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未來得及離開變速桿的左手，小指與無名指忽然被勾住了。

    是潘德小姐。

    她不知什么時候悄悄伸過來一只手，將我的兩只手指圈在掌心中，并沒有用上力氣。

    我心中一軟。

    我的手這下成了小姑娘下意識拉著的衣擺了。

    潘德小姐說著截然相反的話：“我討厭你?！?/br>
    我頓了頓：“這個世界有很多你討厭的人嗎？”

    她的手握得緊了一些：“沒有?！?/br>
    “那我很榮幸?！?/br>
    “我討厭這份工作。”潘德小姐繼續(xù)道。她默了片刻，又接著說：“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保持這樣多久?！?/br>
    我反握住她，只是極快地瞥她兩眼，專心留意路況：“你覺得累了嗎？”

    這次，潘德小姐沉默了很長時間。

    紅燈將我們阻隔在人行道以前。夜色已深，那些遠(yuǎn)處的光照都像霧里的影子，埋進黑暗的墳?zāi)怪校t的綠的警示燈俱都變得朦朧：是雨落下來了。

    我開了雨刷。她將座椅靠背往后調(diào)了一點，整個人仰躺下去，也許是在看天窗上墜落的雨滴。

    我稍微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她現(xiàn)在半躺著，要拉我的手有些勉強。我的身體悄悄往左偏，一邊想，這么躺著看雨是什么感覺？

    我試過在厚厚的玻璃壁面前感受浪潮的沖擊。那是每個主題樂園都會有的激流勇進類設(shè)施，直沖而下的水幕隨船擊打到墻面上，有種吞噬一切的氣勢，我下意識就抬起了胳膊擋住自己。

    記憶中我爸很難得地笑了，卻不是笑我：我媽緊緊將我摟在懷中，讓我掙脫不得。船隨齒輪南下，浪被玻璃隔絕，那種危險在事實面前不過是虛無。

    那家游樂園好像在天壇附近。我們只在我小學(xué)時去過一次，現(xiàn)在應(yīng)該早就拆了。

    是他出軌之前的事吧？

    “快變綠燈了?！迸说滦〗闾嵝盐?。

    我從放空中蘇醒過來。車頭突破人行道的時候潘德小姐再度開口，她聲音有點小，最開始我還以為是錯覺。

    只聽她說：“恰恰相反。我一點兒都不覺得累?！?/br>
    “是嗎？”

    “我覺得興奮?！彼f話時沒有看我，但右手與我緊緊握著，“這也正是為什么我生我自己的氣。”

    “也許這種感覺情有可原?！蔽蚁氤瑐€車，但猶豫片刻，沒有選擇換擋，稍微點了下油門，“哇喔——”

    她跟著我笑起來。

    “這就是開好車的日常體驗？”我不自覺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又流暢又穩(wěn)定，真想試試更快的速度。”

    她不置可否，只問：“你有考慮過買車嗎？”

    我搖搖頭，還沉浸在剛才那種推背感的余韻中：“新加坡的車太貴了?！?/br>
    “我可以給你買?！?/br>
    ☆、第九十七章

    聽到她的話我略怔了怔，她那語氣也太隨便了，說得就好像是用娃娃機幫我抓我看中的玩偶一樣。

    我笑著又搖了搖頭：“謝謝你，但我恐怕不敢收?！?/br>
    “為什么？”她的語氣又像開玩笑，又像是動真格的，但我兩只眼睛都放在路況上，沒法兒從神情判斷究竟是哪一種，“你不想要嗎？”

    “嗯……不是那么想要。”我變了個道，“沒有使用需求，而且不合算。算上擁車證，我能看得上的車至少得花去三十萬新幣，而我如果把同樣的錢換成我們公司的股票……”

    “你們公司的股票確實很值得投資?！彼孟裰皇窃陂e聊，“但我會說，三十萬的車配你也不算太過分。如果要買車的話你會選什么？保時捷？AMG？”

    “我沒想過?！蔽移沉怂谎?，“我念博士時才買了自己的第一輛車，八萬英里的雷克薩斯RX，簡直是噩夢。以前還在A社的時候我有考慮買新車，當(dāng)時的備選是森林人。”

    潘德小姐笑起來：“太姬了?！?/br>
    “什么啊，我不說別人不會知道的?！蔽遗c她碰了碰眼神，“到新加坡以后我還沒考慮過車的事。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一輛運動系的車會是很棒的選擇。你的車給我的印象也很好，但我負(fù)擔(dān)不起，而且以我現(xiàn)在的職位而言，還是不太適合這么奢侈的轎車?！?/br>
    “你完全可以?！迸说滦〗阏f，“很快你就會用得上一輛足夠好的車?！?/br>
    我頓了頓，沒接話。潘德小姐顯然意有所指。

    她可能看出來我臉色有所變化，但仍繼續(xù)道：“如果你能稍微乖一點。不管是我買給你，還是你自己簽賬單，我會說一輛三十萬新幣的車不至于讓你為此思考太久。”

    我換了擋。

    握著她的手松開了。

    “我以為我們已經(jīng)說好了，不會在私人時間談起工作上的事?！蔽冶M量保持語氣的平靜。

    潘德小姐還是半躺著。她的兩只手指像模仿人走路那樣，從我的左手慢慢跳步到了小臂上，到了肘關(guān)節(jié)，興許是距離太遠(yuǎn)，輕輕點了兩下又退回去，最后停留在了我的手背。潘德小姐的指腹溫柔地?fù)崦遥铱酥浦鴽]有給任何回應(yīng)。

    “你生氣啦？”

    “我覺得這是很易于理解的。”

    “很好?！彼氖趾鋈浑x開，“現(xiàn)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覺了?！?/br>
    她突然的冷淡讓我的火蹭地冒了上來，再怎么壓抑也于事無補。雨勢越來越大，我打了方向盤，將車停在路邊，說：“你是什么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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