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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臺 第55節(jié)

    “應(yīng)該就這一兩日了。”祁銘道,“等他到了,少夫人若想見他,大理寺的孫大人……”

    祁銘話未說完,只聽外頭一陣喧嘩,曲茂一路從西院過來,嘴上念叨著:“壞了,壞了壞了!”徑自推開書齋的門,問,“子陵,這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不叫我起身?”

    江辭舟愣了一下,道:“你哪一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可是今日與往日不同了!”曲茂急得團團轉(zhuǎn),“你忘了,我有了官職,眼下已是巡檢司的新任校尉了!”

    江辭舟道:“你今日有差事在身?”

    “正是!”曲茂道,他一拍腦門,“也怪我,吃酒吃糊涂了,忘了跟你提這茬!”他步來書案,撐著案頭,說道:“早前老章說要重建洗襟臺,朝廷不是在各地捕了一批犯人么?眼下這批犯人里,有幾個要被押解上京,昨日樞密院將差事交給我,讓我今天一早去校場點兵,準備這兩日帶人出城,去接這幫犯人!”

    第63章

    曲茂這話說完,一屋子的人全都轉(zhuǎn)頭看他。

    曲茂怔道:“怎、怎么了?”

    江辭舟道:“為何讓你去?”

    “我哪兒知道?我昨日到衙門點卯,他們就跟我交代了這事兒。哦,有個叫吳什么的掌事說,他請示過官家,官家的意思就是讓我去?!?/br>
    江辭舟明白了。

    趙疏知道崔弘義是青唯的叔父,順口行的方便。兼之洗襟臺的嫌犯么,到了上京地界,押送章程都由大理寺負責,巡檢司跟去,主要起個護衛(wèi)作用,這差事簡單,交給曲茂,也是看在曲侯爺?shù)念伱妗?/br>
    曲茂焦急道:“不說了,德榮,你去套馬車,快快把我送去校場,要讓我爹知道我誤了差事,能扒下我一層皮!”

    他提袍要走,江辭舟在他身后道:“你眼下去校場已經(jīng)晚了,兵中法紀嚴苛,說幾時點兵就幾時點兵,難不成還會等你?再者,你初到任,便是去了校場,那些兵你也不認識,交給你,你能點出個丁卯?上頭把這差事給你,說白了,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給你個機會,你今日沒到,兵肯定有人幫你點好了,過兩日你帶兵出城,仔細護衛(wèi)著就是?!?/br>
    曲茂聽江辭舟說完,眨眨眼:“那、那我現(xiàn)在怎么辦?繼續(xù)歇個午覺去?”

    江辭舟道:“去巡檢司衙門。祁銘,你陪他一起去,到了以后,跟他們掌事的說,昨夜停嵐吃完酒,受了點寒,歇在我這里,早上我給他請大夫看病,他因此誤了點兵?!?/br>
    “好好好,這樣好!”曲茂搓著手,“你眼下是玄鷹司虞侯,有你幫我打馬虎眼,巡檢司那幫孫子不敢找我麻煩!”

    他說著,催促祁銘快走,江辭舟把他喚住,道:“你到了衙門,哪一日出城接人,接的犯人是誰,還有接人的章程,弄清楚后與我說一聲。”

    曲茂滿口答應(yīng)。

    他覺得江子陵簡直救了自己的命,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時間想起自己昨夜邀子陵吃酒,立刻就要報恩。

    “弟妹。”曲茂喚住青唯,說道,“昨晚我吃醉了,沒說什么胡話吧?我這個人,一吃醉,話尤其多,但是,半句都不能當真!我跟你說,子陵自幼就是一個上進好學的人,兩耳不聞窗外事,我往常叫他吃酒,叫十回,他能來一回就很不錯了!他這樣的人,從流水巷路過,不穿官袍,還當是哪家清白書生,明月樓外提起江家小爺,那些姑娘卻要奇怪,這是誰呀?聽都沒聽說過!”

