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山 第1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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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汝回時是傍晚,等薄春山回來天已經黑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飯,邱氏是又激動又高興。 吃罷飯,顧玉汝說要洗澡。 她這陣子為了趕路,一路上幾乎是沒洗澡的。也是不方便,都是男人,就她一個婦道人家,虎娃和刀六為了保護她又能避嫌,兩人每天晚上都是輪著班睡在她房門外的。 她先洗了,洗完后換薄春山洗。 見他洗完澡出來衣裳穿得規(guī)規(guī)整整——這可不像薄春山,他每次洗澡出來時,顧玉汝都會要求他把衣裳穿上,他每次都嫌麻煩,穿上是穿上了,但從來沒有正形。 要么是披著,要么是敞著,可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顧玉汝眉心一跳,招了招手。 “你過來?” 這廝心里估計沒想好事,又是詫異又是驚訝,但還是被欲望驅使過來了。 人過來的同時,嘴里還在煞有其事抱怨:“你現(xiàn)在夠三個月了?娘說沒過三個月不能挨你的身,你要是真想,我悠著點幫你,你也幫幫我,先將就將就?” 他嘴里還在討價還價,不忘為自己爭取好處,這邊已經迎來了一巴掌。 “你在想什么你!”她有點沒好氣。 巴掌被攔截下了,她拍的地方是他膀子處,雖被及時攔下,但還是讓她察覺出異常。 她伸手一拽,扯下他的中衣,衣裳下的鞭痕讓她頓時紅了眼睛。 “這是……” 眼淚已經到了眼睫,她的嗓音在顫,手在抖。 其實玲瓏剔透如她,怎可能猜不到,以薄春山現(xiàn)在的身手和身份,還真沒人能在他身上留下這樣的痕跡,那么到底為何不難想象。 她趕忙又脫下他另外半邊衣裳,讓他整個人轉過去,薄春山背上的傷終于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眼前。 數(shù)不清到底有多少鞭痕,有些是紫紅色,有些地方血rou模糊如今已經結了痂,看起來觸目驚心,讓人忍不住想象到底是打了多少鞭子,才會造成這樣的傷勢。 薄春山背過身去時,還有點不情不愿。 但她堅持,又顧忌她的肚子,只能背過身去。 “民兵團里有軍規(guī),臨陣脫逃者,五十軍鞭,視造成結果如何再行其他論處。雖然他們都說戰(zhàn)死的民兵與我沒太大的關系,但我……”他沉沉地嘆了口氣,“但人到底是死了,就當是我自罰。” 他穿上衣裳,怕她內疚,又趕忙道:“其實你也不要太擔心,我皮糙rou厚沒什么事,就是傷口看著可怖了些,過些日子就好了,平時也不影響什么。其實我這個人吧,挺無情的,看似這通鞭子讓我受了不少罪,但對我來說反倒是好事。” 不罰,他會一直愧疚,會一直想著這事??僧斔膹浹a以及自罰,達到他自己覺得已經足夠的地步,他就會很快拋掉這些負面的情緒。 很多時候薄春山情緒來得快,去得快,什么事都能不放在心里,多多少少與這種性格有關。倒不是說無情,只是他能想得透,不為舊事多做感傷,過去的終將過去,而未來還在繼續(xù)。 “我就沒見過哪個自己找打還是好事的,”她心知肚明,聲音嬌嗔還帶著遮掩不住的心疼,“這事是不是娘不知道,你連我都想瞞,肯定也瞞著娘。就這你還敢沾水洗澡,你趕緊的別說話了,先趴著躺好,我去化些鹽水來洗洗傷口,再給你重新上藥?!?/br> 給他洗傷口時,怕他會疼,她下手很輕很輕。 這種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實很麻煩的,沒有大到需要包扎的地步,而且天越來越熱,包扎了也不利于傷口透氣??扇羰遣话?,上了的藥都會被衣裳蹭掉,傷口好的慢。 尤其等到傷口要長rou的時候,又癢又難受,還不能抓,格外磨人。 其實現(xiàn)在薄春山背上有些地方的傷口,就到了長rou階段,傷口在背上他看不到,想去撓一撓,又怕?lián)系絼e的傷口。