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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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出巷子,朝右轉(zhuǎn)進主干道,平穩(wěn)地加速,往老城區(qū)的方向開去。 深夜的老城,沉寂地熟睡過去。破敗的樓房,狹窄的道路,粗細不一的電線桿,和低垂交錯的電線,空氣中沉淀著一股古舊的味道。 轎車停在路邊,何謹修下車,仰頭望著面前6層的舊樓,走進水果店旁邊簡陋的水泥樓梯。 轉(zhuǎn)過一道又一道拐角,他在六樓右側(cè)的門前站了一會兒,又繼續(xù)往上,一直到頂樓平臺。 平臺一角亮了一盞幽幽暗暗的燈,一圈斑駁的水泥欄桿。 他走到欄桿前朝下看,一段突出半米寬的排水道,幾道鋼筋凸露在外面。 想起那天他剛下車,底樓商鋪賣水果的大嬸叫住他:“年輕人,你女朋友在頂樓平臺摔了,剛送去醫(yī)院?!?/br> 他的心臟差點嚇停了。 大嬸安慰他,“沒有大事,不是摔到一樓,那命都沒了。” 與焉不詳?shù)脑?,給他的信息就是在頂樓跌了一跤。他在附近的醫(yī)院一家一家地找,是的,他聯(lián)系不上她。 她在家里奇奇怪怪的,手機不開機,也不肯出門,她從早到晚地只待在家里,偶爾去市場買菜。如果有事找他,也是通過家里的座機打他電話。 他還開玩笑說:在逃通緝犯才像你這樣。 她回他說:有道理,我好像一直在被命運通緝。 終于在一家醫(yī)院找到她,透過門上的小窗,看到她在病床上睡著,一男一女卻把他擋在門外。 男的說跟她訂婚了,不信可以問她的堂妹,女的坐在離他們一米外的距離,叫那個男的“姐夫”。 她不開機,不出門的奇怪行為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對她知之甚少,可面前這個男人卻對她的性格,生活習(xí)慣,求學(xué)經(jīng)歷如數(shù)家珍。 那一刻,好像他的世界翻了過來,他墜入了黑不見底的洞xue,再也沒爬出來過。 這是她離開后,他頭一次來到頂樓。前不久才知道她腿上的傷疤那么深,如果是被鋼筋戳的,這么一來,她必須得翻越一米多高的水泥欄桿,才能落到外面的排水溝。 可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才會讓她翻到欄桿的另一邊? 他看向四周,那時只有極少的監(jiān)控,樓頂更是少有人來。唯一的知情者,已經(jīng)忘記了一切。 他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下樓,輸密碼打開六樓的那扇門,按下墻邊的開關(guān)。 客廳溫暖的燈光亮起。房子前不久才叫人來打掃過,一如從前整潔?;疑牟忌嘲l(fā),淺黃色的地毯,墻邊立著一架原木色的古舊立式鋼琴。 窗邊一盆枯死的花,殘枝敗葉,凄涼一如她離開后。 他特意囑咐別扔。 廚房的器具都整齊地歸納著,浴室仍掛著兩條浴巾,一條白色,一條藍色,盥洗臺兩套洗漱用品,中間的空隙原本放著一瓶香水,是她送的禮物,重遇后,他又拿去用了。 書房里的書桌積了灰塵,他拉開抽屜,拿出里面的一份簡歷。 茶色的頭發(fā),冷灰色的眸子,這是第一次校招她交的那份簡歷,跟她后來去公司面試的那份簡歷一模一樣。 他把簡歷放回去,拿出底下那個皮革封面的筆記本,翻開自己當(dāng)年簡短的記錄。 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會隨手寫下一兩行,是心里幸福多得心裝不下,才會記到本子上。 他一頁一頁地往后翻,簡短的幾頁后是刺眼的空白,是她的缺席。 他翻到最后一頁,那是在跟她重遇前,他又回到這里,寫下去找她的決定。 但他最終沒去,那時的他都已經(jīng)坐進了車里,卻還是熄火下車。 他看向那時的字跡,力透紙背,仿佛天塌地陷,決心也不會更改,現(xiàn)在想來好笑。正要合上筆記本,目光再次投向那頁紙,明顯的起皺發(fā)黃,有水浸過的痕跡。 他把整個筆記本翻完,只有那張紙格外不平。 懷著疑慮走出房子,他心里隱隱冒出一個猜測,難道她回來過這里? 江岷靠著車門抽煙,見他下來,在電線桿上捻滅了煙頭。 “故地重游的感覺怎么樣?”他陰陽怪氣地說道,“是不是又要開始酗酒,逃避現(xiàn)實?” 何謹修拉開車門坐進去。 江岷跟著坐進來,嘴里仍在念叨,“你能不能換個女人愛?” 何謹修望向窗外,“我現(xiàn)在就愛著另一個女人?!?/br> 江岷聽了興奮得手舞蹈,“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又能去國外了?回來這一年,我都快成和尚了……” 他以為何謹修會損他幾句,半晌沒聽到回應(yīng),掉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他望著窗外沉思。 許久,他聽到何謹修問:“你那么多女人,有一個人讓你感到幸福過么?” 江岷嗤笑一聲,“我的幸福是你和奶奶一直給我很多很多錢,讓我可以擁有很多很多女人?!?