    青唯:“……”

    江辭舟:“……快走吧你?!?/br>
    -

    曲茂到了衙門,誠如江辭舟所言,底下的人已經(jīng)幫他點好兵了。點兵的人叫史涼,是一名巡衛(wèi)長,在巡檢司干了十年,十分有經(jīng)驗。除此之外,曲茂還自帶一名貼身護衛(wèi),叫尤紹,尤紹出身正經(jīng)軍營,從前在曲侯爺麾下,很能打。

    史涼將兵士名錄呈給曲茂看,“屬下一共點了一百二十人,明天傍晚整軍,后天天不亮就出城,屆時,大理寺有高官領(lǐng)行,我們隨行,首要的職責是護衛(wèi)。另外,交接犯人時,為防地方州府調(diào)換嫌犯,我們還要比對犯人的指印、模樣。待會兒大理寺會把犯人的畫像與指印送來,出城當日,大人記得帶上就行。接犯人的地方不遠,就在京郊五十里外,吉蒲鎮(zhèn)驛站?!?/br>
    曲茂靠在官椅上,稀里糊涂地聽他說著,半晌,只抓住了一個重點:“大理寺有高官領(lǐng)行?誰???”

    “正是章庭,小章大人。”

    “章蘭若?”曲茂一下清醒了,坐直身,有點氣惱,“怎么讓我跟他一起?”

    “校尉大人有所不知,洗襟臺案重啟后,本來就是由大理寺主審,御史臺督查的,眼下嫌犯到京,小章大人是大理寺少卿,自該由他領(lǐng)人去接?!?/br>
    曲茂聽了這話,非常不快,什么叫由章庭領(lǐng)人去接,難不成他還成了給章庭打下手的了?

    可他早上已誤了點兵,眼下要是撂挑子不干了,說不過去。曲茂煩悶地擺擺手,將史涼打發(fā)走,在椅子上默坐了一會兒,忽地靈機一動,是了,他當這個巡檢司校尉,不就是為了借著巡查之責,假公濟私,找章庭麻煩么?

    他朝身旁的尤紹招招手,讓他附耳過來,低聲道:“你去找?guī)讉€地痞流氓,隨便塞點銀子,到時候我們出城了……”

    尤紹聽完,愣道:“五爺,這樣不大好吧……”

    “怕什么,嚇他一嚇罷了!等把他嚇住了,我們就把那些地痞打發(fā)走,指不定到時我爹還夸我護衛(wèi)有功呢!”

    曲茂一想到章庭驚慌落馬的模樣,心里頭美滋滋的,催促尤紹:“快走快走,把這事辦好,到時候爺賞你個大的!”

    尤紹走了沒多久,史涼便把交接嫌犯的章程送來了。曲茂慣來不學無術(shù),平生看的最多的書就是暗坊里賣的春宮冊子,眼下密密匝匝的字一下鋪開在眼前,他讀了兩行就覺得頭暈眼花,靠著椅背,將章文往臉上一罩,心道子陵不是想知道這案子的枝節(jié)么,到時候?qū)⑦@些玩意兒拿給他看就是。

    長日漫漫,無酒無花,曲茂在公堂里坐了沒一會兒,又瞌睡上了。

    他說睡就睡,一夢白云間,畫棟姑娘拉著他的手,正要與他共進春帳,外頭忽然有人叩門:“校尉,校尉大人——”

    曲茂陡然驚醒,勃然大怒:“誰啊!”

    壞了老子的好夢!

    外頭史涼的聲音小了些:“校尉大人,是屬下。刑部來了位大人,說是有要事要見您。”

    曲茂抬袖揩了一把哈喇子,自行消了會兒氣,“讓他進來吧?!?/br>
    來人是張熟面孔,應(yīng)該是哪回吃酒見過,自稱是刑部的底下典隸,姓劉。

    劉典隸拿出一張指印,說道:“是這樣,刑部清查舊案,在一份案宗里,找到這樣幾枚指印,與今春的案子一比對,發(fā)現(xiàn)這指印似乎屬于被押解上京的嫌犯,勞煩校尉大人幫忙分辨分辨,看看是哪個嫌犯的?”

    曲茂覺得麻煩,不想幫這個忙,“你們刑部怎么不去找大理寺?。俊?/br>
    劉典隸賠笑道:“大理寺說,嫌犯的指印與畫像已經(jīng)送來巡檢司了,縱然他們那里留了底,但是小章大人不在,他們不好隨意拿出來。校尉大人您是知道的,小章大人這個人,辦事非??贪澹朦c都不通容?!?/br>
    曲茂深以為然地點頭。

    他在公事上沒概念,反正誰罵章蘭若,他就跟誰投契。

    他指著史涼:“你去把嫌犯的畫像和指印取來,這是小事么,給人行個方便。”

    史涼道:“大人,大理寺的文書尚沒到,應(yīng)該還在路上。”

    曲茂愣了下,正想大罵章蘭若的動作怎么這么慢,一旁的劉典隸連忙作揖,“哦,不急的,那下官便去衙門外等著,等過會兒文書到了,下官再來就好?!?/br>
    -

    史涼一路把劉典隸送到衙門外,劉典隸對他千恩萬謝過,稱是先去附近的茶樓,徑自拐入一旁的岔口了。繞過一條暗巷,他左右一看,見是無人,提袍上了一輛無人驅(qū)使的馬車。

    馬車里坐著一個方連短眉的武衛(wèi),正是何鴻云身邊扈從,單連。

    單連一見劉典隸,立刻問:“怎么樣?”

