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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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鴻云擱箸,對張遠(yuǎn)岫幾人笑道:“諸位,我去去就來?!?/br> 兩人一起步出酒樓,到了一條四下無人的暗巷,何鴻云問:“查到了?” “查到了。”單連道,“四公子,那發(fā)鏢人的確還活著。正是……崔弘義?!?/br> 暗巷里極靜,好半晌,只聽何鴻云道:“怎么回事!” 他將聲音壓得極低,卻不難聽出語氣里隱含的怒火。 他負(fù)手,來回走了幾步:“不是說都?xì)⑼炅藛??銀子是暗鏢洗的,鏢是魏升發(fā)的,收銀子的是林叩春!” 滅口滅得無隙可乘,何家摘得干干凈凈,怎么會憑空出現(xiàn)一個崔弘義! 單連也急,他拱手躬身:“是,屬下也覺得奇怪,照道理,崔弘義跟運(yùn)銀子、換木料,毫無關(guān)系,這鏢怎么可能是他發(fā)的呢?不過,屬下在來路上倒是想起些枝節(jié),不知道與這事有沒有關(guān)系?!?/br> “快說!” “四公子此前不是讓屬下查崔青唯么?這個崔弘義,是崔青唯的叔父,屬下就順道查了查他。崔弘義最初只是陵川河道碼頭的一個工長,幫人跑腿搬貨。他勤快,路也熟,所以無論商船、官船,都愛雇他。但是洗襟臺修筑后,他就不做工長了,他去了岳州做買賣。他賣的是渠茶,起初很艱難,好在有些門路,過了一兩年,到底還是發(fā)家了。屬下查了查他的門路,發(fā)現(xiàn)……原來他用的是徐途留下的人脈。” 單連說到這里,看了何鴻云一眼,見他沉著臉,似在思索,繼續(xù)道:“至于他眼下被押解上京的原因——崔弘義跟朝廷承認(rèn),他做買賣的門路,最初是魏升的手下介紹的,所以朝廷懷疑他與魏升徐途等人勾結(jié),一起替換洗襟臺的木料,畢竟他從中拿了好處,又是崔原義的弟弟。”” 單連抿抿唇:“其實五年前,洗襟臺坍塌那會兒,官府也懷疑過崔氏兄弟,不過,當(dāng)時崔弘義還沒發(fā)家,魏升手下給他介紹買賣這事被揭過去了?!?/br> 何鴻云聽單連說完,咂摸著“崔原義”這三個字。 溫阡是洗襟臺的圖紙修改以后,被小昭王請去當(dāng)總督工的,但崔原義一開始就在。 何鴻云來回走了幾步,忽地頓住,他振袖一拂,壓低聲音,惡狠狠地道:“這個魏升,我著了他的道了!” 單連聽了這話,十分莫名。 魏升都死了快五年了,且還是幫四公子背罪死的,四公子怎么會著他的道? 何鴻云一時間按捺不住怒火,再沒了在人前言笑晏晏的模樣的模樣,“我為什么不知道崔弘義參與其中?當(dāng)年,從魏升幫我替換木料開始,他壓根就沒打算讓我知道這個人! “這個崔弘義,他是魏升的替罪羊!” 單連聽了這話,原本有些不明白,可“替罪羊”三個字一入耳,他驀地大悟。 這事說白了非常可笑。 魏升與何忠良兩名官員,只是何鴻云與商人徐途之間的橋梁罷了,銀子明明不是他們貪的,他們?yōu)槭裁磿溃?/br> 因為他們是何鴻云的替罪羊。 木料被替換的內(nèi)情被爆出,何家把官商勾結(jié)的罪名往他二人身上一推,何家就能摘得干干凈凈。魏升與何忠良當(dāng)年為什么那么快被處斬?背后正是何家在推波助瀾。 同理,何鴻云會找替罪羊,魏升難道不找嗎? 那時的何家如日中天,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何鴻云何拾青眼里,魏升與何忠良這樣的人是螻蟻,死不足惜。但是在魏升眼中呢?在他的眼里,崔弘義這樣的平頭百姓,就成了螻蟻。 魏升的主意,是一旦事發(fā),就把替換木料、貪昧錢財?shù)淖镄腥纪频叫焱九c崔弘義身上——貪銀子的是徐途,是他拿次等木料欺瞞官府,他與洗襟臺的工匠崔原義勾結(jié),崔弘義從中斡旋,官府也是被他們騙了——只要這么說,魏升就能保住自己。 