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薄春山剛下船，就察覺到異樣。

    碼頭上竟然沒人，而且從這里遠遠望去，城門竟然是關著的。

    他當即心叫不好，正想趕回去，就聽見一陣急亂的馬蹄聲。

    就見一匹瘸馬馱著個穿民兵衣裳的人，那馬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明明跑得一顛一顛的，卻速度極快，很顯然是被催到極致。

    “梆子！”

    人到近處，薄春山才看清馬上的人，只見梆子渾身浴血，那馬屁股上還扎了根箭矢。

    “梆子！”

    馬沖過去很遠，才慢慢停了下來。

    “老大？”

    “梆子，怎么回事？”

    梆子的眼淚一路上就沒停過，聲音也已經(jīng)全都沙啞了。

    “老大你快去，倭寇……熊教頭……虎哥他們……”

    “你別慌，說清楚。”

    梆子深吸一口，才把事情大致簡略地說了一下。

    “在哪兒？”

    “不遠……就在……”

    聽完，薄春山轉(zhuǎn)身走向那一百多個士兵。

    “于總旗，你看情況危急，能不能先幫忙救下人？”

    這于總旗乃這次帶隊精兵的頭兒，按理說統(tǒng)領百名以上的士兵，該是個百戶的，可這隊人卻是于總旗帶領。不過人是邵元龍安排的，薄春山也沒提出過疑問。

    “事不宜遲，那就趕緊走吧?！?/br>
    本來他們就是來幫忙打倭寇的，現(xiàn)在正好碰上戰(zhàn)場，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

    在來的路上，薄春山就見識到真正的精銳之兵，和普通的民兵有什么區(qū)別。

    以前他不是沒和這些人接觸過，只是以前他從沒有接觸過軍隊士兵之類的事，甚至根本不了解，只覺得這群人里隨便拎出一個來都比他厲害。

    可真正的了解過接觸后，甚至他自己都被熊瑞當成孫子一樣的cao練，他才明白這里面的區(qū)別。

    但這一次，又讓薄春山大開了眼界。

    下船時，這些士兵們就十分迅速，幾乎是一聲令下，所有人都背起了自己的行囊，拿好兵器，列隊下了船。

    這會兒同樣如此，于總旗在問清戰(zhàn)場離這里多遠后，就發(fā)出列隊跑的指令。

    這些士兵當即就跑了起來，乍一看去，只會覺得這群人跑得十分整齊，可跑了半刻鐘后，薄春山就發(fā)現(xiàn)他們從始至終速度一直沒變，甚至連跑動的姿勢也沒變。

    而且速度很快，雖比不上奔馳的馬駒，但絕對比正常人要快許多。

    眼見已經(jīng)可以聽見前面的廝殺聲，梆子頓時忍不住了。

    “我先去報信?！闭f著，他就策馬向前奔跑而去。

    于總旗站定，道：“分出一半人從側(cè)方突進，最好繞到后方去?！?/br>
    之后不用說，分出幾十個兵卒跑進一側(cè)的樹林，這一次他們的動作極為輕小，靈活得簡直不可思議。

    見薄春山臉上一直帶著詫異之色，于總旗與他一邊趕路，一邊道：“步兵，就是前進方式以己身之力為主的士兵，他們自然要擅長急行軍。雖叫急行軍，卻看的并不是速度，而是均衡的耐力，你不能跑過去卻沒辦法和敵人戰(zhàn)斗，所以必須提前根據(jù)人數(shù)多寡和距離進行一個設定。

    “隊伍越大人越多，移動起來越慢。這次因為距離很近，所以用了八成的速度，如果是趕遠路的話，日行一百里就是最快的急行軍了?！?/br>
    可能因為臨走之前邵元龍交代過什么，于總旗有教薄春山的意思，所以他說得極為仔細，甚至與他舉例一個好的將領，要學會均衡節(jié)省士兵們的體力，這樣才能讓士兵們在趕赴戰(zhàn)場后能迅速投入戰(zhàn)斗。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jīng)接近了戰(zhàn)場。

    薄春山看清楚場景，當即cao起佩刀就想沖過去，誰知卻被于總旗拉住。

    “結(jié)陣！”

