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感覺？”她反問。

    熄了火，我還是沒有看她，潘德小姐似乎已厭倦了賞雨，她的椅背彈回原本的位置。

    我道：“我感覺到怒火。”

    “這是個開始?！?/br>
    “我感覺到不受尊重，感覺到被挑釁，”我雙手交握，忍耐我的感覺，忍耐一切，“感覺你在拿我重視的東西開玩笑，感覺你……玩弄我于股掌之間。然后我就開始無法阻止地感覺到興奮?！?/br>
    她點點頭：“還有呢？”

    “還有記憶。很多很多的畫面一下子隨憤怒回到注意力聚焦的地方，記憶中我感覺到的，我聽到的——全都被放大了。好像我僅僅用想象就可以剝掉你的衣服?！蔽医忾_安全帶。

    “你會因此生自己的氣嗎？”

    我沒有回答她。

    熱帶的暴雨總是瘋狂的。

    一開始我們根本不能算是在接吻。潘德小姐幾乎就是沖著咬我來的，她明知道我不可能設(shè)防，偏偏就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啃噬我。甜腥味轉(zhuǎn)瞬之間溢出來，她舔過我的傷口，又咬了我。

    這回她輕了許多，帶著安撫的意味，但更像是宣告著自己的所有權(quán)。

    潘德小姐的口紅有種奇妙的巧克力味。

    我不知道她是否發(fā)xiele她的怒火：我沒有。應(yīng)該說我的憤怒在不知不覺間就被同質(zhì)的什么東西給替換掉了，覺察到時，只余下蔓延中的危機感。

    好像有誰與我爭奪著最后一口氧氣。

    又好像根本沒有那個敵手——只是我自己，早已沉溺于亢奮當(dāng)中。

    她的手指緊緊貼合我的發(fā)根。這一瞬間的潘德小姐是溫柔的，但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我隱秘地感覺到一陣緊縮，就好像沙丘上不知去向的沙礫拂去風(fēng)的影子。

    秘密的水路在沙漠中穿行。

    她趁我之危。

    我放火打劫。

    分開的時候兩個人都在喘氣，車外的雨來勢洶洶。我將松開的襯衫紐扣都扣好：“好一點了嗎？”

    她系上安全帶：“開你的車?！?/br>
    稀薄的空氣里流動著無聲的答案。

    剛才那不過是飲鴆止渴。

    第二天我請假了。

    周五是哈芝節(jié)，放假一天，我與潘德小姐原本計劃好要去圣淘沙過周末的，有個朋友借了套帶沙灘的別墅給她?？上R時有工作，我難掩失望之色，暗暗給潘德小姐記了筆賬。

    說起來有點兒丟人，但為了保證完美的比基尼效果，我這周一口高碳水食物都沒吃。

    老黃抽了口氣：“我好像還是第一次看你吃薯片？”

    “有可能。”我說著話，又塞了一大片到嘴里，“你說卡佳會不會生氣？”

    卡佳是老大的二女兒。我每次到他們家，她都會請我吃零食，還會給我院子里摘的花——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我以前從沒真的拆過她的零食。

    “不至于吧？”

    “魯?shù)吕孟裰贫艘惶追浅?yán)格的零食管理措施，而且卡佳現(xiàn)在正在正畸，可能很難得到零食?！蔽铱戳丝此?，“你不明白嗎？裝作是給客人的禮物，以這個名義買了，然后送給絕對不會吃掉的客人……”

    老黃搖了搖頭：“沒在我的童年里發(fā)生過。”

    “我也沒經(jīng)歷過。但你就不能試著共情嗎？”我晃了晃還剩小半的袋子，“要不要?！?/br>
    老黃的頭像撥浪鼓似的猛搖：“我在‘干凈增肌’?！?/br>
    我嘲笑他：“干凈增肌是狗屁?！?/br>
    “干凈增肌很科學(xué)的！”

    “好吧，讓我換個說法?！蔽曳藗€白眼，“干凈增肌會讓你沒有朋友?！?/br>
    老黃囁嚅著，很是掙扎了三五秒鐘：“你說得對。給我一片。”

    他悄悄背過身去，趁著嫂子不注意吃掉了。

    今天太陽很大，我們躲在露臺的傘下乘涼，只有不怕曬的老大正在院子里熱火朝天地準(zhǔn)備著他的燒烤架。孩子們都在室內(nèi)打游戲，今天老大的大女兒去找朋友了，沒人當(dāng)“孩子王”。原本我是想舍生取義犧牲一回的，結(jié)果剛打算冒頭，老大的妻子就已自告奮勇。

    這大概就是活菩薩吧。

    老大的妻子在石油公司擔(dān)任技術(shù)專家，平常出差極多，比老大還忙，今年可能是她最閑的時候了。換作我是她，面對一口氣看五個半大不小孩子的機會，肯定避之不及。

    真是英雄母親。

    另一位英雄母親正背對著我們加班。我估計嫂子已經(jīng)聽見老黃咀嚼薯片的聲音了，真愛就要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新加坡，有地住宅是奢侈品。像老大他們家這樣帶院子的獨棟就更少了，大多數(shù)有地住宅的門口都是停車位，連個蒔花弄草的余地都沒有。他家倒好，停車位露天的不露天的各兩個——雖然車只有兩輛——此外還有珍稀的私家草坪三百平方英尺，專為老大家的愛犬而鋪設(shè)。

    草坪上這會兒就有一只土黃色的吉娃娃滾來滾去。我也不知道它為什么那么激動：也許是因為它繁忙但時刻留意著它的主人。

    老大對吉娃娃投去了可能是贊賞的眼神。

    憑印象來說，老大的愛寵應(yīng)該是個拉布拉多——再不濟也得是臘腸這類忠實可靠的犬只，而非……而非吉娃娃。

    我其實已經(jīng)漸漸從三年前第一次見到老大和他的吉娃娃的那種巨大沖擊中恢復(f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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