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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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鸞追出來的時候,破云莊這滿目瘡痍,與來時的輝煌巍峨截然不同。此時的城主府看上去東一片西一片的火,如同滿頭爛瘡的癩子,斑斑點點。 行尸在府中作亂,城主被殺,整個城主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就連蘇青鸞一路追趕出來的都無人攔她了。 入目時滿眼的狼藉,在身旁不斷經(jīng)過的慌亂之中,蘇青鸞隨手抓住一個侍女,“我兄長呢,他往哪邊去了?他就是那個陰將軍,剛從這里過……” 侍女懷抱著府里的金銀細軟,看著蘇青鸞這樣喊了一句“瘋子”便隨手將她一推,蘇青鸞摔倒在地,目光呆滯的看著自己覆在地面上的手,蒼白且無力,吹覆下來的一縷長發(fā)蓋在手背上,就像枯枝縞素般,滿目悲涼。 她在那里無聲的啜泣著,直到跟前有身影前來,喊了她一聲,“青鸞!” 蘇青鸞抬眸看去時,心底那個曾經(jīng)遠去了此時又復(fù)歸來的身影站在自己的跟前,恍如隔夢,她喃喃的叫了句,“阿九。” 在這句呼喚出來之后,蘇青鸞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本無力的手忽然死死的抓住阿九,借著阿九的攙扶站了起來,急急的道:“阿九,阿九你告訴我,你之前是怎么控制陰兵的,我找到我兄長了,我找到了,可我又把他找丟了,你幫幫我!” 蕭九看著蘇青鸞如此痛哭的模樣,那原本嬌俏的容顏此刻盡被痛哭與慌亂所占,沒了平日的那抹睿智與靈性,只有這么久以來的癡癡妄想。 蕭九看到她這樣,心中從未有過的刺痛,這也是他為什么一直藏著蘇慕的消息不然她知道的原因,他絕不想看到往日那個洞察一切的女子變得如此模樣,如此悲傷,眼睛里都不再有光了。 但事已至此,蕭九唯有將她攬在懷中,安撫道:“我與將軍舊時有一個哨子,他聽到哨聲后會聽我話?!?/br> 蕭九說著,從腰間取出了一枚泛著老舊顏色,摸得發(fā)亮的竹哨。 蘇青鸞呆呆的看著這哨子,她是見過的,在蕭鄴曾經(jīng)的記憶中,她看到過兄長使用過。而今,又看這哨子在蕭九的手上,往事陳舊又悲傷,在蕭九吹響的哨聲里面逐漸流淌。 以往,蕭九每吹響一次哨聲便能將陰將軍給召來,但是這一次無論蕭九怎么吹,四周都無動于衷,只有依舊慌亂四逃的下人。 蕭九也錯愕了,“不可能啊,以往一吹便奏效的?!笔捑耪f著似乎想到了什么,重望著蘇青鸞問:“我安插將軍來這里是為了殺蕭鄴,既然殺了,他為何還一直留在破云莊?” 經(jīng)蕭九這么一說,蘇青鸞也想起兄長走的時候,似乎是將整個城主府走遍了似的,看似漫無目的,其實是在…… “他在找什么?”蘇青鸞忽然反問。 “殺了蕭鄴,還在找什么?”蕭九順著這意識往下猜想,一條清晰明朗的路線驟然呈現(xiàn)在腦海中,“他在找當年設(shè)計陷害雁翎軍的人。” “沖出去,殺了他!” 這是將軍臨死前高喊的話,蕭九說起的時候側(cè)首看向了歌盡,他一路上已經(jīng)與他說了多少次當年的事不是他,可歌盡依舊堅持己見。 但現(xiàn)如今歌盡親眼看到成了活死人的將軍擰下蕭鄴的頭顱,蕭九對他說:“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沒害將軍,沒害雁翎軍。將軍殘留最后的執(zhí)念,不殺黎橦,他不安息?!?/br> 這也難怪,以往都能召回來的哨聲現(xiàn)在沒有作用,蘇慕有了自己的目標。 歌盡在記憶中將軍與活死人之間來回著,但最終他握緊了自己腰間的劍,“我會查清一切,如果結(jié)果真的是你。蕭九,我還是會回來殺你?!?/br> 歌盡說完兀自足下一點,躍上了這屋頂翻了出去。 “黎橦現(xiàn)在在城外,兄長如果是去殺黎橦,必定得尋找著出城?!碧K青鸞想起了兄長那行尸走rou般僵硬的模樣,明明漫無目的,但是那無形之中的目標卻無比的清晰。 