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體育表現(xiàn)出色的孩子在新加坡格外受歡迎，這是好事。當(dāng)然，它屬于多元化的表現(xiàn)，還是該歸因于特殊的文化環(huán)境，取決于你怎么看。你知道新加坡的‘怕輸’文化可以表現(xiàn)在很多地方，而對學(xué)生來說，這個詞真的很恐怖。”

    “聽起來很痛苦，至少對一部分孩子而言?！迸说滦〗阌盅a充，“因為社會的單一價值取向很容易導(dǎo)致抑郁情緒?！?/br>
    “我可能沒資格討論這種痛苦?！蔽乙恢皇置弊樱耙驗槲覜]參加過高考。你知道，考生們通常在距離高考還有一百天的時候，就會在學(xué)校的組織下參加誓師大會，然后是反復(fù)的考試、練習(xí)、考試、練習(xí)……當(dāng)然日韓也一樣，呵呵，有點像地區(qū)魔咒?！?/br>
    潘德小姐很認(rèn)真地聽著，說：“印度也有這個問題，而且印度也更重視理工學(xué)科。”她語速又放慢了，“當(dāng)然我可能對整個教育體系說不上什么感悟……”

    我動了動眉毛：“你從幼兒園開始就上國際學(xué)校？”

    “我并不……”她沉默了一會兒，“我并沒有上過學(xué)前班。嗯，我的意思是，當(dāng)時確實有一些教師在家里為我授課……”

    給學(xué)齡前的孩子請“一些”家教……

    我食指蹭了蹭鼻子，盡量不去感嘆。

    潘德小姐嘆了口氣，略顯無奈地望著我：“這個故事很長喔?！?/br>
    我稍微坐直了一點，清了清嗓子：“我準(zhǔn)備好了?！?/br>
    她被我逗笑了片刻，睫毛垂著，又歸于安靜。我察覺到她的情緒，挪過去，將她摟在懷里。

    “嗯，從我記事以來，我知道的第一件關(guān)于自己的事是，”她稍作停頓，語氣平靜，“我不夠純潔?！?/br>
    我的手收緊了。

    她又笑起來，只是頭仍低著，不與我對視。偏著頭，潘德小姐的長發(fā)偶爾蹭過我的手臂內(nèi)側(cè)，她又接著說：“就像你已經(jīng)知道的那樣，我是混合種族，身上有一半雅利安人的血，而另一半則來自于斯拉夫人。我想你對何謂種姓有所耳聞？”

    我點點頭：“我知道這種制度在法律層面很早就被廢除了，但文化上還是對人們有著很大的影響?！?/br>
    “不止是文化層面。”她自開啟這個話題后第一次與我對視，“我的一個表親至今不愿意接受我們邦的首席部長拜訪。因為首先，就像你可能知道的那樣，印度政客通常來自那些更中立的種姓，另外魯伯尼先生本人一直在為解決跨種姓婚姻不便問題奔走，他女兒也嫁給了一個‘米什拉’。那是個婆羅門姓氏。”

    我點點頭：“我能問為什么他們需要見面嗎？因為你的家族很富有，而那位魯伯尼希望能夠取得某種支持？”

    “跟錢關(guān)系不大?！迸说滦〗阏f，“就像以前提過的那樣，我們在當(dāng)?shù)厮闶且粋€小有名氣的家族。”

    我若有所思：“他為什么不愿見他？因為……”

    我有點猶豫要不要說“不夠純潔”。即便是討論別人的事，我也沒辦法這么堂而皇之地形容一個人。

    “因為我的表親認(rèn)為自己很‘純潔’。為了維持這種‘純潔’，他不能跟……”潘德小姐的手無措地畫著圈圈，好半天也沒找到個合適的詞，“他們不能有所接觸，至少在那個表親的心里是那樣——嗯，因為他算是某種，神職人員。”

    我抿著嘴：“一個婆羅門?！?/br>
    “是的。”潘德小姐點著頭，語氣不無諷刺，“一個為自己的純潔性感到無比驕傲的婆羅門?！?/br>
    “我還是不大明白。首席部長是當(dāng)?shù)氐囊话咽?，不管是為社區(qū)考慮，還是說出于對個人利益的維護，為什么你那位表親會排斥與那樣一個人見面呢？僅僅因為他們的種姓不屬于同個階級？”

    潘德小姐長舒了口氣：“是的?！?/br>
    我的心跟著抽痛。她的表親對一個能帶來利益的外人尚且如此，要是整個環(huán)境都像他那樣，并且潘德小姐還處于這種環(huán)境的內(nèi)部……

    人群中有些孬種的刺，總是朝著內(nèi)部長的。

    “我不會說‘魯伯尼’的境遇是最糟糕的，他們實際上是耆那巴尼亞，在古吉拉特世代經(jīng)商，有的人還在銀行業(yè)興起階段就參與其中，你可以想象他們有多富有?！迸说滦〗懵柫寺柤?，“財富在相當(dāng)程度上會改變?nèi)藗儗σ粋€群體的看法?！?/br>
    我搖著頭：“至少沒有改變你那位表親的看法?！?/br>
    她忽地笑起來：“是??！你說得真對。在我小的時候我總是把重點放在自己不夠純潔上——”

    我舉起手打斷她：“桑妮亞。我希望你停止那么描述你自己?！?/br>
    潘德小姐略怔了怔，望著我。

    “我不知道哪個混蛋那么說過你——我不在乎，但他或她，或者他們那一群混蛋，說的都是徹頭徹尾的混賬話?！蔽抑敝蓖M她的眼睛里，“是的，這個世界很糟糕，而且有的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備受期待，有的生命則不是，可每一個人，每一個人——當(dāng)他們剛剛降臨，都是平等而無辜的。

    “你知道我不信原罪那一套，什么你高貴我高貴的，也只不過是一層統(tǒng)治者的外皮。我們在逆境中的選擇，我們面對挑戰(zhàn)時的勇氣，位于巔峰或低谷，我們向前邁出的每一步，這些來決定你是誰，你可以成為誰；而不是哪個沙文豬放的狗屁。你聽清楚了嗎？”

    我揩掉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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