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在這里可能留不久了，鬼魂總是要消散的，去投胎也好或者不知道去哪里也好，總之我不可能一直這樣化出實體，留在此間。

    陛下以后也不用再等我了，這次我身體消散后，可能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賀顧越說越快，也越說越亂七八糟，說到后面，他的腦袋幾乎都是混沌的，只有嘴里還在喋喋不休，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更加無暇去細(xì)想為何他要和一個他原覺得，僅僅是臆想中的夢中人道別，給他一個交代。

    可他卻還是本能的這么做了。

    陛下陛下以后找個人陪著你吧，立后也好還是什么別的妃子也好，你

    說到這里，卻又猛地頓住了。

    他忽而就想起了之前他初入夢，做貓時看見的那個三殿下來。

    那個三殿下，明顯是比如今他眼前這個要更加年長的，眼前這個還是剛剛登基為帝，那位三殿下卻明顯已經(jīng)做了有一段年頭的孤家寡人了。

    這是不是就說明，現(xiàn)在他怎么勸夢中這位眼下初登大寶的三殿下，不要埋頭政務(wù)不顧身子，或是叫他找個人陪著，都是沒用的？

    他總會成為日后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孑孓獨身的孤家寡人。

    這都是已然注定的事。

    賀顧想到這里，被這個想法一下子揪的心臟都疼了一下，但他甚至還沒來的及細(xì)想，究竟為何僅僅只是一個夢，卻有這樣連續(xù)的時間關(guān)系和因果，便被夢中三殿下的聲音驚醒了。

    朕不會立后，也不會納妃。

    賀顧怔了怔，轉(zhuǎn)目去看他，卻見他也正看著自己。

    朕來日會從宗室子中擇一賢者過繼，傳位于他。

    盡管帳外寢宮里點著燈，然而帳幔落下，床帳里卻是光線昏暗的，帝王的臉部輪廓在黑夜里看不真切，有些模糊，賀顧五指慢慢收緊成拳，喉結(jié)滾了滾

    他實在是說不出讓這人以大局為重，立后延嗣的話來。

    朕不愿立后納妃，子環(huán)難道就真的不明白為什么嗎？

    夢中的三殿下如是淡淡道。

    賀顧身子僵了僵，抬眸去看他，三殿下眸色幽暗如深海，那眼神叫人觸之便忘記呼吸，賀顧立刻挪開了目光，胸腔急促的起伏了兩下，道：可我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夢中的三殿下沉默了一會，道：子環(huán)有何難處，為何不告訴朕，反要躲著不見朕是否是因著你不能再這般化出尋常人的身體？朕雖然不通鬼神，也可叫人去尋，能通陰陽之士，總會有辦法替子環(huán)

    賀顧閉了閉目，打斷他道：可我早已死了，人死不能復(fù)生，咱們?nèi)斯硎馔?，總有一天要散的再說，哪里又有那么多的得道高僧，道門高人？

    他說到最后，已經(jīng)是聲色切切，賀顧心中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樣到底是在試圖說服夢中的三殿下，還是在說服那個蠢蠢欲動、舍不得放下這個夢境的自己。

    可他說完了，夢中的三殿下卻也只是靜靜看著他，沒說話，賀顧被他看的心中莫名就生了些愧疚，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么要對一個夢中人感覺到愧疚，可是叫這雙眼睛這樣無聲的看著，賀顧能察覺到感覺到三殿下無聲的眼神里蘊含的意思

    他側(cè)過頭去，喘了兩口氣，沒說話，三殿下卻淡淡道：子環(huán)是你不想再來見朕了，對嗎？

    賀顧呼吸一滯，腦海瞬間一片空白，一時竟被這個赤裸裸的揭露了他的心思，毫不多加掩飾與委婉的問題給問得懵了。

    夢中的三殿下卻只是看著他，繼續(xù)道：朕能感覺到。

    賀顧喉結(jié)滾了滾：我

    夢中的三殿下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了，帝王垂著眸，有些自嘲的低低笑了一聲，道：子環(huán)不必害怕，你若是想走，朕也留不下你。

    朕雖富有四海，也只是俗世君王，子環(huán)非俗世之人，你想走，朕又豈能留得住你？

    可朕還是想知道，你你是真實的嗎？

    你是真實的，還是只是朕的一個幻覺？子環(huán)？

    朕是不是快瘋了？

    賀顧：

    他這副模樣，賀顧焉能毫無觸動？

    說白了，這個夢都是心想事成玉為他編織出來的，賀顧心底藏著對三殿下的愛欲，藏著對這個人熾烈的占有欲，所以夢中的三殿下才會應(yīng)他所求，一樣對他生了情愛之心，才會給他回應(yīng)，夢中這個三殿下，可謂是因他而生，他的所有情緒，舉動，反應(yīng)，也不過是心想事成玉為賀顧編織好最符合他心底渴望的模樣。