蘇青鸞轉(zhuǎn)身朝馬廄那邊的方向去,“我去追他?!?/br> “青鸞,”蕭九的拉住了蘇青鸞,“現(xiàn)在黎橦發(fā)動舊部圍攻云城,你這么出去兵荒馬亂,你給我點時間好嗎?等城內(nèi)平復(fù)下來之后……” “阿九,”蘇青鸞打斷了他的話,神色堅決,“我知道北坡一役與你無關(guān),但你無法阻止我去找他。每個人的內(nèi)心總要有一些堅持的東西,當年是兄長把我撿回去的,現(xiàn)在我該把他找回來,無論生死。” 說著,蘇青鸞甩開蕭九的手,逕自朝馬廄去牽了一匹馬,不顧一切策馬奔跑出破云莊。 蕭九留不住蘇青鸞,唯有看著她離去,“蕭定山下令關(guān)閉城門,你如何去找?”他對著蘇青鸞的身影喃喃問道。 而后,他轉(zhuǎn)身回到青山居里面去,本來想去找城主的令牌的,但那令牌已經(jīng)被蕭定山取走,蕭九撲了個空。 眼下情形,他喚來一直不愿動用、隱藏在暗處的暗衛(wèi),“召集所有人隨我分布在城內(nèi),一旦黎橦攻破云城,便找時機殺了他?!?/br> 暗衛(wèi)領(lǐng)命而去,唯獨蕭九一個人留在當處。一直處于奔波狀態(tài)不怎么覺得,但這會忽然平靜下來,他只覺得左肩那條胳膊隱隱作痛。 這一次過后,只怕真的會廢一條胳膊。 無所謂了,蕭九趁著藥效還在,緊接著也出了破云莊,身后那斑斑點點燃燒起來的火勢,像是分散在各處,逐漸的一點點匯聚,燃燒著昔日輝煌的門庭。 蘇青鸞縱馬出了破云莊,鞍上的顛簸讓她的傷逐漸的從痛到麻木,最后她干脆咬牙忍受,一路頭頂上翻飛的那縷秀發(fā)不斷的拍打著臉頰,額頭上那滴已然干涸了的血跡,如同朱砂痣一樣點在峨眉間,隱約見颯然。 云城比她想的還要亂,蕭定山調(diào)兵遣將,長街上原本是用來安置百姓與流民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幾乎被蕭定山騰出來,用來安排布防。 蕭定山有城主令在手,士兵們無不從命。 先前派遣出去的那支騎兵,雖說偷襲無法令黎橦的軍隊受重創(chuàng),但也很好的拖住了他們的腳步,原本黎橦應(yīng)當是發(fā)動攻城了,可現(xiàn)在偏偏在外與騎兵交戰(zhàn),給蕭定山爭取了一定時間。 城樓上,巨石滾油已然備全,弓弩盡以上弦,緊閉的城門絲毫不在意城外哀嚎成一片的百姓哭喊聲。 蘇青鸞縱馬到長街處,便被路過的士兵挑了馬蹄,翻滾了下來,“城中大亂,膽敢擅自闖門者,殺無赦?!?/br> 蘇青鸞出不了城了。 就在蘇青鸞跌倒在地上的時候,城外忽然傳來了攻城的聲音,廝殺吶喊的聲音震得地面都震動了。 蕭定山在城樓上鎮(zhèn)守著,事先有所準備蕭定山自信能守得住,這一打下來便到了的晚上。好不容易停歇了之后,城里卻隱約傳來消息,城外黎橦抓了那些逃出去的百姓,利用他們當rou盾擋在軍隊的最前頭。 戰(zhàn)火之下,人命如是草芥,在他們看來這些只不過是染病無用的螻蟻,無需看重,蕭定山下定決心,“出城?!?/br> 黎橦一輪攻城不下,此刻正做修整,蕭定山等的就是這機會,無論擋在前頭的流民還是城中百姓,蕭定山次惡客最想的就是抓住黎橦當場斬殺。 于是,他在下令開城出戰(zhàn)的時候,從人群之中卻有一道身穿緋色官袍的身影擠到了蕭定山的跟前。 君無雙身上的衣袍已然皺不可聞,這一身灰頭土臉的,神情卻格外緊張,“聽說,你打算開城迎戰(zhàn)?黎橦心狠手辣,用無辜百姓當盾牌,你如果不顧這些百姓性命的話,必定也為世人所恥?!?/br> “你懂什么?”蕭定山將擋在他身前的君無雙衣襟口一抓,以往還敬重君無雙剛直,自從他在府前面前痛哭流涕的模樣謀求了這司理參軍之位后,蕭定山便徹底看不上他了,“殺了黎橦才是我目前最該做的,你難道還想要我打開城門,將城主之位乖乖拱手讓人不成?你回去繼續(xù)哭吧!” 嘲諷完之后,蕭定山將他一甩,兀自抽取武器戴在身上,做好了親自迎戰(zhàn)的準備。 蕭定山的嘲諷君無雙已然麻木了,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自然無怨無悔,他此時看破云莊已經(jīng)燒了許久了,城主也將令牌全權(quán)交個蕭定山。 