    不用他過多命令，這些士兵們已經(jīng)在邊跑的過程中邊變化隊形，就像熊瑞交給民兵的作戰(zhàn)方式一樣，還是盾手在前，只是因這次士兵們趕路，并未攜帶長盾重盾，而是較為好攜帶的圓形滕盾。

    他們結(jié)的陣也和民兵們不一樣，略有些變異，人數(shù)要更多。

    二十多人為一陣，整個隊形有點像長條的錐子，兩條‘錐子’就這么扎向那些倭寇。

    其實倭寇在看到來了這么多援兵后，已經(jīng)生了退意，可他們剛向四面八方逃竄，就被人逼了回來。

    那些潛伏繞去四周包抄的兵卒也結(jié)了陣，最前方是大陣，從四面逼過來的是最少三人的小陣。

    所有陣最前方都是盾手，兩側(cè)是刀手，后方是長槍手。

    宛如殺雞宰狗一般，也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整個戰(zhàn)斗就結(jié)束了。

    田川也沒能跑掉。

    薄春山急怒之下，見這廝正和熊瑞對戰(zhàn)，而熊瑞整個人已成了血人，毫無還手之力，只剩下抵擋，當即扛著刀就上了。

    一通搏斗之后，田川挨了他一刀，薄春山正要殺了他，還是熊瑞叫住，說這個倭人是這伙人的頭，薄春山才留了他一命。

    “老大，你總算回來了！”

    胡天盛見戰(zhàn)斗結(jié)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如他這般的還有許多人。不過大家也沒有時間說閑話，有些民兵們傷很重，還等著救治。

    打掃戰(zhàn)場的同時，幫受傷的人簡單的包扎了下傷口，一般兵卒出門在外，有幾樣必備之物，其中就有金瘡藥。

    軍中的金瘡藥十分好使，撒上去就不出血了，這讓幾個受傷較輕的民兵俱是松了一口氣，因為有幾個傷重的民兵眼見就要喪命，他們所帶的金瘡藥根本不管用，最后還是軍中的金瘡藥幫他們止了血。

    這同時，有人去追跑掉的馬，也有人趕回城里報信。

    很快城里就來人了，不光帶來了大夫和傷藥，還帶來幾輛車，用來運送受傷的民兵。

    瑣碎的事不細說。

    事后盤點了下，極為慘烈。

    民兵當場死了五個，其他人都是重傷，能不能救回治好，還待看后續(xù)，唯一受傷較輕的是梆子。

    而這般慘烈換來的是，光憑民兵之力，他們殺了二十幾個倭寇，傷了不知道多少人。

    倭寇總共有八十五人，加上田川是八十六，本來有人說倭寇據(jù)點就在附近，據(jù)點中肯定還有人，誰知薄春山派人去，竟然一個都沒有。

    后來他從于總旗那里才得知，倭寇就是這樣的，他們一旦出戰(zhàn)就會不留余地，因為他們本就擅長逃竄，可能和這邊打完，馬上就換了另一處，所以不會留人在什么據(jù)點，會派人過去搜也是以防萬一，事實證明于總旗這經(jīng)驗沒錯。

    薄春山安置完傷員后，出來就碰見錢縣令。

    錢縣令聽說民兵們和倭寇交戰(zhàn)，是過來探看情況的，沒想到薄春山已經(jīng)回來了，還帶來了援兵，因此救了出城巡邏的民兵，倒是讓他始料未及，卻又格外欣喜。

    “你回來了就好，這陣子你不在城里，本官心中一直不太安穩(wěn)，”錢縣令面容憔悴，顯然這些日子他的壓力也不輕，“不過民兵團里能人輩出，倒也沒出什么岔子。戰(zhàn)死的民兵該撫恤就撫恤，這個撫恤不光縣衙會出一份，等我上報給朝廷后，朝廷應該也會有撫恤，一定要安置好戰(zhàn)死民兵的家人。至于受傷的民兵，讓他們好好養(yǎng)傷，戰(zhàn)功我會報上去，一定給他們要來獎賞?！?/br>
    “勞煩大人了?！?/br>
    “勞煩什么，說到底這些民兵也是為了守護縣里的百姓，我作為地方官其實很羞愧?！?/br>
    提到這事，錢縣令就是滿腹怨氣，在收到薄春山后續(xù)會有大隊倭寇進入定波的消息后，他就向府城求了援。