    所以白日里賀顧聽了忠王選妃的消息，心中害怕下一個可能就要輪到恪王，晚上入了夢，夢中的三殿下便立刻告訴賀顧，他一生不會立后、納妃。

    這難道不也都是因著賀顧心中懼怕、渴望的，這個夢境才會反其道而行之，順?biāo)鈫幔?/br>
    所以，夢中的三殿下所有的痛苦和不舍，也都是因他而生，因他而起。

    賀顧想明白這一層，便被夢中的三殿下看得心底愈發(fā)愧疚，明知這不過只是一個夢中人，賀顧卻止不住的心軟了。

    可他該怎么回答夢中的三殿下？

    我是真實的，你才是虛假的，你只是我的一個夢罷了？

    這也太過殘忍，賀顧說不出口。

    倒不如在夢里撒個謊，給他也給夢中的三殿下一個最好的結(jié)局吧。

    他沉默了一會，道：我我自然不是陛下的幻覺，我的確已然身死，但我的確是賀子環(huán)。

    陛下往后，一人好生保重。

    賀顧話音一落，床帳間頓時一片寂然，半晌，夢中的三殿下才道：你要去哪里？

    賀顧閉了閉目，道：自然是去我該去的地方。

    夢中的三殿下道：真的不會再回來嗎？

    子環(huán)再也不要和朕相見了？

    賀顧道：不是我不愿與陛下相見，我與陛下本就并非一個世界的人陛下

    然而他話音未落，便忽然感覺身上一重，天旋地轉(zhuǎn)，等回過神來，已經(jīng)被夢中的三殿下狠狠壓在身下，一向淡然冷峻的帝王，第一次露出了些失態(tài)模樣，他目色冷厲，聲音叫人聽了便覺得腿肚子發(fā)軟。

    朕不許你走。

    你往日這般放肆，朕都放之任之，如今你想走就走，朕成了什么？

    賀顧喘了一口氣，側(cè)目不去看他，只小聲道：就算陛下這樣也沒用今日過后，我就再會不回來了。裴昭珩卻目色一寒，抬手忽然就順著賀顧的腰，一路往下，修長的五指碰到了某個地方，賀顧驟然瞳孔縮緊，倒吸一口涼氣，一腳便把他蹬開了。

    他在夢中力氣遠(yuǎn)不如現(xiàn)世大，但這一腳卻蹬的氣壯山河，也不知道到底是賀顧實在超常發(fā)揮，還是夢中的三殿下始料未及，竟然真的被他踹開了。

    賀顧一時卻也顧不得他，只挪著屁股飛快的遠(yuǎn)離開去，面色驚惶道：陛下你你你你做什么

    似乎是他踹得狠了，男人捂著被他踹中的腰側(cè)，低著頭長長吸了一口涼氣，半晌才道：子環(huán)素日不是總是喜歡與朕親近么為何今日卻這般？

    賀顧道：那那怎么能一樣！

    他也就是親一親，啃一啃，摸一摸，三殿下都摸他那兒了，明顯是要來大的，賀顧可沒準(zhǔn)備和夢里的三殿下做這種事??！

    哪里不一樣？

    賀顧嘴唇喏喏了片刻，一時竟然真的有些說不出來究竟哪里不一樣，只能梗著脖子道：總之不一樣！

    帝王沉默了一會，道：為何不愿與朕有肌膚之親？

    賀顧呆了呆。

    這個問題怎么回答啊

    他們都是男人？

    這就純屬扯淡了，他都把夢中的三殿下來來回回給吃遍了豆腐，眼下才說自己不愿意碰男人那不是騙鬼嗎？

    他們倆一個是人一個是鬼，不該做那種事？

    這個倒還稍微說得過去一點。

    賀顧咽了口唾沫，道：咱們咱們?nèi)斯硎馔?，陛下和我做那種事，可能于圣體有礙

    說到后面，越說聲音越小，連賀顧自己都有點沒底氣了，三殿下卻只是看著他扯淡，一言不發(fā)，等他沒聲音了，才忽然淡淡道：子環(huán)可是因為什么人，所以才不愿意讓朕碰？

    賀顧聞言一怔。

    夢中的三殿下說的好像也沒什么錯，他不愿與他做那種事，的確是隱隱有幾分因著現(xiàn)世三殿下的緣故

    畢竟那才是他自始至終心慕之人，那才是他一見鐘情過的瑜兒jiejie。

    這么一想，賀顧便覺得有些自責(zé)，他拿白日的恪王沒辦法，做了夢卻逮著夢里的三殿下為所欲為，這行徑似乎的確不太地道，雖說這畢竟只是一個夢，他也的確在夢里做了個渣男

    定然是因著這個夢，是心想事成玉依照他心中最深處的渴望描繪出來的，誘惑力非同尋常，他這才沒忍住。

    定然是這樣！

    他不回答，夢中的三殿下卻從他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盡管這個答案實在叫人有些失落，帝王沉默了一會，忽然抬手撫上了賀顧的臉頰，他的指腹微微有些溫?zé)?，卻叫賀顧幾乎覺得熱的發(fā)燙。

