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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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精彩精彩!”有人一邊鼓掌一邊笑著說道。 伏桓憤怒地抬頭一看,一個穿著黃色祭服的男人正鼓掌向他道喜:“龍帝恭喜呀,一天之內連失兩子,還真是雙喜臨門吶,實在可喜可賀!” 見來者不善,伏桓怒目切齒道:“哪來的邪魔歪道,你究竟在胡言亂語什么?什么連失兩子?” “啊,龍帝還不知道嗎,你方才殺的可是你和夭熙生的親兒子,哈哈哈,是不是突然覺得很驚喜?” “什么???” 伏桓看了眼被他傷得奄奄一息的黎魄,頓覺兩眼天旋地轉,五臟六腑血液翻騰,心下大悲大慟,一時難以接受連喪雙子之殤,這會兒又被人言語譏諷,自然而然地把罪責都歸咎他人。 他磨牙鑿齒地指著祭服魔頭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在背后搞鬼害我家人!今天若不手刃你這歹毒jian人,吾恨難消!” 伏桓握著一團雷火向魔頭擲去,此人早已預料到一般,稍稍側身避過,悠閑地往后退了兩三步,嘴角揚起諷刺而又輕蔑的笑: “呵,龍帝還是跟以前一樣的尿性,喜歡把罪責推到別人頭上,嘖嘖,可悲可嘆呀!” 魔巫的話羞辱性極強,也得到了伏桓九束雷霆電柱的傾情回禮,他忙拋出白骨權杖抵御。九束雷電來勢洶洶,但沒想到那根權杖貌不驚人卻能吸取雷電能量作為己用,意外地將五道閃電給折射回去。 伏桓繼而又以火雷相抵,閃電與巨雷互相碰撞后,空中火花迸濺四射,熾烈的煙火璀璨奪目。 那邊兩人打得如火如荼,這邊雪地上被拖曳出一道逶迤的血軌。 黎魄方才被伏桓的掌力震出一丈有余,他僅僅靠著直覺慢慢地往言儀身邊爬去,鼻腔里滿是清冷嗆人的血腥味。 很奇怪,那時候他明明知道言儀是他仇人的兒子,卻怎么也討厭不起來這個人,也許,是小時候過分依賴和信任他的緣故。 那三年里,無依無靠的他真的像一個跟屁蟲一樣天天跟著他。 人總是會在孤獨中對給予自己溫暖的人懷有極大的好感,就仿佛在暴風雨夜里獨行的孤舟有燈塔指引一般。 那個陪在他身邊三年的言儀哥哥,對他說話總是溫溫柔柔的,每日例常都會幫他穿衣,喂他吃飯,逗他笑,陪他玩,晚上還得當起母親的角色哄他入睡。他要是在半夜里做噩夢哭醒了,翻個身就能得到一個溫暖的擁抱。 明明言儀也是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孩子呀。 若說世間還有能令人感到美好的所在,那就是他了吧? 黎魄污濁的雙手在雪地里搜尋了一陣,終于被他碰到了那只纖細冰冷的手。 這只手不堪盈盈一握,骨架小巧纖細,是個文弱書生的手無疑。不過這手和記憶有偏差,在小時候,他記得總有一雙大手護著他,很安全,很可靠。 然而,他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親手毀掉這份美好。 曾經(jīng)有一次,他摔得滿身污泥,頭破血流,也像現(xiàn)在這樣,哭著跑去找言儀。 言儀滿眼心疼地將他抱入懷中,摸著他的小腦袋揉了揉,又幫他輕輕吹了吹,著急地問道:“還有哪里疼?” “還有哪疼?” “哥,我心疼?!?/br> 黎魄將側臉輕輕貼在染滿鮮血的衣襟上,兩滴guntang的淚水混著臉頰血跡淌流而下。 “哥,如果有來生,我不想做你的弟弟了,我們就做可以暢言歡笑的朋友吧,我真的好累,好累……” “算了,就算有來生想必哥哥也不愿見我,呵,也是……今生既苦,何苦來生?” “其實啊,我一點也不討厭你,” “我方才不是故意要傷你的,很疼吧?我向你道歉?!?/br> “哥,對不起……” “對不起了。” —————— 凜凰的幾千只冰鳳凰在三人的合力攻勢下化成了漫天飛舞的雪沙冰粉,這些冰沫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隨風散落,以圣潔的冰雪洗禮結束了這場煎熬人心的煉獄。 陸修靜和柳蘭溪還在和凜凰追斗著,朽月先一步趕回來,剛回來就看見了這一幕: 雪地上躺著兩具無聲無息的尸體,尸身已被冰雪掩埋了一半,兩人是一對血脈相連的兄弟,而在他們的旁邊跪著一個頹唐落魄的男人。 可笑又可悲,這個一蹶不振的男人曾是昔日受萬神敬仰,眾生愛戴的天帝——伏桓。 朽月眼睛里結了一層可怖的冷霜,緊握成拳的指節(jié)發(fā)白,她盯著地上忠心耿耿陪了她近萬年的手下,轉眼之間,一個大活人愣是變成了一具冰涼的尸體! “是你殺了他?。俊毙嘣碌奈惨敉械脴O長,每一個字都帶有憤怒的震顫。 伏桓紋絲不動,仿佛只剩下一具空殼,已然跟地上的尸體沒兩樣了。 凜凰身下的最后一只冰鳳凰被碎成齏粉后,披頭散發(fā)地從空中滾落下來,恰巧就栽倒在了伏桓身邊。 