顧玉汝給他上藥時,他可能覺得舒服,就讓她幫忙撓一撓。 顧玉汝打掉他的手:“撓什么?你還想不想好了,忍住!” 說是這么說,她還是去拿來剛才蘸鹽水那塊細棉布,把上面鹽水洗干凈擰干,一點點蘸了藥給他上,這樣一來,既能解癢還能兼顧上藥。 . 定波的戰(zhàn)情報上去,果然讓明州府府臺吳玉堂吃了一驚。 如今明州府下戰(zhàn)火四起,弄得他也焦頭爛額,關鍵他管不到地方衛(wèi)所頭上,除了往更上一級稟報,挨著上面的申斥,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照現(xiàn)在這個形式,他懷疑哪天打到他明州府來,也不是不可能。 可能是也清楚下面地方官員不好做,上面也不是沒有安撫,可光安撫不見有兵力支援,也不起任何作用啊。 鑒于此,朝廷特發(fā)下詔令,準許在地方設置巡檢司。 這個‘準許’二字就很曖昧,一般朝廷發(fā)詔令,都會很明確,明確到具體。如今一個‘準許在地方設置巡檢司’,也就是說地方上可以自行設置巡檢司,只要不超過兵部的限制。 但同時這句話也有另一層意思,準許地方設置,就是地方自己籌備設置,至于其他的現(xiàn)在兵部也管不了。 說明白點,就是現(xiàn)在朝廷也左支右絀,暫時顧不上你們啦,為了不讓事態(tài)嚴重,現(xiàn)在特準許你們地方籌集軍事力量用以自保。 須知不管哪個朝代,當政者都把兵權抓得很緊。 像地方上,軍政都是分管,地方主官只管民政,軍事則是衛(wèi)所管轄。而地方上的兵力除了用以為衙門服役的民壯們,僅能擁有的兵力就是民兵,且民兵數(shù)額也有限制,不能超過多少,不然就會被以謀逆、私下蓄兵的大罪論處。 現(xiàn)在地方上的窘迫就是——我自保,但我沒兵,我招兵超過多少,又怕被人檢舉說我蓄兵想謀反。 現(xiàn)在兵部把設置巡檢司的權利下放,至少目前能緩解地方上無兵可用的窘迫。 昨天吳玉堂收到詔令,就覺得這個巡檢司一定要設,他的治下能設幾個就設幾個,雖暫時沒辦法解決燃眉之急,但這些日子無兵可用實在太讓他焦慮了。 所以他在收到定波戰(zhàn)報后,第一時間就想到昨天收到的詔令。 第113章 在吳玉堂來看, 定波這個地方屬于一個不太讓他勞心費神的地方。 尤其自打他上任以來,治下寇亂屢屢讓他心力交瘁,這時候定波這個地方就凸顯出來, 事少! 不管到底是地利之因, 還是其他別的緣故,事少就是好事。 當然事少也有事少不好的地方,就是真有事時,上面總會報有一些僥幸心。就像之前錢縣令向府城求援,吳玉堂看看治下各地,你說你這危機,還有比你更危機的地方, 你說你慘, 還有比你更慘的, 就先別抱怨了,自己先扛吧,扛不過再說。 可定波不光扛過來了,還連著扛過來兩次。 上一次吳玉堂借著定波的戰(zhàn)報, 可是在周邊各府狠狠地露了一把臉。如今戰(zhàn)報又來了, 在一片混亂中格外獨樹一幟,這可不是地方衛(wèi)所打贏了倭寇, 而是地方民兵的戰(zhàn)功。 吳玉堂覺得向上面報戰(zhàn)功時, 可以借著此事向兵部多要一些撥銀。既然要建巡檢司,自然有人還得有銀子, 沒銀子不可能他自己掏腰包,他也掏不起。 可上面撥銀怎么撥, 是先撥還是后撥, 是撥多還是撥少, 里面的學問太大了。 你想多要銀子,還想早點撥下來,自然需要點獨樹一幟的東西。 另外,他恐怕還要面對地位衛(wèi)所詰問,吳玉堂作為地方主官,平時少不了和衛(wèi)所打交道,太清楚這些人的秉性了。 如今兵部把設置巡檢司的權利下放給地方上,尤其又是在這個時候,擱在對方眼里就是在他們碗里撈食。他們肯定少不了借機刁難,或是直接借地方官不懂軍務越俎代庖,這時候就需要有人讓他們知難而退。 打定主意,吳玉堂招來書吏,他想見一見這個屢次出現(xiàn)在定波戰(zhàn)報上的人——薄春山,定波縣民兵團長,兼典史。 . 這次民兵死傷這么多人,不過自愿來當民兵的縣民很多,倒也補充了人數(shù),甚至有遠遠超出。 吃了一次兵力不夠的虧,這一次薄春山打算多招些人,地方民兵人數(shù)限額是不能超過三百,他打算就按三百的人數(shù)來招。另外,蕭山衛(wèi)的兩百精兵還沒走,他打算趁著能用就多用些,他請于總旗帶著人幫他訓練三班中衙役和民壯。 