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太多，慧琳畢竟是HR，跟凱文工作上產(chǎn)生交點的機會有限。話就是要讓聽者覺得說者無心才最有用，她想必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我原本的想法也只是錦上添花，沒把寶全壓在慧琳身上。我們對保留自研系統(tǒng)的態(tài)度這么堅決，這兩天的動作，BCG方自然也該收到風(fēng)聲了。潘德小姐必然要同我談這件事，今晚的會議上說不說得完還兩說。我是計劃極力拖延，能拖到周一大會結(jié)束以后最好。

    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她，我感覺有點……奇怪。

    興奮？興奮也說不上。大腦可能早已習(xí)得與她之間拉鋸的路徑，哪一次交鋒下來，我不是身心俱疲？腎上腺素全攢著到需要的時候一股腦掃射到每處角落，我的呼吸加速，我的心悸，全因她而起。大戰(zhàn)在即之人不會興奮，只是顫抖。

    疲憊嗎？或許有一些，但那更多的是我對大勢所趨的有心無力。倒不如說每每與她較量，我都覺得——有趣。這個突如其來的意識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潘德小姐無疑是風(fēng)趣的，讓我久違地感覺到被理解。不管從記憶中翻找出多么冷僻的知識，不管我的暗語藏到山后哪一重，她都細細聽了，再逐次破解。

    晚飯過后，我將口紅補上，又旋開眉筆。

    我對她特別嗎？

    自那天她來過以后，我確實有意識地將她區(qū)別對待了。要冷處理一個人的同時又保持著高強度的業(yè)務(wù)聯(lián)系十分困難，要是不特別對待，失衡就是分分鐘的事。我倒不介意工作壓倒生活，這是我的常態(tài)，要真是那樣，說不定我還可以用自己豐富的經(jīng)驗打敗她。但要是另一種……

    我對她，特別嗎？

    我照了照鏡子，仍覺得不夠滿意，又打開抽屜拿了做頭發(fā)的東西。我的發(fā)量比較多，每次洗完以后都很蓬松，但談工作的時候，還是讓人把注意力從我的外貌上挪開比較好——可是保持現(xiàn)在這樣是不是顯得漂亮一點？

    我對她再普通不過了，要說特別之處，也只是量體裁衣。

    《論語》里還講因材施教呢，能說孔夫子對他的學(xué)生有所偏心嗎？不能嘛！

    我把眉毛擦了，剛才眉峰畫得不夠自然，我要再來一遍。

    “晚上好?！迸说滦〗銣?zhǔn)時出現(xiàn)在視頻那邊，“新發(fā)型很好看。接下來有約會嗎？”

    “謝謝。我和未讀郵件有個約會?！蔽铱戳丝此?，“你看起來不錯。我想這周沒怎么加班？”

    “你也很好。是終于找到了工作和生活之間的平衡嗎？”她揚揚眉毛，對于我的猜測沒作正面回應(yīng)。

    “那很難，我想我更多的是在尋找自己的節(jié)奏吧?！蔽冶犙壅f瞎話，“嗯，利松會出席下周一的會議，我想你們肯定有所準(zhǔn)備。這是我們這段時間的最后一個線上會議了，對嗎？”

    “是啊?！迸说滦〗阏f，“你是在A組還是B組？”

    她在問我們分組辦公以后的排班。

    “我在B組，理論上來說，兩周以后我就又轉(zhuǎn)為居家辦公?！蔽艺Ａ苏Ｑ?，“免費的小道消息，凱文也在B組。所以你要么同時見到兩個討厭鬼，要么屏幕一關(guān)，惹人厭的東西就消失了?！?/br>
    “我不會說你們是討厭鬼。”她慢慢地說，“至少你不是?！?/br>
    “那凱文有可能是討厭鬼了？”我道，“也有可能不是？”

    她有點兒調(diào)皮地問：“你想要他做討厭鬼嗎？”

    我不動聲色：“聽起來好像話里有話哦?！?/br>
    她沒說話，手背托腮，笑著看了我一會兒。我沒給任何反應(yīng)，這時聽到她說：“聽說你這周在會議上發(fā)了大脾氣?！?/br>
    我故意皺著眉：“誰那么說的？”

    “你知道，就是……人們在八卦?！彼幸舛何遥瑴惖煤芙?，睫毛完全展露在鏡頭下，屏幕的光仿佛點亮了她的眼睛，“我真難想象你發(fā)火的樣子?！?/br>
    準(zhǔn)確地說，是我的影像點亮了她的眼睛。

    “我沒有。”我癟了下嘴，“專業(yè)人士從不發(fā)火。”

    “是啊，這話出自一個，”她也跟著癟了癟嘴，“這么做的人?！?/br>
    潘德小姐做鬼臉都那么好看。我別過目，沒再同她玩笑，問：“根據(jù)你得到的消息，我當(dāng)時非常生氣嗎？”

    她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據(jù)說你的臉色像結(jié)了霜，人們都不敢說話呢。”

    “這里面有很大的誤解。很大的誤解?！蔽覐娬{(diào)，“我只是笑了一下?！?/br>
    “笑得很冷?！彼a充。

    我吸了口氣：“好吧?！?/br>
    我妥協(xié)了。

    “告訴我，”她輕輕搖了搖頭，顯得饒有興致，“是誰說了什么，竟然讓你動怒？”

    “你的，‘人們’，”我用了她的詞，“‘人們’沒有告訴你那些嗎？僅僅是轉(zhuǎn)述了我的怒火？”

    “也許他們有說什么。我向來很難記住不重要的人和那些不重要的話。”潘德小姐若有所指，“你不打算告訴我嗎？”

    我看著她：“我感覺到你的同事，有些時候似乎比起本質(zhì)，更注重事物的形式。這對實際工作有害，而我的一位同事不知道為什么，對這樣的做法表示了贊同。我當(dāng)時感到非常驚訝?！?/br>
    “SAP在過去給你留下了這么壞的印象嗎？”她的情緒很收斂，“在五百強企業(yè)中，有八成都選擇使用SAP的軟件。像你們這樣體量的公司，建議更換數(shù)據(jù)系統(tǒng)是我們長期實踐中從經(jīng)驗里總結(jié)而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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