君無雙只能耐著性子與蕭定山講眼下城里的情況,“城里涌進染病流民數(shù)百,后街停放著已死的尸體也在遞增,如果這一戰(zhàn)繼續(xù)打下去,城外那些百姓無辜喪命,戰(zhàn)事一拖延,城里病情再擴散的話,就真沒救了,到時候不止百姓垂危,就連軍營也難幸免?!?/br> “守城吧,黎橦失道必定寡助!只要云城不破,我們可以騰出手第一時間現(xiàn)將城里病情控制下來,屆時就不怕……” “司理院的大牢把你關(guān)傻了是嗎?”蕭定山不耐煩,甚至連聽君無雙將話說完的耐性都沒,他看了一眼這亂糟糟的城內(nèi),“君無雙,這些流民當初是由你負責,如果像你時候的病情擴散了,那么,我先拿你祭旗,再將這些賤民全部一把火燒了?!?/br> “這樣,病情不就控制住了?” 蕭定山這話,讓君無雙宛如遭了雷劈似的,他從前總以為蕭定山雖說與阿九爭奪少城主之位,但必定也該有心懷百姓的襟懷,可現(xiàn)在看來,蕭定山只關(guān)心成敗與權(quán)勢。 他只關(guān)心自己的利益。 “蕭定山,你比阿九差得太多了,你不配當城主?!本裏o雙怔在那里,忽然說了句與之前的話題毫無相干的話來。 蕭定山眼神一冷,他這輩子最聽不得的一句話,便是說他不如蕭九。是以蕭定山一怒,忽然拔劍一抽,朝著君無雙頂上的發(fā)簪一砍,發(fā)簪掉落在地上碎了,君無雙的發(fā)也凌亂了。 蕭定山收回劍,對他說:“我不殺你,你便站在這里看著我如何得勝歸來,如何將黎橦斬殺馬下,如何一步步登上城主之位。到時候……我要你跪在我面前,像那夜你對城主痛哭流涕那樣,哭給我看?!?/br> 說罷,蕭定山將君無雙重重一推,兀自上了戰(zhàn)馬,出城迎戰(zhàn),在出城之前,蕭定山還對留在城內(nèi)的士兵道:“城里接收回多少流民,全部……殺了。” 君無雙的話,蕭定山不是沒聽在耳中,既這些流民這么麻煩,便用最直接了當?shù)姆绞剑悦獾綍r候貽誤到他。 君無雙失魂落魄的走在這長街上,四處傳來的不是刀兵的聲音,便是遠處百姓哭嚎的聲音,還有蕭定山帶兵出城,戰(zhàn)馬喧囂與混戰(zhàn)的廝殺聲…… 就連空氣里,都混雜著血腥味。 君無雙抬起頭來訥訥的看著東邊緩緩升起的月亮,真圓啊,比起十年前那一夜的圓月,也絲毫不遜色。 原來,盈月已過了,當年的場景卻依舊還在,仿佛時光從未流逝,依舊停留在當年。 君無雙總以為,自己舍棄一身尊嚴求來這司理參軍便能為百姓生民立命??傻饺缃袼虐l(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今天總算是徹底看清楚了蕭定山的真面目。此人非良主,如若今天是阿九在這里……必定不會舍棄這滿城百姓。 必定不會! 人心是不同的,同一個夫子,同一個學堂出來的,阿九的血必定不會似蕭定山這般涼! 后街處傳來凄厲又嘈雜的聲音,君無雙并不知道蕭定山對城里的流民下了殺令,直到他回到這后街處的時候,昔日跟著自己的司理院衙役倉皇的跑來。 見到君無雙的時候,禁不住大哭了出來,“大人,您總算回來了。” “怎么回事?”君無雙忽然有了不好的預(yù)感,也來不及問衙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拔腿就要往后街處去。 可是,卻在君無雙往前跑的時候,從黑暗中那個一頭凌亂,額頭上血跡干涸猶如朱砂一般鮮艷的容色橫在眼前,擋住了君無雙的道。 蘇青鸞不知道什么時候找回了小藥,小藥跟在她身后,而那頭驢子,則也是在的。 蘇青鸞看著君無雙此刻如此狼藉的模樣,不禁道:“他們都瘋了,蕭定山下令戮戧百姓,你這會過去也不過是送死,何必呢?” 君無雙原本看到蘇青鸞的時候心里還小小的希翼了一下,可蘇青鸞這趨利避害的話,讓君無雙再次將對她的鄙夷給升了起來。 “當初是你教我舍棄一切為百姓而謀,我還一度對你刮目相看,如今你說這話,只會臊了自己?!本裏o雙繞開蘇青鸞,帶著身后衙役繼續(xù)往后街處去,“你們怕死,大可不必,我不怕!” 在就就繞過她往前走的時候,蘇青鸞暗暗一勾唇,道:“莽夫之勇,不過血濺三尺,想救那些人,你死沒用。” 黑暗中,君無雙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