    誰知平時還算好說話的府臺大人卻又是推搪，又是訴苦。

    首先他作為地方知府，只主官民政，并不管軍務，縣內(nèi)一切軍務都是地方衛(wèi)所掌管。衛(wèi)所沒人給他，他自然也沒人支援定波縣，只能依靠定波的民兵抑或是地方縣衙民壯捕快。

    府臺還給錢縣令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守好城。

    因為前幾日明州府下剛有一個縣被倭寇破了城，雖然那伙兒倭寇很快就逃竄而去，但城里損失慘重。當?shù)乜h令已被收押，按照朝廷的規(guī)矩，城破作為地方主官死了也就罷，沒死也是大罪。

    錢縣令也知道這件事，所以這些日子他的心驚膽戰(zhàn)、夜不能寐，可想而知。

    知道薄春山也是從外面才回來，錢縣令也并未拉著他說太久，讓他先回去歇著，等之后再敘。

    此時的錢縣令待薄春山又多了層親近，到底為何其實也能想到。

    眼見這鬧倭一時半會是平不了，他在任期間能不能安然度過，能不能活，還是要指望薄春山。

    且這一次連府臺大人都湊不出兵力，偏偏薄春山能從別處借來精兵兩百。民兵團這次又立了大功，若是讓上面知道定波剿滅了一伙百數(shù)之人的倭寇精兵，恐怕不光府臺大人會十分重視，兵部那邊也會有封賞。

    錢縣令知道薄春山以后的前程絕不止此，自然要先行示好。

    且不說這些，每次戰(zhàn)后盤點傷兵和事后撫恤，總是讓人無限感慨和感傷。

    這次縣衙倒極為大方，戰(zhàn)死的民兵每人撫恤銀五十兩，這是上面還沒發(fā)下?lián)嵝舻慕Y(jié)果。薄春山知道后，又從民兵團里出了一份，每人湊夠一百兩先行發(fā)了下去。

    不光如此，每戶人家還獎勵了一個公差名額。

    這是薄春山為戰(zhàn)死民兵爭取來的，有了這份公差在，不管以后如何，至少民兵的家人不會受人欺辱，還會有一份薪餉度日，總是一份保障。

    另外，他還打算給戰(zhàn)死民兵立一塊表彰碑，就立在縣衙大門外的一側(cè)，定波縣每個因剿倭而戰(zhàn)死的人都會在上面留下名字。

    為此，他不光大張旗鼓立碑，當日還大張旗鼓說了許多話。

    四周站了數(shù)不清的縣民，大家在為英雄們戰(zhàn)死深感痛惜的同時，越發(fā)憎恨為非作歹的倭寇。

    一時間，民眾情緒高漲，這邊散后，民兵團就迎來許多自愿參加民兵團的縣民，倒是讓人始料未及。

    等人都散后，薄春山并未走，他有些情緒低落地看著這塊碑。

    一旁無人敢打擾他，都知道他這幾日心情極差?？赡鼙〈荷绞菍⒚癖膽?zhàn)死和自己的‘臨陣脫逃’掛鉤在一起了，這幾天他從為戰(zhàn)死民兵要撫恤，到為傷兵治傷，到立下這塊碑，幾乎是傾盡全力。

    他是想借著這些彌補些什么，又或是這樣才能抹平他內(nèi)心的愧疚。

    “雖然未免有作秀之嫌，但我希望每個人都能記得你們，記得上面現(xiàn)在的未來的每一個人?！?/br>
    他拍了拍石碑，嘆了一口氣便走了，而忙碌依舊還在繼續(xù)著。

    .

    顧玉汝是五天后到的定波。

    他們雖然沒有薄春山趕路快，但能在這時候回來，說明路上并未做任何耽誤。其實也是顧玉汝心急定波這邊的情況，所以一路上幾乎沒有任何多余的停頓。

    她回來后，孫氏抱著她哭了半天，顧玉汝一再重申自己沒受到任何傷害和磋磨，甚至還吃胖了些，也沒能止住孫氏的眼淚。

    還是顧明說你真要哭得讓所有人都以為你女兒出了什么事你才甘心？她才趕忙止住了哭聲。

    之后回到薄家，邱氏也是拉著她的手，又是抹淚又是激動。

    在確定她整個人都是好好的，邱氏便趕忙去買雞了，說要燉湯好好給她補一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