可以料想寇亂暫時不會消停,只有把所有人都動用起來,才能在這亂世中求存。 他甚至還把幫各鄉(xiāng)鎮(zhèn)村訓練民兵的事,也托付給了于總旗,算是把人用到了極致。不過于總旗倒也沒說什么,可能他這趟來的目的本就還有此。 “其實還可以訓練一批弓兵,若是隊伍中有弓兵,也許這一次不會打得這么艱難,傷亡也不會如此嚴重?!庇诳偲斓?。 那些重傷的民兵雖后續(xù)都沒有出現(xiàn)死亡,但因為傷勢太重,至少要休養(yǎng)三個月以上,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薄春山苦笑道:“這事其實熊大哥說過,但朝廷不準地方私自畜養(yǎng)弓兵,甚至弓箭都不可超過一定數(shù)量,再加上訓練弓兵耗時太久,短時間不一定能起上作用,所以……” 于總旗忙歉道:“我倒忘了這件事?!?/br> 他是慣性以軍隊將士的角度思考,倒忘了朝廷對兵權管控嚴格,最是忌諱地方上畜養(yǎng)私兵,不光弓箭,甚至私藏鎧甲都是大罪。 “也是,熊頭兒和鐘軍師都在這,他們應該也不會出這種疏漏?!彼杂行└袊@道。 于總旗和熊瑞、鐘山都熟識,且關系都還不錯,大抵于總旗資歷比他們要淺許多,所以待二人一直十分恭敬,包括這次來的那些精兵也是。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薄春山便離開了。 下午時,錢縣令派人來找他,說是府臺大人要見他。 “府臺大人要見我?”薄春山詫異道。 錢縣令也沒做隱瞞,大致將最近各州縣的局勢說了說。 總體來說,倭寇并沒有大隊人馬流竄進明州府,多是一些人數(shù)不多的小隊人馬,可即使如此,也給府下各州縣造成了極大的恐慌和損失,衛(wèi)所也沒少派兵力四處剿倭,但關鍵沒見出有任何成效。 定波這份戰(zhàn)報也是近期明州府下唯一的捷報,府臺大人估計也是基于此才想見薄春山。 當然這也是其中之一的原因,至少錢縣令是這么認為的,所以在說完這些之后,他又跟薄春山提了朝廷下了詔令,準許在地方設置巡檢司,言語之間雖沒有直說,但多少有點吳府臺要見他可能也是因為此事的原因。 錢縣令也沒想到,他前腳還在想薄春山前途不止于此,后腳就有好事上門了。 “去了后,你可得好好把握機會。” “多謝大人提點?!?/br> . 薄春山去了一趟府城,回后來喜憂參半。 顧玉汝好奇問他怎么了,怎么走之前還當著她的面說他可能要升官了,回來卻成了這副樣子? 薄春山也沒瞞她,將去府城以后的經歷大致與她說了下。 吳府臺見到他后,不光對他大加贊賞,還十分賞識他,一通場面話說完,吳府臺進入了正題。 不出錢縣令的猜測,吳府臺見他果然是因為設置巡檢司的事。 當然這是好事,畢竟要被提拔了,可被提拔的同時也代表這擔子不好接,不然人堂堂一個知府,何必與你一個小小的典史做這么多表面功夫? 吳府臺也沒多做隱瞞,說如今萬事開頭難,如今各縣都自顧不暇,抽不出也不可能抽出人力組建巡檢司,他想來想去這事只有定波縣的民兵團能勝任。 照吳府臺所想,他不想讓巡檢司也淪為地方衛(wèi)所的囊中之物,是時只會演變成衛(wèi)所附屬,設置巡檢司的初衷就被違背了,只會陷入死循環(huán)。 只從這簡單的幾句話中,薄春山就看出吳府臺大抵和地方衛(wèi)所有齟齬,可吳府臺也沒說錯,地方衛(wèi)所就是護佑當?shù)匕傩彰癖?,自身職責都無法履行,旁人質疑也是理所應當。 可能鑒于軍政是兩家,吳府臺不好說得太透徹,但顯然他知道的內情也不是一星半點,才會想撇開衛(wèi)所自己干。而薄春山早就從熊瑞等人那兒得知沿海一帶的衛(wèi)所荒廢,軍官們侵占屯田,肆意欺壓底層士兵,以至于逃兵日盛,冒名吃空餉都是慣例,許多衛(wèi)所軍紀敗壞、軍備廢弛,士兵們常年不訓練,只知拿著鋤頭種田,又哪里打的贏倭寇。 所以他也明白吳府臺為何會如此。 吳府臺的想法是,既然設置巡檢司,開頭第一炮自然要打響打好,不然可能會被地方衛(wèi)所找到理由詰問,以至于被越俎代庖。 這個重任他就交給薄春山了,他打算在定波和姚縣、慈縣三縣之間先設置一個巡檢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