他給了自己留了這么一手,他從一開始就籌劃好了。 所以次等木料一到陵川,他故意讓崔弘義搬送,不是因為崔弘義勤快,而是因為他跟崔原義的兄弟關(guān)系;不僅如此,崔弘義不識字,他便讓打發(fā)他去發(fā)鏢,隨后把徐途的商路介紹給崔弘義,讓他去岳州做買賣,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有朝一日東窗事發(fā),拿出來作為證據(jù),保住自己一命。 到那時,魏升可以辯說,你看,崔弘義與徐途是認(rèn)識的,徐途還給他介紹生意呢?你們看,鏢銀的事我根本不知道;發(fā)鏢的又不是我,一定是徐途把銀子交給崔弘義的;崔弘義的哥哥不就是修筑洗襟臺的工匠么?他們?nèi)斯唇Y(jié),替換個木料,很容易的。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單連想到這里,一時間覺得心里涼颼颼的。 魏升最終死在了這一場強(qiáng)弱角逐里。 在他不把崔弘義的命當(dāng)做一回事的時候,上頭自也有人看輕他的命。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洗襟臺坍塌得太突然,突然到魏升與何忠良還沒來得及抬出崔弘義,便被趕來的何家推到明面上,當(dāng)場斬首。 而崔弘義,竟就這么隱匿又不自知地逃過大劫,活了下來。 他是被螳螂保下來的蟬,是螳螂藏在一片葉下盤中餐,黃雀目視太高,滅了螳螂的口,沒有看到他。 而今葉落蟬出,黃雀驚枝而起,竟要防著被蟬咬了尾巴。 暗巷中靜得幾乎沒有聲息,過了許久,何鴻云似乎終于冷靜下來,問道:“這個崔弘義眼下在什么地方?” “上京路上,這一兩日應(yīng)該就到了。”單連道,“四公子,我們可要立刻——” “不行?!焙硒櫾瞥烈髌?,“這事還有多少人知情?” “除了屬下與四公子,應(yīng)該沒有任何人知道,崔弘義恐怕也被蒙在鼓里。只是今日屬下為查此事,托劉典隸去曲五爺那里比對了指印,這個曲五爺是個不省事的,應(yīng)該不至于到小昭王那里胡言亂語,哪怕說了,小昭王也不至于聯(lián)想到這么多?!?/br> 何鴻云冷哼一聲:“你可別小看了謝容與,如果不是他,巡檢司還是鄒家的,我們在巡檢司打聽個消息,何至于費(fèi)這許多周折?” 他思忖著道:“謝容與把賬冊的線索告訴我,就是為了盯著我的動向,你動得太明顯,反而會引起他的警覺?!彼D了頓,“不過崔弘義不能不殺,你去安排,先打聽出巡檢司接人的章程,只要躲過謝容與的耳目,即刻派殺手出城?!?/br> “是?!?/br> “還有一點?!焙硒櫾频溃霸墓獠皇窃谀闶稚厦??你明日一早,便去刑部告發(fā)崔青唯,說她正是此前城南劫獄的在逃劫匪。一旦朝廷派人拿她,告訴我,我親自——” 話未說完,身后忽然傳來清潤一聲:“念昔?!?/br> 何鴻云驀地回頭望去,只見巷子口立著一個白衣襕衫,眉目溫潤的人。 何鴻云頓了一頓,適才目中的肅殺一掃而空,笑盈盈走過去:“忘塵,你怎么到這來了?” 張遠(yuǎn)岫道:“沒什么,念昔出來太久,有些擔(dān)心罷了,如何?家中沒什么事吧?” 他語氣溫和,聽之讓人如沐春風(fēng),說到末了,還看了單連一眼。 單連不比何鴻云,壓抑不住心緒,滿目郁色被張遠(yuǎn)岫瞧見,倏地垂下頭。 何鴻云笑道:“沒什么,一些瑣碎小事罷了,走,繼續(xù)吃酒去?!?/br> 第65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入夜時分,江辭舟坐在書齋里,聽祁銘稟事,青唯也在一旁。 “那幾戶藥商,還是不愿意揭發(fā)何鴻云扣押人質(zhì)的惡行,其中有戶姓祝的人家,反對得十分厲害,應(yīng)該是拿過何家的好處。我們的人在宅子附近守著,何鴻云的手下就扮作小販,流連在街口,他們并不滋事,我們也不好捉拿?!?/br> 江辭舟思忖一番,吩咐道:“明天一早,讓章祿之把王元敞送回家。” 