    夢中的三殿下道：朕明白了。

    其實從你出現(xiàn)第一日，朕心中便隱約預(yù)感到了會有今日，朕不怪你，你能來陪朕這些時日，已經(jīng)很好了，朕朕只是有些不舍。

    賀顧一怔，抬頭去看，卻見帝王目色平和，竟然好像真的不生氣了，只是平和歸平和，他眉目里還是透出了三分淡淡的落寞，無聲的看著賀顧。

    賀顧的唇顫了顫，不知為何，他竟然產(chǎn)生了一個十分瘋狂的想法

    他幫不了這個夢中的三殿下什么，也無法真的留下來陪他一輩子，但他既然是夢中人，能不能把那塊玉留給三殿下呢？

    畢竟，那是一塊心想事成玉啊。

    如此，無論他離開后，這個夢境還是否存在，但倘若這個夢真的是不同于尋常夢境的，會存在于某個他看不見的地方，那夢中的三殿下得了這塊玉，會不會也許能少些煩惱？

    可是賀顧想歸想，玉畢竟也是現(xiàn)世之物，如何能送給夢中的人？

    誰知賀顧剛產(chǎn)生這個念頭沒多久，手心里便一沉，一個yingying的有些微涼的東西出現(xiàn)在了他手里。

    賀顧愣了愣，低頭一看，只見那塊見了鬼的羊脂玉，竟然真的正靜靜躺在他的手心里。

    夜涼如水。

    賀顧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帳幔外熹微的晨光落進床帳間，他有些茫然的愣了一會，然后才頭腦混沌，費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昨晚那個夢

    不知為何，往日醒來后，夢中發(fā)生了什么賀顧總是記得一清二楚的，但昨晚那夢的內(nèi)容，他此刻卻記得很不清楚，十分模糊

    唯一能記得的，是那塊玉毫無征兆的出現(xiàn)在了他手里，他在夢中竟也沒有細(xì)思邪門之處，還十分坦然的將這塊玉當(dāng)作了臨行前的禮物，贈予了三殿下。

    但賀顧卻回憶起，夢中他一把那塊玉放進三殿下的手中，周圍便景物模糊，光線大熾，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見了。

    然后他就醒了。

    賀顧呆了呆，既是因著這個內(nèi)容古怪詭異的夢，也是因著震驚這竟然是他這幾月來，頭一回入了那玉中之夢，卻沒和夢里的三殿下膩歪，反而促膝長談了一整夜

    現(xiàn)在醒來便覺得睡了也和沒睡過一樣，頭暈?zāi)X脹，還在發(fā)困。

    但是天已經(jīng)亮了，賴床是不應(yīng)該的，賀顧只能挪到了床邊，他正準(zhǔn)備穿鞋襪，卻忽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抬起枕頭，想要把那塊倒霉的玉收起來，然而一挪開枕頭，賀顧卻愣住了

    枕頭底下空空如也，哪里有那塊玉的影子？

    這回賀顧徹底嚇得打一個激靈，他穿上鞋襪，下了床便把整張床上的被褥枕頭翻過來又倒過去，床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細(xì)細(xì)摸了一遍，然而卻都沒有找到那玉半點蹤跡。

    賀小侯爺傻了。

    這是真的見鬼了？

    他迅速洗漱穿戴周整，又叫了七八個小廝進來，把他的臥房細(xì)細(xì)搜了一遍，又把整張紅木大床挪了開去，不死心的試圖搜尋床底和角落

    然而還是什么都沒有。

    賀顧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

    玉沒了。

    玉被他送給了夢中的三殿下。

    就真的沒了？

    早膳時賀誠見他魂不守舍，便關(guān)切的問了一句，道：大哥這是怎么了，昨夜沒睡好嗎？

    賀顧舉著筷子神游天外，自然沒有搭理他。

    飯后賀顧仍是沒有恢復(fù)正常，只眼神茫然的站在膳廳門口，盯著院子里新栽的花苗出神，任旁人怎么叫他都沒半點反應(yīng)。

    一上午過去了，他還是這副模樣，莫說是賀誠了，征野自小跟著他，都是第一回 見，心里也直發(fā)怵。

    兩人一合計，便遣人去了城南，把正在醫(yī)館里忙碌的顏大神醫(yī)請來了。

    顏之雅一到就看到了正站在檐下，身姿筆直如竹，眼神呆滯如豬的賀小侯爺。

    賀誠著急道：顏姑娘，你看我大哥這是怎么了？已經(jīng)一整上午這副模樣，自今早上起來，叫下人把他臥房翻了個底朝天，就成了這樣，我們怎么喊他，都沒反應(yīng)。

    顏之雅表示了解情況，走到賀小侯爺身邊轉(zhuǎn)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下賀顧，嘗試著叫了聲：小侯爺？