/br> 何謹修仰靠著椅背,望著車頂,“我第一次知道幸福的感覺,是她跟我說,想跟我過完每一個晨昏日落,沒有誰發(fā)生意外,沒有誰疾病纏身,沒有誰先離開。我們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又互相嫌棄地變老?!?/br> “俗。” “是很俗。”何謹修說,“可我想要?!?/br> 江岷牙酸得直跺腳,“受不了!” 何謹修仍自顧地說道:“可是我從來沒想過,如果她不愛我怎么辦?” “什么?”江岷扯了扯耳朵。 “如果她真的永遠也不會愛我怎么辦?”何謹修的語氣悲涼而復(fù)雜,“那我還會愛她嗎?” “那還愛個鬼!”江岷粗暴地說。 車在大廈前停穩(wěn),江岷隨著何謹修到頂樓,把他家翻了個遍,只搜出兩瓶紅酒,也都拎走了。 他拎著酒經(jīng)過客廳,一個黃澄澄的東西突然躥出來,把他嚇了個倒仰,驚魂未定地靠著墻,才看清楚是只貓。 “哪來的貓?”江岷抱著酒瓶,睜圓眼睛問何謹修。 “我養(yǎng)的?!焙沃斝蘅聪虮蛔チ艘坏篮圹E的真皮沙發(fā)。這貓也真是欺軟怕硬,韓念初在的時候,老老實實蜷在角落里,她一個晚上沒來,就開始搞破壞了。 他收回目光,對江岷說道,“我后天要去蘇黎世開一周會,你每天過來喂喂它。” 江岷拍拍胸脯,“沒問題?!闭f完伸出手指去逗貓,那只貓機警地盯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他身上,揚起爪子劃出一掌,絲質(zhì)襯衫立刻被勾出一道長絲。 偷襲成功后一個翻轉(zhuǎn)跳下地,逃之夭夭。 江岷氣得一路追打,一路追到電梯,卻連貓尾巴都沒夠著。 貓矯捷地跳過紙箱,跟著追來江岷來不及躲避,一腳踢翻紙箱,里面的書和證書全都翻出來。 那都是韓念初的東西,何謹修生氣地一把揪住江岷,推進電梯里,才蹲下來,一邊收拾一邊警告得意地舔爪子的貓:“你等著,她來了肯定把你關(guān)起來!” 貓搖著尾巴,悻悻地走了。 何謹修把書整理好以后,一張張地看她的證書,戰(zhàn)績還真是輝煌,翻完最后一張,箱子底里出現(xiàn)一個發(fā)黃的病歷本。 他遲疑一下,拿了出來。十年前,還沒有電腦打印的處方,他翻開看,大部份的字都看不懂,但情感隔離幾個字他還是認出來了。 他捏著病歷,跌坐到地上。 秋雨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韓念初沒帶傘,站在路邊一棵枝葉繁密的樹下躲雨,目光看向馬路上駛來的汽車,沒有一輛是何謹修那輛辨識度極高的車。 她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二十分鐘了,拿出手機,撥出了何謹修的電話。 沉寂的黑暗中,何謹修坐在地毯上,斜倚著沙發(fā),手里捏著病歷本,貓蜷在他腳邊沉沉睡著。 西服扔在沙發(fā)上,口袋里的手機屏幕閃爍了一陣后歸于黑暗中。 遮光窗簾嚴實地掩住窗戶,房間里透不進一丁點光。 似乎維持一個姿勢太久,他動了動,頭靠著沙發(fā),依然坐在那里。 想了一夜,又想了一個早上,他覺得再過一天,一個月,一年兩年,他也想不通。 她怎么可能沒有感情? 他把手里的病歷本舉到臉前,透過黑暗狠狠地注視著。 十年前患了情感隔離??删驮谝荒昵埃€愛得那么悱惻,讓他在她離開后每一分每一秒,想到她,心里仍會為了那甘甜的回憶而刺痛。 他逃避頹廢了一年,讓他怎么承認,如此讓他留戀不舍的感情,只是她裝出來的? 如果不是,那就是病歷的問題,那個醫(yī)生有問題。 他像是自黑暗中捕捉到一線光亮,撈起沙發(fā)上的西服就走向電梯。 電梯在地下車庫停穩(wěn),他剛走出去,電梯門就關(guān)嚴,上升到一樓停穩(wěn),韓念初走進電梯,直接到了頂樓。 客廳黑沉沉的,她打開窗簾讓光照進來,貓趴在地毯上,警惕地盯著她。 她往二樓去,臥室里的床鋪整潔,沒有睡過的痕跡,浴室的毛巾和浴巾還整齊地掛在架子上。 她又回到客廳,桌上連杯水都沒有,這是一夜未歸? 何謹修把西服掛在進門的架子上,在綠褐色的單人沙發(fā)坐下,把病歷遞給深棕色辦公桌后的年輕醫(yī)生。 醫(yī)生翻著病歷,微笑著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你也會來我這兒?” “沒耽誤你吧?”何謹修問。 “我說耽誤了你就馬上走么?”醫(yī)生仍開玩笑道。 “培林,認真點兒!”何謹修揉揉脹痛的額頭,疲憊地說,“這事很重要?!?/br> 楊培林斂起笑容,拿起桌面的銀色半框眼鏡戴上,審慎地看起病歷。 診室里靜得能聽到秒針走動的聲音,何謹修靠著沙發(fā)扶手,手掌一直蓋在唇邊,眉眼透出緊張和焦慮。 楊培林看了一會兒,溫柔地皺起了眉頭,“不太好!” 何謹修連忙坐起來,手肘壓著膝蓋問:“什么意思?” “從病歷上的記錄,是她父母突遭意外后,親友在葬禮上發(fā)現(xiàn)她既不哭,也不說話,不吃飯不睡覺,才帶她到醫(yī)院,以為是生病了,”楊培林頓了頓說,“做了各項檢查,最后轉(zhuǎn)到精神科。這說明患者不是堅強,而是無法面對悲痛,啟動了心理防御機制,你也可以理解為是解離?!?/br> ※※※※※※※※※※※※※※※※※※※※ 后天要出門,十天半個月啊,暴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