王元敞是他們闖火場,好不容易救下的人質(zhì)。 祁銘聽了這話,愣道:“王元敞太重要了,他是何鴻云案子的關(guān)鍵證人,就這么讓他回家,只怕……” 話未說完,外頭德榮稟道:“公子,曲五爺來了。” 江辭舟抬手截住祁銘的話頭。 幾人在書齋里等了一會兒,曲茂很快進(jìn)來了,他把幾份文書擱在江辭舟的書案上,往圈椅里一癱,“你看著,我先補(bǔ)個覺?!?/br> 這些文書是巡檢司接犯人的章程,白天曲茂去衙門,江辭舟問過他這事兒,曲茂懶得翻看,連帶著嫌犯的案錄一并送來了。 江辭舟看了文書一眼,道:“你怎么把案宗帶出衙門了?” 曲茂“???”了一聲,“你不是想知道嗎?” 洗襟臺是大案,嫌犯案錄是最機(jī)密的卷宗,便是江辭舟親自去大理寺過問,孫艾也只敢口述案情,斷不敢直接將文書拿給江辭舟看的。 祁銘問:“小五爺把案宗帶出衙門,有誰知道嗎?” “沒誰啊,就一個跟我辦事的巡衛(wèi)長,叫史……史什么來著……”曲茂靠在椅背上,有些氣惱,“都怪那個章蘭若,說好了后日去接嫌犯,他非要改成明天一早,明日接后日接,不都一樣么?憑的多跑三十里路。我眼下睡不了多久了,過會兒要去營里,天不亮就得出城?!?/br> 他這話說完,江辭舟幾人竟沒有應(yīng)聲。 曲茂覺出不對勁來了,“怎么了?這、這文書,真不能帶出衙門?” 祁銘道:“小五爺有所不知,這是大案案宗,與案情無關(guān)的人,等閑是不能翻閱的?!?/br> “這不對啊。下午刑部來了個人,還找我比對嫌犯指印呢,他也沒說不能看文書?!?/br> 青唯在一旁聽到這里,倏地警覺,刑部的人又不負(fù)責(zé)這案子,她問:“誰?” “……好像姓劉。”曲茂敲敲腦子,“哎,記不清了,這事我讓史涼辦的,要不你們找他問問去?” 江辭舟看祁銘一眼,祁銘會意,立刻離開書齋。 曲茂見江辭舟沒發(fā)話,只道是自己沒犯錯,他心大,閉上眼瞌睡起來,沒一會兒就打起呼嚕。 江辭舟把崔弘義的案錄挑出來,單獨拿給青唯看。案錄上,崔弘義被押解上京的原因大致與江辭舟說的差不多,只是細(xì)節(jié)更詳盡一些。 青唯還沒看完,外頭德榮又在叩門:“公子,少夫人,高家的二少爺來了?!?/br> 高子瑜來了? 青唯拉開門:“他來做什么?” “稱是堂姑娘遺留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東西在高家,他專程送來,順便還有幾句話,”德榮看江辭舟一眼,跟青唯揖了揖,“他想單獨跟少夫人說。” 江辭舟沒攔阻,青唯想了想,她和高子瑜之間,沒什么深仇大怨,并不到登門不見的地步,便問:“他人呢?” “就等在府外,小的請過,但是高二少爺辭說不進(jìn)府?!?/br> 青唯一點頭:“行,我去會會他。” - 丑時近末,夜色很深,青唯出了府,見高子瑜正等在巷子口,獨自提燈走過去,開門見山道:“什么事,說吧?!?/br> 高子瑜手上握著一只匣子,躊躇半刻才道:“敢問青唯表妹,芝蕓她……近日可好?” 青唯如實道:“你不在身邊,她好多了。” 高子瑜苦笑了一下,把手中匣子遞給青唯:“還請表妹代為轉(zhuǎn)交。”頓了頓又說,“表妹,借一步說話?!?/br> 青唯皺了下眉,這巷口四下無人,有什么話,大可以在這里說,她本想拒絕,見高子瑜神色沉肅,似乎話里有話,稍一思忖,跟了過去。 兩人到了一條背巷,高子瑜回過身,忽地跟青唯一揖,他沒說話,默不作聲地朝巷末退去,與此同時,巷子的另一端傳來很輕的腳步聲。 青唯沒動,她提著燈,緊盯著另一端巷口,暗色里,慢慢行來一道身影,離得近了,只見來人身著襕衫,溫潤清朗,正是張遠(yuǎn)岫。 “姑娘。”張遠(yuǎn)岫喚青唯,“事出突然,不得不以這樣的方式請姑娘相見,還請姑娘恕在下冒昧?!?/br> 青唯蹙了蹙眉。 她明白了,什么芝蕓落了東西在高府,那都是幌子。 今夜不是高子瑜找芝蕓,是張遠(yuǎn)岫托了高子瑜,來江府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