她尤其狼狽地從地上掙扎著起來,忽然就看見了這個慘絕人寰的場面,她的二兒子言儀渾身披血地躺在她面前。 陰陽局破了,反而一切變得都不像是真的。 凜凰瘋了般推開伏桓飛撲過去,一把抱起言儀摟在懷里嚎啕大哭,旁邊那個之前視若珍寶的假兒子連看都沒看一眼是誰。 “兒啊,你怎么狠心丟下母后,你不是說會乖乖聽母后的話嗎?怎么沒有母后的允許就擅自離母后而去?” “母后早就跟你說過了,不要跟壞孩子在一起玩,會學壞的,你怎么就不聽勸啊,你要是早聽母后的話該多好啊……” “言兒,你怎么不說話啊,是不是覺得冷?母后這就帶你回家,家里溫暖……” 凜凰撫著言儀的面頰喃喃自語,淚流許久,凌厲的眉峰之上落滿風雪,多顯蒼老憔悴,淚干后,徑自抱著一具冰冷僵硬的尸體進了圣后寢宮。 她給言儀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又幫他重新梳洗了好幾遍,直到看不見血污為止——這才滿意把寶貝兒子安置在自己臥室的床榻上,并仔細地為他掖好被裘。 凜凰嘴里哼著哄小孩入睡的搖籃曲,輕輕拍撫著眉目安詳?shù)难詢x,像小時候那樣,誤以為他只是睡著了。 半夜的時候,這個女人突然之間就瘋了,大吼大叫,胡言亂語,原因是她偶然看見了梳妝鏡上的自己,居然長著一副夭熙的模樣! 她恨了這個女人多少個日夜?。∵@恨已經(jīng)到了食rou寢皮的地步了,若不是這個女人從中作梗,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怎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她含辛茹苦地為伏桓生兒育女,一心想用兒女套住這個男人的心,可他居然為了一個魔族妖女違背當初對她的諾言!哈哈,什么龍鳳呈祥,天作之合,全都是謊言!全都是虛偽的假象! 后來她才逐漸明白,伏桓當初并沒有看中她,而是看中了她身后鳳族的勢力,這就是一場單純的政治聯(lián)姻。 有了強大的鳳族作為助力,他才能這么快平步青云地登上天帝之位,否則他一個沒有任何顯赫戰(zhàn)功之輩憑什么坐上那個位置? 當初夭熙帶著孩子找上門來,她礙于圣后的顏面沒敢立即發(fā)作,幸虧這個女人還算識相當場自我了斷了,否則自己還得親自送她一程豈不臟了手? 真是死得好!夭熙自盡的時候她在心里十分痛快,心想這根刺總算拔了! 但是為什么伏桓反而更討厭她了?她連死后也要霸占他男人的心么? 凜凰恨這張臉,恨這個女人奪走了她的一切! 她盯著鏡子中那張表情奇怪的臉看了半天,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叫:“夭熙,你明明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還陰魂不散地纏著我?我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我們一家已經(jīng)變得支離破碎,要怎樣你才滿意?” “去死,去死,去死!” 凜凰對著鏡子用指甲不斷地摳著自己臉,幾十道血爪印觸目驚心地遍布其上,接而看著鏡子夭熙那張被毀了容的臉得意大笑,笑得極為猙獰恐怖,極盡癲狂。 站在窗口目睹全過程的兩個大男人被嚇得目瞪口呆,雙雙背過身子緩了一口氣。 “她是怎么了?”柳蘭溪問。 “唉,中毒太深……” 陸修靜欷吁地感嘆了一陣,忽然拍了拍柳蘭溪的肩膀道:“看見沒,女人多可怕,幸虧我們修道之人不用惹上這種麻煩,遠離紅塵是非才能覓得六根清靜,內心安寧!” “道君,不好意思,請把‘們’字去掉,在這里只有你一個道士而已,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绷m溪糾正他。 “什么?”陸修靜眼睛瞪得跟夜明珠似的,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柳蘭溪,這才注意到這小子早就沒穿道袍了,感情他還真是舍得還俗! 陸修靜震驚地抓著柳蘭溪的肩膀不住搖晃:“小子,為何不當?shù)朗苛耍趺催@么想不開?” 柳蘭溪拽開他激動的雙手,白了他一眼:“道君,你錯了,是想不開的才會去出家當?shù)朗浚≡捳f你見過哪只妖魔要做道士的?他是瘋了還是傻了?說出去都不怕讓全世界笑話!” “哦,我忘了你是魔……”陸修靜撿起了丟失的記憶,忽滿臉鄙夷地瞅了他一眼,“那可真是冤家路窄,老子專業(yè)就是降魔的?!?/br> 柳蘭溪也鄙夷地回目看著他:“道君,除了不務正業(yè)之外,請問你還有何建樹么?” 陸修靜:“……” 這個還……真沒有。 兩人一道出了圣后宮,宮門外已沒了伏桓的蹤影,只剩下黎魄孤零零地躺在門外,身上蓋著朽月白色的披風。 寒夜寂冷,凄涼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