    “那曲五爺厭惡章庭厭惡得厲害,小的一提章庭,他立刻就答應(yīng)幫忙驗指印了。只是指印眼下還沒送到,單護衛(wèi)恐怕要再等等?!?/br>
    劉典隸說到這里,不由地問:“單護衛(wèi),小何大人為何這么急著要驗這指印,有這指印的嫌犯……是牽扯了什么了不得的案子么?

    第64章

    單連沒吭聲。

    劉典隸見他這副模樣,知道此事不小,在馬車里稍坐了一會兒,很快出去了。

    單連沉在車室的暗色里,眉頭漸漸皺起來。

    說起來這事十分奇怪,此前何鴻云不是讓他查運銀子的暗鏢么?

    暗鏢的“暗”,是暗度陳倉的意思,銀子從陵川運到京城,表面上還是有個由頭的,當年何鴻云運銀子,打的就是買藥材的名義。

    是林叩春從陵川一家大藥鋪子采買了藥材,雇鏢局運到京城。

    那么照道理,這趟鏢明面上的發(fā)鏢人就該是這大藥鋪子的掌柜不是?

    何鴻云手上有張單據(jù),正是當年這趟鏢的憑證,上頭還有發(fā)鏢人的指印。

    何鴻云當年沒在意這張單據(jù),留下它,只是因為他謹慎慣了,為防事出有異,以備不患。

    眼下單連重查這趟暗鏢,一一比對指印,才發(fā)現(xiàn)這指印竟不屬于大藥鋪子的任何一個人!彼時他還不著急,畢竟這趟鏢,真正的發(fā)鏢人是魏升不是?

    可是魏升本人,包括他當年所有的手下與家眷,也沒有這樣的指印。

    后來單連是在哪兒找到這指印的呢?

    在當年洗襟臺案發(fā)后,一本審問名錄上,洗襟臺坍塌,朝廷審問過的人實在太多了,所以這本名錄上翻到后面,名字與手印對不上號。

    換言之,當年暗鏢的真正發(fā)鏢人,是一個與魏升、大藥鋪子皆無關(guān),卻在洗襟臺坍塌后,被朝廷審問過的人。

    眼下朝廷重啟洗襟臺案,將當年有疑的人、有疑的地方重新審查,單連于是起了意,決定先從即將被押解上京幾個犯人查起,如果找不到,再去地方州府。

    畢竟這個發(fā)鏢人若活著,那么他手里極可能握著何鴻云最大的罪證。

    -

    單連在馬車里等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外頭急匆匆的腳步聲。

    劉典隸一下掀了車簾,還沒坐進車室中,氣喘吁吁地就到:“知道了,知道了!”

    真有這么一個人?

    “誰?”單連緊盯著他,問。

    “叫崔、崔什么來著?”劉典隸一拍腦門,“哎,我這一著急,把名字給忘了!”

    “……崔弘義?”

    “對對對,就是他!崔弘義!”

    “你確定?”

    “確定!”劉典隸點頭道,“曲五爺派他身邊的史巡衛(wèi)跟我一起查的,那巡衛(wèi)做事細致,我倆一起比對了好幾遍呢!”

    單連的腦子空白了一瞬。

    崔弘義?怎么會是他?他與替換木料的案子沒有任何瓜葛,魏升怎么會讓他發(fā)鏢?

    單連的心中又困惑又惶然,他只知道,崔弘義一旦上京,那么不光是何鴻云,連他也要死無葬身之地。

    劉典隸見單連臉色蒼白,小心翼翼地問:“單護衛(wèi),您怎么了?”

    單連一搖頭,說:“你下去吧,我今日還有要事,就不送你了。”

    -

    何鴻云今夜在會云廬擺席。

    他慣來長袖善舞,此前事出有因,沒去成翰林詩會,得知張二公子已回京幾日了,便在會云廬設(shè)宴,邀了張遠岫與數(shù)名文士。

    單連駕車疾行,到了會云廬,已是暮色四合,他匆匆上了二樓雅間,也顧不得合適不合適,推門而入,拜道:“四公子,老爺有要緊事交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