肆意。

    “而且他們肯定不光想通過孟家弄到更多鐵，很可能還打算以纂風(fēng)鎮(zhèn)為通道，將此地當(dāng)做倭人進出入大晉的一個隱藏點，畢竟這個地方太得天獨厚了?！?/br>
    薄春山又替他總結(jié)了一番。

    而這次，苗雙城是真的很吃驚，他萬萬沒想到他只說了只字片語，可薄春山卻通過了這些猜中了這么多。

    他哪知道，薄春山對此地早就有研究，而且他的這些想法，很大基礎(chǔ)是來自于顧玉汝所說的夢。

    如果照這么猜測，夢里那些襲擊定波縣的倭寇從哪兒來的，就非常好解釋了。

    “所以你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